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笑道:“那府试是必过的了,介子这就随我去见大父,大父说了,让你出了考场就去见他。”
张原与张岱、张萼来到西张北院拜见族叔祖张汝霖,张汝霖让张原将府试两篇制艺当场背诵给他听,听了张原背诵的两篇制艺,又问了徐知府阅卷时的说了些什么,张汝霖听罢后笑道:“这篇‘赵孟之所’是投徐知府所好啊,因人而异,懂得变通,张原你很好,很好,这都是谑庵教导你的?嗯,有良师,也要自己能领会,能行得出来,这就是知行合一啊。”
张汝霖极是愉悦,留张原还有张岱、张萼三人在北院用晚餐,待张原从后园小门回到内院时已经是戌时末了,却见姐姐张若曦坐在西楼书房里教穆真真写字,便笑道:“姐姐难得空闲啊,履纯、履洁都睡下了吗。”
穆真真连忙起身,问:“少爷,要喝茶吗?”
张原道:“不用,在族叔祖那边喝了茶过来的,真真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与姐姐说。”
穆真真答应一声,退出书房。
张原微微笑在姐姐张若曦面前坐下,说道:“姐姐是有话要问我吗,请问吧。”料想姐姐是听母亲说了侯县令曾提亲之事才猜到王婴姿身份的。
张若曦先不说话,盯着弟弟看了一会,才问:“你与那王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张原道:“王师妹也象姐姐你当年那样喜欢男装出游,遇到了就说几句话,如此而已。”
张若曦问:“这王小姐不怨你?”
张原道:“王老师托侯县令说亲,婴姿师妹并不知情。”
张若曦又问:“那婴姿小姐不会不知道你已与商小姐订亲吧?”
张原道:“当然知道了。”
张若曦瞪眼道:“既已知道,为什么还与你说话,你现在是有妇之夫了。”
张原“呃”的一声,姐姐把有妇之夫这个标签印在他脑门上了,想想也对,订了亲当然就是有妇之夫了,可是说句话就那么严重吗,他毕竟是两世的灵魂,虽然学做晚明人,但有些观念还是不很合时宜,只是平时不显露而已――张若曦道:“若那婴姿小姐喜欢上你怎么办?对了,我先问你,你与那婴姿小姐师兄师妹的,你是不是也喜欢那王小姐?”
张原苦着脸道:“姐姐,你问得太犀利了,让我怎么回答。”
张若曦笑了起来,说道:“和姐姐说实话,姐姐可以帮你筹谋筹谋。”
张原道:“我和姐姐说过,我喜欢商小姐,第一眼看到时就喜欢,能娶她为妻,心满意足,这婴姿师妹呢,在王老师学八股时她常为我读书,我的小楷能有长进,也是得益于婴姿师妹的指点,婴姿师妹博览经史,极有才华,若不是女儿身,以她的制艺水准,不敢说中举、中进士,补生员是不难的。”
听张原这么一说,张若曦目光悠然若有所思,她做少女时读书识字,有时也会痴想若是身为男子该有多好――张若曦看着弟弟道:“这么说你也是喜欢这婴姿小姐的,也许不如商小姐那样喜欢,但肯定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对婴姿师妹的感觉很微妙,张原自己也说不清楚,听姐姐这么说,也就点了一下头,没错,婴姿师妹聪慧、爽朗,还有和王老师一样的诙谐,与她相处心情愉悦,这没什么好否认掩饰的,这是本心。
张若曦幽幽道:“就不知道婴姿小姐是怎么想的,闺中女郎,难得接触到青年男子,而我这弟弟,还有那么英俊――”说到这里,她自己先“扑哧”笑出声来。
张原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张若曦道:“所以说婴姿小姐想必会动心,若婴姿小姐出身小户人家,那你就纳她为妾――”
张原打断道:“姐姐,我记得你似乎是坚决反对姐夫纳妾的。”
张若曦道:“那是对你姐夫而言的,我当然不让他纳妾,我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凭什么纳妾!”张若曦理直气壮。
张原摇了摇头,心想:“这女子心思真是难以理解,以姐姐为例,她不肯姐夫纳妾,却赞成我纳妾,双重标准啊,人就是这么奇怪,人就是这么真实。”说道:“姐姐别胡乱猜想了,这样对人家婴姿师妹也是不敬,我与婴姿师妹就好似同学友人一般,那种喜欢其实是赏识,砥砺学问,惺惺相惜而已。”
张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倒教训起我来了,男女为友,旷古未闻,你说说,哪本书记载过这种事?”
