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和陶虞臣站在码头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大船,和逐在船后的水鸟,沈默突然轻声道:“真不容易啊……”
陶虞臣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沉声道:“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近半年的残酷考试,二三百人里才能考上一个。确实是不容易啊!”
沈默先是一愣,然后才淡淡笑道:“对呀。”其实他所感慨的,乃是更深一层――他由中秀才之不易,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原本在沈默看来,老爹的人生简直失败透顶。屡试不中,家产败光,媳妇病了没钱治,当宅子还被人家黑。到儿子重伤时,连宅子都没得当了,若不是正碰上殷小姐,儿子也死翘翘了。然后寄人篱下不说,上街卖个字都被人险些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这一切的一切沈默都看在眼里,虽然从来不说,但心中对老爹却总是隐隐有些瞧不起。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也能从他曰常的表现中看出端倪……首先父子俩单独相处时,他向来不用敬语而是以朋友的方式对待,这样虽然亲昵但失之尊敬。要知道他在对待外人时持礼甚恭,向来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为什么在对待自己的父亲时,却从来不谦呢?这就是轻视思想在作怪。
更为明显的是,他对老爹的控制欲太强,哪一步该怎么走,都必须按照他说的办,如果不照办,他也会逼着他照办。可以说他父子俩的关系完全倒置过来,儿子强势父亲弱势,所以一听到那种事情,他就火冒三丈,明里是嫌他与续弦年纪相差太大,实际上还不如说是气他自作主张,脱离自己的控制呢。
如果沈贺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就活该这样。但当沈默亲身经历过一次童生试,知道这其中的淘汰率是多么残酷后。才猛然发现,能成为一名秀才,便是人生很大的成功!这至少证明你比全府九成五的童生都强!
在五千多考生能考前三百名的人,怎么能说是失败者呢?之所以人生困顿,只不过是科举太残酷,浙江乡试太残酷罢了。
当看到那些同年的意气风发时,沈默恍惚看到二十年前,沈贺也是其中的一员,踌躇满志的踏上归乡的航船,回首望一眼杭州,用年少轻狂的声音高喊一声:“吾再来之曰,必中桂榜也!”
有着这样的骄傲经历,又处在这样的一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伦常社会里,可想而知这种父子关系的颠倒,会给老爹带来多大的压力。然而沈贺从来没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儿子比他强,儿子是为他好。在被时乖命蹇折磨的快活不下去时,儿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沈默终于体会到,父亲一定是痛苦的,因为在他在儿子面前,丧失了一样叫‘尊严’的东西。就算当上县里的三把手,他依然在儿子面前说了不算……感激与痛苦纠缠着,想必老头心里很渴望解脱。
沈默心中的坚冰突然有些松动,他似乎有些理解父亲急着续弦的原因了――是想从别的地方找回自己的尊严,从而摆脱目前这种有地位没尊严,有幸福没快乐的纠结状态。
幽幽叹一口气,他自言自语道:“换个立场想一想,老头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
“谁可恶?”陶虞臣见他发呆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谁家那老谁。”沈默白他一眼,飘然而去。
陶虞臣跟上来,笑道:“待会吃完饭,咱么去游西湖吧?”
沈默摇摇头道:“我想赶快回去,有点想家了。”
陶虞臣瞪大眼睛道:“我一直以为你心大很呢。”
“心再大,里面都装了个家。”沈默又白他一眼,又飘然往前走一段。
望着他仙气十足的背影,陶虞臣摇头笑道:“这家伙最近变化可真大。”
让陶虞臣大呼幸运的是,提学大人的簪花宴,便设在一艘西湖游船上,偌大的甲板上前后摆了十张桌子,除了五十五名各府五魁之外,还有提学衙门的属官,以及一些本地的致仕老进士在座。
(未完待续)
------------
第一三四章 簪花宴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千年以来,西子湖畔就是一处堆积着纸醉金迷的地方。
月光下的墨绿湖水,荡漾着粼粼的银波。一艘艘精美的画舫,灯火辉煌,带着欢歌笑语在湖面上缓缓游弋,但见那每一艘游船都极尽奢华,都有妩媚柔弱的抱琴歌女,唱着流丽悠远的昆山腔。都有峨冠博带的士子跟着轻声哼唱,对唱腔的平、上、去、入逐一考究,力求每一个细节都达到完美。更有那官绅富商倚红偎翠,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好一副盛世游湖夜宴图啊!
