“我是老牛吃嫩草。”卓倚天摇了摇头,努力看清手里的牌,然后扔掉。

    扎金花就是诈鸡,跟沈大力在天宫玩的一样,每牌都得下底子钱。荷官是个中年男人,衣袖撸到手肘,发完一副新牌便会让女侍者收走绞碎,然后再拆封另一副,洗牌动作娴熟利落。

    陈默在边上看了片刻,卓倚天把把不跟,把把都输那一个筹码的底子。她面前大概还有几十个绿色圆筹码,下底子就用的这种,应该算是零钱;而另外一叠方形黑色筹码,陈默见其他赌客兑换过,每个能换十个圆筹码;另外还有两张长方形的暗红筹码,被她压在最下面,旁人手边也都有,陈默估计面值最大,跟百元大钞差不多。

    都说是倾家的牌九,要命的单双,扎金花在凶猛程度上并不逊于这两样。越穷的地方越是赌得厉害,陈默从小在煤矿见得多了。此刻卓倚天连看东西都明显失焦,再想跟人家赌心理,多半是没戏唱,一派保守赌法显然是没错,但他却更在意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什么时候走?”卓倚天快要输完那些圆筹码时,陈默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这才刚玩两把,我这个做东的还没赶客人,你急什么?”罗三炮喷出一口青烟,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了陈默脸上。

    陈默笑了笑,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神,“我在问她,没问你。”

    几乎所有人都已耸然变色!

    这些年不管是海州本地大佬还是外地豪杰,敢这么跟罗三炮说话的连一个都找不出来。眼下这年轻人却不知天高地厚,一句话就把马王爷顶上了南墙,他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小兄弟,我耳朵不大好,你再说一遍?”罗三炮怔了片刻,往前倾了倾身。站在角落里的几个保安员大步走上,手都按住了钢制甩棍,满脸煞气。

    “我说,我在问她,没在问你。”陈默又一字字地重复了一遍,“她都晕成这样了,我得带她回去。”

    “赌还没赌完,你想游回去?”之前那个外地客冷冷开口。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游过江,你的意思是浮尸过去吗?”陈默望向了他,眼中已有碧油油的光芒亮起。

    外地客狞笑几声,喉音却渐渐变味,连原本想点的头都无法再点下,冷汗瞬间爬满脊背。这一刻陈默的眼神让他仿佛看到了一头正在向成年蜕变的嗜血野兽,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做出哪怕是再细微的动作,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活生生的当场撕裂。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完全不知所措。

    几个保安已经到了桌边,都在等罗三炮示意。罗三炮则在看着卓倚天,似乎有点犹豫。

    “玩完这一局再走好了,输点钱没什么,不让这些老家伙尽兴恐怕不行。”卓倚天拉住了陈默的手,拉得很紧。

    “罗老板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开后辈的玩笑了,我要是不了解你,还真当你要以大欺小了。”原先坐在卓倚天身旁的帅男帮了句腔,笑容灿烂,眉间红痣近乎妖艳。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确实有意思。”罗三炮靠回了大班椅,点了根烟,两道又冷又硬的腮纹慢慢变化,扯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等赌完再说吧!”

    荷官再次发牌,卓倚天定定地看了陈默很久,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伏在了他腿上,喃喃说:“你帮我玩吧,不会也没关系,不跟就是了。我很累,想睡一会……”

    “换这小子玩?”赌客中的一个麻脸傻了眼。

    “没什么的,就是小赌,放轻松就好了。”帅男安慰陈默。

    陈默谢过他,摸起刚发到面前的牌,三张一搓开,赫然是副方片同花。除了豹子和火箭以外,同花已是最大的牌面,但他这一把却没有跟。

    与此同时,龙船一层的厨房里,厨师长正在口沫横飞地大骂昨天刚来的两个帮工,“走个路都像踢正步,你们能不能麻利点?老子才是真正的退伍兵!再磨磨蹭蹭,小心老子一招擒拿,卸了你们的卵蛋!”

