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董祖常挨了张原一脚,疼痛难忍,见一众官绅到来,便控诉道:“诸位大人,家父董玄宰――”

    说了“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后董祖常习惯姓地要停顿一下,眼前这些官绅没有让他失望,一个个或“咦”或“哦”,显然都知道他父亲董其昌的大名,董祖常这才悲愤道:“晚生董祖常,乃家父次子――”

    这话很可笑,董祖常却不觉得,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晚生应按察使张世伯之邀来山阴赏灯,却被人打了,这是何道理,求诸位大人为晚生作主,严惩凶手。”

    张其廉曾在松江华亭董其昌府上见过董祖常一面,依稀有些记得,迈步上前问道:“你是董祖常?”

    董祖常一看,这正是按察使张世伯呀,赶紧叉手施礼道:“晚辈董祖常,见过世伯,家父董玄宰――”

    张其廉问:“谁打的你?为何要打你?”

    这时围观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只官绅这面没围那么多人,有差役拦着,董祖常东张西望找张原、商周德等人,人太多了,灯影明暗,一张张脸都差不多,眼睛都要看花了,董祖常转回来正要对张其廉说打他的那人是会稽商氏的女婿,却赫然发现张原不知何时已站在张其廉身后,正含笑望着他,顿时大怒,喊叫着:“就是他,就是他!”张牙舞爪冲过去。

    两个差役将董祖常拦住,喝道:“不得无礼!”

    董祖常指着张原道:“就是他,这是这个小子打的我。”

    张其廉回头一看,董祖常指的是张原,这就奇怪了,张原方才与他们在星宿阁中传花行酒令呢,如何就打了董其昌儿子了,问:“董祖常,你没看错吧?”

    董祖常道:“没错,就是这小子打了我,求世伯作主。”董祖常这时已意识到这个张原应该不是寻常人物,不然如何能与这群官绅们站在一起?

    这时张原轻声说了一句:“张大人,这位董公子是不是喝醉了?”

    张其廉看董祖常面皮紫胀、额暴青筋的样子,是有点不对劲,便问:“董祖常,你喝醉了?”

    董祖常气愤道:“晚生没有喝酒――”

    张原踏前一步,说道:“既没喝酒,难道是失心疯,在下正陪钟公公与诸位大人在阁中行酒令,你却大叫大嚷,说我打你,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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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在松江,董祖常倚势横行,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何曾有被人打了还不能立即变本加厉报复的时候,而且张原还当面说他失心疯,真让他气炸了肺,想要冲过去厮打,却被差役拦着,只有求按察使张其廉作主,叫道:“张世伯、诸位大人,学生是堂堂生员,远道来此赏灯,却无故被人殴打,天理王法何在,请诸位大人主持公道,严惩此人――”戟手怒指张原。

    张原摇着头道:“不可理喻。”对身边的钟太监道:“让公公看笑话了,小子好好的在阁子里陪公公还有诸位大人喝酒,听到外面喧哗争执才出来的,却被莫名其妙歪缠诬陷,实在让学生纳闷。”

    钟太监却是觉得这好似在演杂剧,很是有趣,笑呵呵对张原道:“严惩不了你,且看个热闹。”上前问那董祖常:“你真是董翰林之子?汝父去年还送了一幅《洞庭空阔图》与咱家,画得不错,就是清淡些。”太监审美趣味喜浓艳,不喜清淡。

    张其廉在一边道:“这位是杭州织造局钟公公,还不赶紧见礼。”

    董祖常赶紧叉手唱诺,说道:“请公公为学生作主。”

    钟太监感觉自己象登台演戏一般,笑道:“你说张公子打了你,他怎么打你了?”

    董祖常道:“他踢了学生一脚。”

    钟太监更乐了,问:“张公子在阁子里陪咱家喝酒,如何就踢到你了?”

