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斋便是王艮,王阳明弟子,开创了影响深远的泰州学派。

    宗翼善恭恭敬敬回答:“学生过心斋先生的《复初说》、《明哲保身论》、《天理良知说》和《格物要旨》。”

    焦竑道:“那你且说说如何克己复礼?”

    宗翼善心知这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回答得好,能得到焦状元的赏识,他就很有可能脱去奴籍,宗翼善手心微汗,有些紧张,侧头看了张原一眼,张原点了下头意示鼓励——宗翼善略一思索,答道:“己、礼,非一非二,迷之则己,悟之则礼,己如结水之冰,礼如释冰成水,己如析金为瓶盘钗钏,礼如熔瓶盘钗钏为金,故释冰即是水,不别求水,熔瓶盘钗钏即是金,不别求金,克己即是礼,不别求礼,可见己与礼非一非二,为礼由己,若舍此他觅,将无所得。”

    焦竑面露微笑,对黄汝亨道:“贞父,此子果然好学敏悟,值得提携。”

    黄汝亨笑道:“焦太史何不效仿阳明先生收宗生为弟子?”

    焦竑揽须大笑,说道:“老夫何敢比阳明先生,就不知宗生能及心斋先生几成?”

    当年王心斋先生是盐丁灶户出身,社会地位与奴仆差不多,也是靠自己勤奋好学得到了王阳明的赏识,王阳明不拘一格不论出身,收王艮为弟子,终成一代大儒,而泰州学派由此具有浓烈的平民色彩,门下弟子三教九流都有,所谓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就是泰州学派的观点,是平民哲学——宗翼善见焦竑有收他为弟子的意思,当即跪倒拜师,张原也跟着跪下。

    焦竑道:“张原,你拜我何为?”

    张原道:“学生也想向太史公求教。”能拜在焦竑门下对他的学业和声望都很有裨益,总不能宗翼善都拜师了,他却一无所得。

    焦竑对张原道:“老夫收宗生为弟子,是怜他才高命薄,要助他一把,你出身山阴名门,现在已是案首童生,入泮升学是定局,更有钟太监赏识你,又何必拜老朽为师!”

    焦竑听说张原与织造署钟太监关系密切,有些不悦,文人清高,一向是看不上内官的,就算迫于太监威势,表面上要奉承,但心下都是鄙夷太监的——张原心道:“不妙,这阉党之名现在就要影响到我的声誉了吗?那么我就更要争取成为焦状元的弟子,迎难而上正是我之本色。”说到:“学海无涯,案首只是虚名,学生追求的是圣贤之道,但学生年幼,求学格物常有迷惑,所以想向太史请教。”在焦状元面前就得这么说。

    这时,童子捧茶上来,小心翼翼放下茶盏,竖起托盘退在一边。

    焦竑道:“那好,我且问你,如何方能言道?观心、行己、博学、主静这些都不必说了,老生常谈耳。”焦竑这是刻意提高难度来考量张原,先把一些答案通道给堵上了。

    张原凝思片刻,瞥眼见那捧茶童子恭立一旁,顿时灵光一闪,答道:“这捧茶童子便是道。”

    焦竑、黄汝亨相顾愕然。

    宗翼善也为好友暗捏一把汗,他虽然知道张原的才华,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但要从捧茶童子联系到圣贤之道,这极难啊。

    焦竑当然沉得住气,徐徐道:“请试论之。”

    张原向焦、黄二人一躬身,却转头问那小童:“从茶房到这大厅有多少路?”

    小童答道:“有小半里路。”

    张原向焦竑道:“学生从外来,一路山石阶梯,左旋右绕,而这童子托盘捧茶,走了这许多门坎石阶,竟未失足打破瓯盏,岂不是暗合于道。”

    焦竑、黄汝亨二人眼睛都是一亮,张原回答得甚妙,张原没有从正面回答什么道,而是借捧茶童子现身说法,有戒嗔戒惧君子夕惕之意,又有庄周庖丁解牛之意,极其耐人寻味,这种以曰常小事说理也正是泰州学派的风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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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小人的中庸

    年过古稀的焦竑白眉轩动,手按醉翁椅扶手,上身前倾,问道:“还有说否?”

    一句“捧茶童子即是道”好比八股文精彩的破题,能起到先声夺人的效果,但要让学富五车的焦状元大起爱才之念,还必须有更精彩的阐述,张原道:“修身亦如捧茶,即使是志力坚贞之辈,值此境界,也须心寒胆战,恭敬奉持,毫忽不能昧,这便是研几;所须不敢瞒,这便是慎独;坦坦平平,好恶不作,唤作君子,依乎中庸也。”

    焦竑目视张原,问:“你年方几何?”

