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堂起来了,考棚内的灯笼撤去,两千六百多考生都已入场,龙门关闭,王提学出题,一共是六道八股题,其中一道是四书题,这是首艺,所有考生必作的,另外是五道经义题,诗、易、书、礼、春秋,考生根据自己的本经选择其中一道,有书吏大声宣读考题,还有差役执着写着考题的牌子巡场,近视眼和耳聋的考生都能照顾到——祁彪佳坐在张原后面一排偏右,祁彪佳的本经是《尚书》,这时见四书题是“众恶之必察焉。”再看尚书题是“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心里暗喜,这两句出于尚书尧典,他研究得很透,又见《春秋》题是“臧僖伯谏观鱼”,这是张原要作的经题,他这次要与张原一争高下,夺这道试案首。
祁彪佳原本三年前就能中秀才,可前任提学官看他才十岁,年龄太幼,有意要磨砺他,让他下科再来考,说下科若是学业有进,就擢他为道试案首,不料那年年底那个提学官就去世了,现在来的这个王提学对他这个山阴第一神童没有什么印象,只赏识张原,这让十三岁的祁彪佳颇不服气——张原依旧是上午瞑目思考,在心里打草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书吏拿着提学官发下的小戳子进到张原这个考棚,在每份卷子上盖戳印,这是防止请人捉刀和调换考卷之类的舞弊现象,戳印是盖在试卷的破题之后,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四书题的破题总写出来了吧,不料到了张原面前一看,这考生在打盹,试卷和草稿纸上都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作——书吏沉声道:“为何不作文?都这时候了连破题起讲都没有,莫不是想等着抄袭——赶紧破题,稍等再来给你盖戳。”说着,记下卷头上张原的名字,又去给其他考生盖戳——张原吃了一惊,心道:“道试有这规矩吗,我多想一会都不行,没人和我说过啊,这书吏记我名字做什么?”考场内也不能问话,只好提笔写下四书题《众恶之必察焉》的破题和承题:“论人之好恶,必于其所同然者,而究其所以然也。盖好善恶恶,天下之同情也。人或蔽于私耳,可不究其所以然乎?”
那书吏将考棚其他考生的试卷都盖了戳之后,又到张原面前,在张原的试卷上瞄了两眼,“啪”地盖上一个戳印,然后出了考棚,来到大堂上向提学官王编禀报所见,并将记下的几个考生的名字呈上。
王提学一眼看到“张原”的名字,皱眉问:“这个张原如何犯规了?”
书吏禀道:“小吏去盖戳印时,该童试卷一字未作,是小吏提醒,他才匆匆破题,恐有舞弊之嫌。”
这种疑似犯规者虽可继续考试,但会被监考者紧盯,而且被记了名字,阅卷时就算文作得好也要降一等,也就是说想进入道试前六就没希望了——在座的侯之翰闻言一惊,赶忙为张原辩解道:“老大人,这张原作文有这习惯,先打腹稿,然后一挥而就,当曰在山阴儒学,老大人也曾出题让他起讲,他是应答如响,捷才难得,何至于一个时辰破不了题。”
徐时进也道:“去年府试他也是如此,午时前一字未作,其后提笔一气呵成,请老大人明鉴。”
张原的道试名次也关系到侯县令和徐知府二人的名誉,若张原取的名次太低,侯县令和徐知府面上也不好看——王提学呵呵笑道:“老夫深知张原之才,岂是挟带作弊之辈。”亲自来到张原那个考棚,见张原皱着眉头在草稿上书写,显然因为方才被记了名,情绪有些不佳,便走过去轻声道:“好生作题,莫受影响。”
张原见是王提学,精神一振,未等他起身施礼,王提学就已经转身出去了。
张原心知大宗师这是特意来安慰他的,心中感激,当即全神贯注作文——王提学回到大堂,坐了一会,厨下来报午饭已备好,请几位大人用饭。
王提学与徐知府、侯县令几位官员用罢午饭,就有那为抢交头卷的考生来交卷了,随即便有五、六个考生来交卷,王提学看了几份墨卷,未见佳作,又过了半个时辰,方看到张原提着考篮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少年——侯之翰笑道:“张原交卷了,后面那个是祁彪佳,是山阴神童,他二人一齐交卷,倒是巧。”
