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任微笑看着张原,心想:“此子不卑不亢,见到大人物也丝毫不露怯相,会有大前程的。”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女儿婴姿,王婴姿瞪大眼睛笑笑的望着堂下的张原,没注意到爹爹看她。

    那徐知府示意张原退在一边,问孙教谕:“诸生都到齐了吗?”

    孙教谕赶紧离座道:“启禀府尊,本县去年岁考一、二等的五十四位诸生到了五十一人,其中两人一是卧病一是居丧――”

    “那还有一位呢,何故未至?”徐知府问道。

    孙教谕道:“还有一位是姚复的甥婿杨尚源,姚复也还未没到。”

    杨尚源现在也算山阴名人了,臭名远扬,徐知府微微一笑,说道:“赶紧让人去催一下,这么多人难道干等他两个。”

    侯之翰命班头刘必强和学署的门子一道去催姚复速来儒学,刘必强与学署门子哪敢怠慢,一路跑着去,从县儒学宫到府河畔姚宅有三里多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得府河畔,却见聚了半条街的人,叫喊声此起彼伏:

    “姚讼棍,滚出来!”

    “姚黑心,鼠辈,出来受死!”

    “再不出来吾等就冲杀进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差役班头刘必强既吃惊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姚复犯众怒了,可这些叫喊的人怎么有点象是在唱戏?

    没错,这些叫得最凶的正是西张“可餐班”的少年声伎,平时吊得一把好嗓子,这时派上用场了,尤其是常演净角的马小卿,叫得声震屋瓦、高亢入云,而姚宅则大门紧闭,大门上都是臭蛋和稀泥――山阴第一纨绔张萼张燕客站在临河的一座青石墩上,大冷天的还摇着折扇,意气风发,顾而乐之,张萼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声势,先前他只带了可餐班几个大嗓门声伎、还有家奴二十余人前来骂姚复,不料一开骂,人就越聚越多,纷纷参与骂姚复,有些人越骂越怒,就要砸门进去,还是张萼命人止住――刘必强看到了张萼,心知围骂姚宅定是张萼领的头,便与学署门子一起过去见礼,张萼一见他二人,喜道:“侯县令让你们来的,叫姚复去儒学?”

    刘必强道:“是,可这样子――”朝姚宅门前一指,“怎么能叫得开门?”

    “随我来。”

    张萼跳下石墩,让家奴开道,又喝命众人闭嘴,官差来了――就这样,刘必强到了姚宅大门前,门上都是污秽,没法用手敲门,就用脚踢,“咣咣咣”,大声喊道:“姚秀才――姚秀才――小人刘必强,奉侯县尊、孙教谕之命,请姚秀才速去县学署,徐府尊也在儒学大堂上等着,姚秀才莫要迟延――”

    ……此时的姚复如热锅上的蚂蚁,命十来个健壮的家仆各执棍棒守在前院,生怕外面那些叫骂的民众冲进来打砸伤人。

    杨尚源也在这里,哭丧着个脸埋怨道:“阿舅应该早早就去县儒学,这些人再怎么也不敢骂到学署去。”

    姚复怒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我还能出去吗!”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差役班头刘必强的声音,姚复松了一口气,走近大门高声道:“刘班头,先把我门前那些人都赶走,不然我如何去得了学署。”

    刘必强应道:“你开门吧,没人会伤你,赶快赶快,县尊、府尊都在等你。”

    姚复便整整衣巾,对甥婿杨尚源道:“走吧,今曰背水一战了。”

    姚宅大门打开,两顶藤轿抬了出来,姚复在前,杨尚源在后,五、六个家奴护在藤轿两旁,这藤轿刚一露头,门前就响起一片喊打声,刘必强生怕姚复又缩回去,忙向众人道:“诸位乡亲,诸位乡亲,是府尊和县尊两位大人要召见姚秀才,大伙莫让在下为难。”朝轿夫一挥手:“快走。”

    两乘藤轿抬着姚复、杨尚源二人飞一般往卧龙山下的山阴学署而去,刘必强和那学署门子追在后面。

    张萼扇子一收,朝西一指,好似指挥着千军万马,叫道:“大伙都去县学署,看看姚黑心今曰全都透顶、恶贯满盈。”坐上腰舆,两个健仆抬起张萼,大步飞奔,在光相桥头追上了杨尚源那乘藤轿。

    张萼心里琢磨道:“姚黑心还有甥婿杨尚源死心塌地追随,总要让这两人也反目成仇才好。”便命健仆靠近杨尚源的藤轿,扳住轿沿道:“杨兄稍等,我有话说。”

    杨尚源见张萼言语客气,便问:“张兄有何事?”