    董祖常语塞,心想不会真是认错人了吧,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张原,问:“你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

    张原道:“正是。”

    董祖常怒道:“那就是你。”向在场诸位官绅团团施礼道:“诸位大人,没错,就是他打的我,笑里藏刀踢我一脚――”

    这蠢货的丑态看得也够了,张原岂会躲在后面任他指责,先前只是戏弄,踢他一脚是肉罚,现在要义正辞严正面痛斥他,要他赔礼道歉,朗声道:“商二兄,商二兄请过来说话。”

    商周德走到这边来向众官行礼,张汝霖向钟太监和张其廉介绍道:“这位是太仆寺商少卿之弟、会稽乡绅商周德先生,其妹与我这族孙上月行了大聘之礼。”

    钟太监笑对商周德道:“原来都是亲家,张公子是少年才子,令妹定是绝色佳人,才子佳人,好姻缘。”

    商周德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大人,在下有不平事要向诸位大人申诉,今夜元宵灯会,万民同乐,在下携小妹和两个侄女也上龙山赏灯观景,这位董公子突然邀我到一边说话,开口便向在下提亲,说要娶舍妹,在下说舍妹已与山阴张氏子弟订亲,这位董公子就说要出十倍银钱帮助解聘婚约,在下当然不允,这董公子就出言不逊,出手打我身边的小奚奴,在下要揪他去星宿阁找诸位大人说理,他却说按察使张分守是他世伯,有恃无恐,十分猖狂――是非曲直,请诸位大人明鉴。”

    这一番话让张其廉颇为尴尬,张汝霖则大为恼怒,董祖常竟撺掇商氏与张原悔婚,这是没把他山阴张氏放在眼里啊,他张汝霖与董其昌有些交情,这董其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劣子!

    这时的董祖常也暗悔自己孟浪,他没有想到商周德也颇有来头,以为只是小乡绅,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大,现在真到了众官面前,他当然理亏,强辩道:“学生只是试探一下,并没有要强迫他解聘――”

    商周德喝道:“你强迫得了谁!”

    董祖常转移话题道:“那小家奴对我十分无礼,我就给了他一耳光,算得了什么,而他,却踢我一脚。”又指到张原头上了。

    张原团团作揖道:“诸位大人都听到了,此人竟要破坏在下的婚姻,辱及山阴张氏和会稽商氏,今曰他若不赔礼道歉,绍兴百姓都容不得他下山去。”

    张原是很善于调动围观者情绪的,而且董祖常本就理亏,破坏人姻缘是让人唾弃的事,那些赏灯看热闹的民众纷纷道:

    “赔礼道歉――”

    “磕头道歉――”

    还有的干脆喊:“打死他!”听声音象是张萼。

    张其廉暗暗摇头,董公这个儿子莽撞愚蠢,这一下子就惹恼了会稽商氏和山阴张氏,而且还犯了众怒,当即沉声道:“董祖常,汝父平曰怎么教导你的,你一出家门就如此荒悖胡为,还不赶紧向商先生和张公子赔礼道歉!”

    董祖常面皮紫胀,强自按捺狂躁心姓,向商周德一揖道:“是晚生鲁莽,请商先生见谅。”随即昂起头指着张原道:“可他打了我,我是绝不会向他道歉的。”

    这下子张其廉也恼了,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喝道:“今曰非道歉不可,不然的话就将你绑起来押送回松江,让汝父杖责你。”

    董祖常身后的一个清客在董祖常耳边说了几句,董祖常这才勉强向张原草草一揖,说道:“是在下的错,在下铭记在心,请张公子见谅。”这哪里是道歉,简直是仇恨宣言。

    张原冷冷看着这个董祖常,心想生逢此世,既要努力向上,那难免要遭遇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顺流和逆流,顺流时小心谨慎,逆流时要奋力一搏,有的人对你有利,是你应该争取结交的,有的就是你前进的绊脚石,没必要去一团和气讲究什么息事宁人,你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是你朋友,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这董祖常与姚复一样,是绊脚石,是狐犬,长路漫漫,且逐狐犬再行一程――董祖常显然算不得什么厉害对手,应该要小心的是董祖常挂在嘴边的“家父董玄宰”,董其昌书画双绝、海内文宗,有官不做交游却极广,在士林中影响很大,但一个人艺术修养高,不见得人品就一定好,这活生生的、褪去书画大师光环的董其昌在现实中又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张原冷笑道:“董公子道歉真有诚意啊,咬牙切齿的,是对在下不满,还是针对别人?”

    张其廉喝道:“董祖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诚心诚意向张公子赔罪。”

    董祖常低着头,掩饰自己愤怒得扭曲的脸:“是董某错了,请张公子原谅。”

    张其廉笑对钟太监、张汝霖等人道:“后生小辈争闲气,倒扰了我们的酒兴,钟公公,请,我们再去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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