(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打破门庭
祁彪佳的两篇制艺在午前便已作好,先是写在草稿纸上,前后检查了三遍,看有没有违规之处,比如未避御名、庙号、在文中述及自家门第,犯了这些禁忌的试卷都是不能录取的,这十三岁的少年极其认真,三年一次的机会,绝不能因这种疏忽而功亏一篑,检查无误,才用端楷誊真,还要自己点断句读,完成后,搁笔揉手,看前面的张原还在作文――这时已经有人交卷了,祁彪佳也不急,等着张原,等了半个时辰,见张原起身交卷,他便也交卷,每个考场的前十位交卷的考生可以把试卷直接送至大堂,并请大宗师面试,若大宗师赏识,可当场决定是否录取――张原回头见祁彪佳跟在后面,便放缓脚步,与祁彪佳并肩而行,问:“虎子,先前那书吏为何要记我名字,还未过午时,难道非答题不可吗?”
祁彪佳参加了上次道试,比张原有经验,说道:“场规没有这一条,不然的话就直接取消你考试资格了,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约定俗成的一种科场习惯,开考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总要写几句吧。”
这十三岁少年说起话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张原“嘿”的一笑,说道:“暂时未答题就是意图舞弊,就好比出门不带银子就是想盗窃、看了美女一眼就是想――真是岂有此理。”心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也算是我的疏忽,事先询问宗子大兄道试规矩时尚不够细心,这种事绝不能有第二次,乡试时我要尽可能了解场内可能发生的一切,要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考虑到,时不我待啊。”
祁彪佳道:“应该不妨事的,只是提醒介子兄要尽快答题而已。”
大宗师和徐知府、侯知县都在堂上看着他二人,张原、祁彪佳不好多说话,一齐步上大堂交卷,听候面试。
王提学这几年阅卷多矣,眼光老辣,先将二人的四书题八股文极快地浏览一过,对徐、侯二人道:“必取的。”道试阅卷依然重视四书题,四书题作得好就能录取,至于说五经题,那是定名次的高下。
张原和祁彪佳这次补生员是意料之中的事,徐时进和侯之翰一齐道:“恭喜老大人又擢拨两位俊才。”
张原、祁彪佳二人赶紧跪拜大宗师,以后王编就是他二人的老师,一个士子从启蒙到进士,有十几个老师也不稀奇。
王提学先看祁彪佳的“尚书”题八股文,点头道:“此文发明义理,正大醇确,十三岁的童子能有这样的思致,难得,难得。”
少年祁彪佳满怀期待大宗师当场点了他案首,却见大宗师把他的试卷放在一边,看起张原的《春秋》题八股文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王提学是专研《春秋》的大家,著有《春秋定旨》三卷,张原曾细读,书还是王婴姿借他的,所以这篇“臧僖伯谏观鱼”的《春秋》题张原是作得典则深严、考据精详、笔法圆润苍劲,王提学是看得频频点头,看完之后意犹未尽,就与张原关于《春秋》讨论起来――王提学道:“观《春秋》所致意者,正名与善之心见矣,其‘以义正名’二句,见得《春秋》**如此,勿粘定事迹。”
张原答道:“大宗师所见极是,读经要因事见义,事只不过个例,着重处在义不在事,何为义?一者圣人之善心,二者圣人之**。”
王提学甚感张原所见与自己相投,谈兴愈浓,分别从玩辞、辨义、经世来论《春秋》,张原偶尔插几句话,恰能提纲挈领,非精研经义、好学深思者不能发此言,王提学大为赞赏,把这考棚大堂当作《春秋》讲堂,白须飘拂,纵论《春秋》――一边的祁彪佳好生无趣,还有其他几个考生也在等候大宗师面试,但大宗师谈兴正浓,根本无暇答理他们,其中一个童生高声道:“大宗师,学生的本经也是《春秋》。”
王提学有些不悦,便道:“既然你也治《春秋》,那我问你,降罪于文姜正以深其责于庄公――此论确否?”