    张萼道:“杨兄今曰是铁定要助那姚黑心了?”

    杨尚源冷笑一声,不答,这还用回答吗?

    张萼耐着姓子道:“杨兄难道就没听说姚黑心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传言?”

    杨尚源撇嘴道:“谣言止于智者,我一概不信。”

    张萼勃然大怒,拍着腰舆叫道:“你妻潘氏与姚复[***]通歼,你也不信!”

    杨尚源脸红了又白,怒道:“你血口喷人,我要状告你。”双手抓着轿沿,身子在发抖。

    张萼却又笑了起来,摇着头道:“杨兄实在是太可悲了,我都不忍心和你说那些了,你自己慢慢想吧,你还谣言止于智者,王八蛋智者。”

    那边姚复已在儒学大门前下轿,叫道:“尚源,尚源,速来。”

    杨尚源怒视张萼,张萼道:“府尊、县尊都在里面,你去告我凭空污你清白呀,快去。”

    杨尚源气急败坏地在儒学大门前下轿,姚复在等着他,也无暇注意他脸色,说道:“我方才赶得急,一路颠簸,方巾想必掉到半路上了,你头巾先借我一用。”伸手过来就摘下杨尚源的方巾,自顾戴上,转身便进了儒学大门,头也不回道:“你让仆人赶紧沿路回去找――”

    杨尚源摸着脑袋,方巾没有了,怎好见官长,无可奈何,只有命奴仆赶紧沿来路去找,却见西张的一个健仆捏着一顶方巾过来了,说道:“杨秀才,这是你的方巾吗?”

    杨尚源一看,头巾染上了菜色,绿油油的,怒道:“谁敢污我方巾!”

    这西[***]仆便是能柱,闻言劈手就将那方巾丢在杨尚源脚边,横眉竖目道:“我是在路边水沟拣来的,好心来问你,你却这般凶恶,难道你也要告我。”转身便走。

    杨尚源看着脚边那污秽发绿的方巾,忽然醒悟,大明朝礼制等级规定,娼记和乐户男子才戴绿头巾,妻子与人偷情也称给丈夫戴绿头巾――杨尚源直气得脸皮紫涨、手脚冰冷,往年他与表舅姚复狼狈为歼,欺男霸女之事没少干,没想到今曰被人欺到头上,竟是一筹莫展。

    两个差役快步出来大声道:“生员杨尚源,速速上明伦堂,再敢延误,杖责不贷。”

    杨尚源摸着头髻道:“且容我回去戴了方巾再来――”

    两个差役搀着他道:“县尊大人等急了,正发怒呢,快去快去。”半拽半架着杨尚源,来到明伦堂外才放开他。

    众目睽睽,杨尚源只好硬着头皮上堂,向徐府尊、侯县尊、孙教谕等人行礼――孙教谕见杨尚源赤头来见,大为不悦,喝道:“杨生无礼,头巾何在?”

    杨尚源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表舅姚复,低头道:“学生惭愧,方才赶路急,头巾被风吹落水沟――”

    侯之翰摆手道:“罢了,莫追究他失礼,他这方巾也戴不长了。”

    杨尚源面色如土,满堂都是方巾诸生,张原也戴着儒童汉巾,只他一人赤头露顶,好似犯人一般。

    ……这样的八股盛会、丑角好戏连台,张萼岂能待在仪门外干瞪眼,但守门差役不放行,他虽是豪门纨绔,也并非不知轻重,没敢在这里闹场,灵机一动,说道:“我大父就在堂上,我有要事禀报我大父,若耽误了大事,你两个吃罪不起。”

    两个差役当然认得张萼,面面相觑,侧身一让,放张萼进去了。

    张萼来到明伦堂外,与诸生站在一起,嫌看不清楚、听不分明,拼着被大父责骂,闯上大堂道:“大父,孙儿有急事禀报。”朝堂上众官施了一礼,径直走到大父张汝霖身后站着,轻声道:“大父,孙儿是来观摩介子弟制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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