    “还有这么阴的招?”厨师长大摇大摆走后,帮工之一笑着问同伴。

    “你以为他是陈默。”有着电冰箱身形的另一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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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杀豹

    陈默又摸到一把同花,仍然没跟。

    他从一开始就在注意荷官发牌洗牌,每个手势,每个动作。那些新扑克拆封后牌序一致,大小王在前,然后就是黑红草方四种花色由k到a。荷官先切后洗,将牌完全打散,然后再由赌客抬牌,这才发上桌面。

    这跟陈默以前看过的港台赌片有点不一样,但无疑也算是相当正规了。荷官是从外面请的,入行已有二十多年,牌要是发得不干净也活不到今天。罗三炮是主场,为了避嫌从不抬牌,那个外地客倒是大叫要转运翻霉气,屡屡伸手。桌上六个人,一轮发掉18张牌,去掉大小王,52张牌只够发2轮。新牌因此换得很频繁,陈默在脑中反复过着荷官的洗牌动作,手指在桌面上下意识地轻轻敲击。那外地客以为他是在作态,轻蔑地笑了笑,却终究还是没敢开口讥嘲。

    他实在有点分不清这小子到底是个人,还是头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物。

    卓倚天比陈默想象当中要轻一些,也柔软一些。即便在这种时候,她也照样是我行我素,全然不顾旁人的异样目光,伏在陈默大腿上沉沉入睡。她把自己蜷得很紧,一只手枕着脑袋,即便隔着衣服,陈默也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逐渐发热。

    卓倚天并没有问陈默为什么会找到了这里,她现在还能顾及的事情显然不多。坐在旁边的红痣帅男投来过几次目光,颇为关切。陈默听那些老家伙叫他“小高”,个个都很客气的样子,跟对待卓倚天完全不同。

    “下10个。”小高玩牌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全无那种杀气腾腾的味道。

    他跟其他赌客都是以“个”来称呼下注单位,此刻丢上去的正是十块圆形筹码。陈默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一“个”到底是代表多少钱。

    “不跟了,今天真他妈的活见鬼!”外地客似乎并没有靠着抬牌扳回运气,嘴里骂骂咧咧。

    麻子跟对面的大金牙都没跟,陈默也照旧弃牌,桌上只剩下罗三炮还没说话。

    “跟你。”罗三炮随手扔出一块黑方筹码,忽然向陈默笑笑,“小兄弟,就算是把把不跟,你到现在输了也能有二三十万了吧?”

    “多少钱?”陈默怔了怔。

    “一万一个底子,你输了多少个底子,就是多少万了。”罗三炮慢慢转动着手上硕大的嵌宝戒指,又丢了块筹码出去。旁边的潘惊城始终保持着默然,从邀请者到旁观者,他像是早已适应了这种古怪的身份转变。

    陈默没想到会玩得这么大,一个底子就一万,轻描淡写地推出去,轻描淡写地就没了,连点打水漂的动静都没。几名赌客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都冷笑起来。

    这初生的牛犊就算不怕老虎,毕竟还是牛犊。

    “最小的筹码也要一万?这输赢还了得?!”梁民听到罗莎莎不经意间的言语,大吃了一惊。

    “底子大,赌的就小心,每局有下注封顶的,只要有人输光就散伙。”罗莎莎端着冰镇芝华士,眨也不眨地盯着陈默,“那小子估计要惨了。”

    作为堂堂的副市长之子,梁民来到这里后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心里早就有点不大舒服。见陈默居然大模大样地坐上了赌桌,现在还摸起牌来,更是五味杂陈。即便存在下注限制,如此之大的牌局也同样让梁民感到了震撼,同时也有些隐约的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跑来这种地方。

    “我想喝可乐。”洛璃在旁边拉了拉他,声音很轻。

    吧台上都是酒类,洛璃手里的一杯琴酒虽然口感清新,但度数也不低。她只抿了一小口就放在边上,显然不太喜欢,但也没跟调酒女郎要过别的,低着头坐在那里像是怕生。

    梁民听她跟自己开口,注意力立时转移,笑道:“我帮你问问,你啊,胆子这么小……”

    罗三炮跟小高这把牌算是难得的场面,双方都不急不缓,十个十个的下,看得旁边几人心惊肉跳。等到桌面上的总额超过两百万,罗三炮最后扔了张筹码,咧开大嘴,“别没把人家打空,先把你打空了,看牌吧!”

    扎金花玩起来往往是胆大的撑死,胆小的吓死。有些老手上来气势汹汹,单a吓跑菜鸟的一对并不罕见。留到最后的两家会有个对决过程,在一方下重注的情况下,另一方必须拿出或补齐同样数量的筹码,才能要求亮牌比大小。要是举棋不定,不敢下这笔注,被对方一手烂牌偷鸡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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