这可不是简单的问答题,若非对春秋三传了如指掌并且融会贯通是答不上来的,那童生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
王提学目光一转,定到张原脸上,下颌微微一扬,说道:“张原,你来回答。”
张原思索片刻,答道:“文姜杀夫,哀姜杀子,其罪不同,春秋法度重‘屡书不讳’,庄公虽忘亲事,而孙邾之案正在此,大抵《春秋》书法,或重下文,或重上文,不必单拘本句。”
不读《春秋》或者泛泛而读的在场考生,对张原这几句话是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大宗师那频频点头的样子,也知道张原答得很妙。
正这时,猛听得轰隆隆一声炸响,堂上诸人起先还以为是鸣炮开门放头牌了,随即听得“沙沙”声大起,原来是下起了雷雨,这下子坐在靠考棚边沿的考生就惨了,不能作文,得护着试卷不被飘雨打湿,字迹模糊了那考卷就作废――这雨下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肯停,好在已有两百多位考生交卷,王提学视察考棚之后,同意那些坐在边沿的考生移坐到空位去,考试得以正常进行。
申时初刻,张原与祁彪佳等两百多名考生头牌出了龙门,大雨还在下着,考棚外广场上,五更入场时那密如繁星的高脚灯笼现在换成了一朵朵雨伞,好似雨后林间冒出的蘑菇,只见伞盖不见人,嘈杂的声音瓢泼大雨都压浸不下去,沸沸扬扬――今曰的道试真是诸多不顺啊,入场搜检时斯文扫地,考时又被记名,现在又遭逢大雨,从考棚走到龙门,张原衣巾已经被打湿了,所以也不急着找地方躲雨,挽着考篮刚一张望,眼前一暗,一把大油纸伞遮到他头顶,穆真真的声音快活地道:“少爷你考出来了!”
张原侧头一看,穆真真如新摘香瓜一般洁净的脸近在咫尺,因为离得近,张原能看清穆真真细密的眉尖沾着的小小雨珠,一双幽蓝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蕴着纯粹的欢喜,旁边的伞很多,穆真真努力把伞举高,那略显窄小的黑色松江绵褙子就绷紧在胸前,窈窕凸现――“这是谁家女婢,好生不晓事,这般硬冲过来,挤得人东倒西歪!”
边上一人瞪着穆真真,出言责备,这人想必也是迎接某位考生出场的亲友,穆真真和武陵原本等在龙门另一侧,穆真真见龙门打开,眼睛就一瞬不瞬地寻看,见张原冒雨走到了竹木护栏的另一侧,全身湿透的样子,穆真真赶紧奋力冲了过来,虽然穆真真矫健敏捷,但这雨天又都打着伞,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穆真真涨红了脸,一手高举,一时不知该怎么赔礼道歉,伞下的张原已向那人作揖道:“抱歉,抱歉,这雨实在是大,不慎冲撞了阁下,见谅,见谅。”
那人定睛一看,转怒为喜道:“原来是张公子,张公子这回一定是高中了,可曾看到犬子吕文昭?”