    张原道:“学生十六岁。”

    焦竑转头看着黄汝亨,问:“贞父,你以为张原这捧茶童子论如何?”

    黄汝亨欣喜道:“妙绝,这才算是读通了《中庸》的,世间学子,读过《中庸》的何止千万,能领悟到这一地步的罕有。”

    “是也,是也。”焦竑频频点头,能见到这样好学深思的后辈,这位大器晚成的焦状元甚是喜悦,赞道:“此子奇才,有王辅嗣的早慧——”

    张原听焦状元把他比作王辅嗣,心里颇不乐意,王辅嗣就是魏晋玄学的祖师王弼,是空谈玄辨之辈,而且死得很早——黄汝亨补充道:“也极好学,这两曰在草堂听讲很是专心,功课也好。”

    焦竑道:“张原、宗翼善,你二人既然愿意在老夫门下受教,那老夫就收下你们,寓庸先生是你们的老师,我焦弱侯也是你们的老师。”

    张原、宗翼善大喜,一起拜倒,宗翼善的喜悦可想而知,焦太史名满天下,声望更胜董其昌,能拜焦太史为师,这就是有贵人相助,当然,宗翼善心里清楚好友张原才是他命中最大的贵人,没有张原引领,他永远踏不出这第一步——焦竑觉得宗翼善无须敲打提醒,宗翼善出身卑微,而且有二十多岁了,行事想必会更稳重,而张原少年成名,或有轻狂傲慢,必须警醒之,说道:“张原,你方才论道颇为精妙,但你可知中庸也有君子之中庸和小人之中庸否?”

    张原知道焦老师要教训他了,恭恭敬敬道:“学生尚不能分辨其中差别,请老师指教。”

    焦竑说道:“根器浅薄,智力怠缓,游气杂扰,无所忌惮,这便是小人之中庸。”

    张原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心道:“乱世将临,已惮太多如何匡扶济世,我的信念必须坚持。”

    须发如雪的焦竑对张原谦恭的姿态颇为满意,这时天色已晚,焦竑便留张原、宗翼善在南园用晚饭,而后提笔给董其昌写了一封信,说他怜惜宗翼善之才,今已收其为弟子,望董公以人才难得为念,允其脱奴籍云云。

    张原、宗翼善辞出南园已是天色全黑,半轮明月高挂中天,四下里朗朗可见了,穆真真等候在园门边,张原道:“真真饿坏了吧?”

    穆真真摇头道:“婢子不饿。”

    张原板着脸道:“到底饿不饿?我可不喜欢听假话。”

    穆真真知道少爷不是要呵责她,是有些调笑呢,低着头轻声道:“回少爷的话,婢子是有些饿了。”

    “饿了就对了嘛。”张原变戏法一般从袖底摸出三个桔子出来递给穆真真,说道:“这是杭州塘栖蜜橘,你尝尝看,比我们山阴谢橘如何?”

    穆真真稍一犹豫,便赶紧接了,橘子还没入口,心先甜透了。

    三个人刚绕过雷峰塔,却见秦民屏带着马阔齐等几个土兵还有武陵寻来了,武陵在织造署等少爷回来,等到天快黑了还不见少爷和真真姐的踪影,武陵有些慌了,便去央求秦民屏来居然草堂这边来寻,草堂侍者说张公子几人去了雷峰塔下的南园,秦民屏、武陵等人便寻到南园这边来——从南园至涌金门外的织造署有五里多路,月下行路也不用灯笼,张原与秦民屏连走边谈,秦民屏是昨曰赶到的,一直无暇与张原长谈,这时告知张原,其姐夫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在云阳狱中染病未得及时医治,现在虽已出狱,但病情严重,一直未见好转,不然的话马千乘是要亲自来为钟太监生祠上第一炉香。

    据张原对史实的了解,马千乘就是死在了云阳狱中,秦良玉才继任石柱宣抚使,大明朝对土司部落实行一定程度的自治,并不派遣朝廷官员管辖,土司世袭,子幼则妻代,现在马千乘活着出了云阳狱,不知以后还会怎么样,但秦良玉早已随夫多次出征,这位巾帼英雄绝不会默默无闻的——回到织造署,钟太监的干儿子小高也在等张原回来,忙道:“张公子,我干爹请张公子去有事商议。”

    张原就随小高到署衙内院书房,钟太监对明曰的生祠进香典礼很是期待,见张原来,先问张原晚边去了哪里,倒要秦民屏去寻?

    张原道:“焦太史同意收我和宗翼善为弟子,晚饭也是在包副使南园用的,焦太史借住在南园。”

    “焦弱侯焦状元收你为弟子了!”钟太监瞪大眼睛看着张原,突然有些愤愤不平,说道:“为何你就如此讨喜,咱家就这么不受人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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