张原笑道:“为什么非要书上记载过的事才行啊――啊呀,我好困,今曰考试着实辛苦。”
张若曦“嗤”的一笑,说道:“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思重、主意多,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张原了。”起身出门,唤穆真真进来收拾笔墨。
洗漱后,张原上床睡觉,却是好久睡不着,不停地寻找自己最初那一念本心,找来找去却糊涂了,便坐起身,见月光从柳叶格窗棂透进来,排列整齐的光斑在地上缓缓移动,张原伸脚过去拦住一块光斑,光斑印在他脚背上,心里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如我想要救国一般,其实现在心里也是没底,就知道在这条路上走,能走到哪一步,又岂是现在能设计好的?还是那句话――兔子,走着瞧。”
……次曰上午,张原去会稽拜见老师王思任,王思任让他把“赵孟之所”那篇八股文背诵给他听,张原背诵了“赵孟之所”,又待背诵“君子喻于义”,王思任摆手道:“这篇不必背诵了,我已读过。”
张原好不尴尬。
王思任没再提那篇八股文的事,说道:“张原,依我看,这府试案首非你莫属了,按说,八股文作得再好,也不敢说必中案首,上次侯县令都差点没给你县试案首,那我为何敢说府试案首非你莫属?这正在于你与徐知府因姚复之事的龃龉不快,现在姚复之事已定,徐知府既然不能黜落你,那么为显雅量,也为了向肃翁示好,定会擢你为案首,你以后也是他的门生了,卖人情就卖个透彻,这是徐时进的为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这两篇制艺的确无可挑剔,尤其是第一篇,你投他所好了,他想必也知道你是刻意如此的,这让他心情愉悦,所以,你就是府试案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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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桃树下青莲
王思任世事洞明,辩析透彻,料定张原先前与绍兴知府徐时进的嫌隙反倒成就了张原的府试案首,这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说到最后,王思任话锋一转,吩咐道:“张原,把那篇‘赵孟之所’的八股文写出来,婴姿要看。”
张原本来因为王老师知道婴姿师妹给他拟题的事而有些惴惴不安,但王老师却是毫不在意,反而直说婴姿师妹要看他的另一篇八股文,这王老师的心意也很难猜啊。
张原便去前院书房,磨了半砚墨,把那篇“赵孟之所”的搔赋体八股写出来,王思任看着他写,顺便指点了一下他书法,忽听脚步声急促,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叫着“老爷老爷”从门厅那边急奔过来——王思任心陡然一提,急忙走出书房,问:“王福,你怎么又来了?”这王福是随他长女王静淑陪嫁到萧山陈氏那里去的老仆,两个月前也是这王福回来报信说陈姑爷病重,他赶去探望,在萧山待了近一个月,女婿陈树勷病情稍有好转,他不能总在萧山待着,便回了会稽,这才一个月不到,又见王福急急忙忙赶来,真是心惊肉跳啊,他现今最不愿意看到就是这个王福——头发斑白的老仆王福一脸惶急,禀道:“老爷,陈姑爷怕是不行了,昨晚大口大口吐血,人已昏迷,小姐哭成了泪人,老爷赶紧去看看吧。”
王思任长叹一声,走回书房端起茶盏喝茶,王福跟进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等待老爷示下,张原这时也站了起来,侍立一边。
王思任喝了两口茶,说道:“急也没用,我又不是医生,萧山也不是拔腿就能到的。”慢条斯理说了两句,忽然激愤起来,怒道:“陈树勷与静淑订亲时就有肺疾,却隐瞒不说,这不是害人吗!”
张原心想:“这大口大口吐血应该是肺结核晚期,没得救了,婴姿师妹的姐姐是前年才出嫁的吧,这二十来岁就成了寡妇,真是悲剧。”
王思任吩咐王福先下去歇息,等用了午饭再去萧山,王福正待退出书房,王夫人和婴姿小姐匆匆从内院赶来,后面还跟着王思任的两个幼子,王夫人急问:“王福,姑爷怎么样了?”
王福道:“姑爷昨夜吐血,人已昏迷不醒,老奴是连夜赶回来报信的。”
王夫人就哭了起来,王婴姿陪着母亲流眼泪,两个小王公子哇哇大哭。
张原躬身问王思任:“老师可有什么要吩咐学生的?”
王思任道:“你回去吧,本来是要留你用饭的,现在只好怠慢了。”
张原道:“学生愿陪老师去萧山探病。”
王思任道:“不必了,你回去安心读书吧。”
张原道:“老师,若那陈公子是尸疰肺痨之疾,那还得预防传染,老师可佩戴安息香驱虫解秽。”
王思任笑了笑,说道:“你倒是博学多闻,这个我也知道,我以前并不看医书,近来倒是翻看了不少,也快成良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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