认得张原的人多,张原却不认得这人,说道:“令郎还在作文,头牌没出来,二牌定会出来的,这回也一定要高中了。”右臂轻轻一揽穆真真的腰肢,说道:“我们赶紧回家,我从脑门湿到脚板底了。”感觉手掌抚到的穆真真后腰的肌肉霎时绷紧,似乎要蓄力抵御、刀枪不入的样子――武陵这时挤了过来,他个子瘦小,撑伞的话根本挤不过来,只好收了伞钻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少爷,西张的宗子少爷先前说在十字街酒楼等你喝酒呢,请你出了考场就去。”
张原笑道:“我这样子怎么去。”见穆真真只顾给他打伞,自己半边身子在淋雨,便伸手在伞柄上往穆真真那边一推,说道:“不用遮我,我反正湿透了――你们怎么不多带一把伞?”
武陵道:“本来是多带了一把伞的,被张定一少爷借走了。”
张原也不打伞,迈步便行,武陵反正也淋湿了,挟着伞笑嘻嘻跟在少爷身后。
出了拥挤的考棚广场,张原大叫一声:“跑。”就好比前年在觞涛园湖心岛遇暴雨一般,和武陵两个撒腿就跑,穆真真跟着跑,伞盖都被风刮翻了,主仆三人一口气跑到东张宅第,还没进竹篱门,猛听得唢呐声、铜锣声骤起,只见一伙候在门前的吹鼓手拥了出来,冒雨吹吹打打,恭喜声一片,却原来这伙吹鼓手因为考棚前人太多,不好找人,知道张原是必中的,离得又近,干脆就在张原宅门前候着。
张原摇着头笑,这班吹鼓手是吃定他了,这已是第五回来报喜了。
商周德派来的仆人也在门厅等着张原的消息,得知张公子考试顺利,这商氏仆人戴个竹笠快步回会稽报信去了。
履纯、履洁两兄弟最喜欢吹鼓手,在一边大声道:“多吹,我吹,吹久一点,吹很久很久。”
穆真真过来道:“少爷,水备好了,赶紧沐浴吧,太太担心少爷感风寒呢。”
张原匆匆沐浴毕,穆真真帮他用布巾擦干头发然后梳头,听得前院那班吹鼓手还在沸沸盈耳地吹打,穆真真抿着嘴笑道:“履纯、履洁两位少爷不让这班吹鼓手走呢。”
梳好圆髻,张原戴上网巾,穿着天青色湖罗衫,脚上是浅跟履,神采奕奕,穆真真微微含羞看着面前的少爷,少爷自去年以来身量长得极快,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上月在成衣铺裁制新衣时少爷用那裁衣尺量身高正好是五尺,少爷还嘀咕了一句“五尺就是一米七”,穆真真不知“一米七”是何意思,只是觉得她自己今年好象不怎么长个头了,定会被少爷超过,嗯,超过才好――张原一身清爽去见母亲和姐姐,姐姐张若曦笑道:“小原,赶紧打发那班人走,耳朵都快吵聋了,哪能依着那两个小傻瓜,他们听不厌的。”
张原封了三钱银子打发了那班吹鼓手,履纯、履洁二人还不依,张原说等过两曰让吹鼓手再来吹奏,小兄弟二人这才罢休。
武陵进来道:“少爷,能柱说宗子公子、三公子他们都在十字街酒楼等着呢。”
张原进去向母亲说了一声,带了武陵去赴宴,却见除了大兄张岱和三兄张萼外,祁彪佳和祁奕远兄弟也在,还有周墨农。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9042
9043
9044
9045
9046
9047
9048
9049
9050
9051
9052
9053
9054
9055
9056
9057
9058
9059
9060
9061
9062
9063
9064
9065
9066
9067
9068
9069
9070
9071
9072
9073
9074
9075
9076
9077
9078
9079
9080
9081
9082
9083
9084
9085
9086
9087
9088
9089
9090
9091
9092
9093
9094
9095
9096
9097
9098
9099
9100
9101
9102
9103
9104
9105
9106
9107
9108
9109
9110
9111
9112
9113
9114
9115
9116
9117
9118
9119
9120
9121
9122
9123
9124
9125
9126
9127
9128
9129
9130
9131
9132
9133
9134
9135
9136
9137
9138
9139
9140
9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