孙鑨愤愤的收回目光,咬牙低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边上的陈寿年赶紧小声劝道:“噤声啊,文中兄!”陶虞臣叹口气,沈默面沉似水,孙铤则微微闭目,好似睡着了,又好似在欣赏船外传来的曲调。
这次院试的绍兴五魁又是他们五个,可见八股考试确实有其客观姓……基本上只要是翰林出身的考官,阅卷结果便大差不差。
五个人被安排到了一桌,同桌的还有宁波五魁,看着周围人觥筹交错,谀词如潮,这一桌的气氛却显得格格不入……几位宁波秀才的家乡还在倭寇的肆虐下,好几个的亲人还死在这一场,看到省城里竟如此纸醉金迷,心里能好受吗?
好在他们这桌上没有所谓的名士,沉闷也就沉闷吧。
陶虞臣小声道:“师兄,你说这些人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沈默刚想夹块西湖醋鱼尝尝,闻言只好搁下筷子,苦笑道:“你下午不是还想游湖吗?”
“我只是说来看看。”陶虞臣不好意思道:“是参观不是游玩。”
“既来之则安之,”沈默轻声道:“至少这桌酒席很好。”绍兴的五个人便不再说话,闷头吃饭。再看宁波的那五位,更是化悲愤为食欲,如风卷残云一般大吃一通。
这时候,有名士提议,由他们这些老前辈,出对联考校一下每府的考生,对上来了自然皆大欢喜,对不上来就要罚酒三杯。
提学大人颔首称善,便开始出对子,今天是个喜庆曰子,老名士们自然不会出偏难怪,尽捡些吉利的对子,纯为把气氛搞活一点。
新秀才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千挑万选,自然不会打怵,一个个对得花团锦簇、严丝合缝,引得叫好声一片。
但到了沈默他们这一桌,那出题的老名士早就看他们几个不顺眼了……大好的曰子哭丧着脸,这不是给人添堵吗?便对沈默他们道:“久闻绍兴人杰地灵,我这里有幅对子想请教。”
绍兴的四位便望向沈默,他们心里十分复杂,既想让他好好对给绍兴争光,又不想让他搭理这些贱人。
这时那老名士便已经出题道:“六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这是说的杭州名胜‘六和塔’,用数字串联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对。
沈默闭口不言,只是把手抬起来摆了摆。
那老名士以为他对不上来,不由得意非凡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对不上来,可就要罚酒了。”又用杭州另一座名塔出联联:“保叔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四海。”
这时船行到锦带桥边,沈默还是一言不发,而是用手指了指那桥,向那胖胖的老名士拱拱手,然后两手平摊,往上一举。
那老者以为他作揖告饶呢,登时哈哈大笑道:“求饶也没用,快快饮酒吧。”众人也纷纷小声笑道:“果然是耗子扛枪窝里横,一出来就露了原形。”
边上的陶虞臣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师兄早把下联对过了,是你们不明白而已。”
那老名士不悦道:“你敢无理狡辩,愚弄老夫?”
“你是口出,我师兄是手对。”陶虞臣冷笑道:“我给你解释解释,若是真的对过了,老先生自罚三杯如何?”
“没问题。”老名士矜持笑道:“老夫的上联是,六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
陶虞臣学着沈默的样子扬了扬手道:“一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登时引来一片叫好。
老名士脸色涨红道:“我的第二联是:‘保叔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四海。’”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82977
82978
82979
82980
82981
82982
82983
82984
82985
82986
82987
82988
82989
82990
82991
82992
82993
82994
82995
82996
82997
82998
82999
83000
83001
83002
83003
83004
83005
83006
83007
83008
83009
83010
83011
83012
83013
83014
83015
83016
83017
83018
83019
83020
83021
83022
83023
83024
83025
83026
83027
83028
83029
83030
83031
83032
83033
83034
83035
83036
83037
83038
83039
83040
83041
83042
83043
83044
83045
83046
83047
83048
83049
83050
83051
83052
83053
83054
83055
83056
83057
83058
83059
83060
83061
83062
83063
83064
83065
83066
83067
83068
83069
83070
83071
83072
83073
83074
83075
83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