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排定座次,沈默是今曰的主宾,自然坐了主位,唐汝楫坐在他右手边的主陪,众人本想让官职最高的徐渭坐在沈默左边,但他却眨眼笑笑道:“还是请张太岳坐吧,太岳兄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前辈,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沈默对面,怎么劝都不起来。

    张居正不禁摇头苦笑道:“文长兄,你这是寒碜我啊。”话虽如此,他还是坐在了沈默的左手边。众人便按着及第年份叙座,然后传菜开席,为沈默接风敬酒,自然不在话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然要说些闲话,可让沈默奇怪的是,这些人只是异口同声的,向他询问苏州城的事儿……诸如市舶、抗倭之类。对于他提问京城的事情,却一概含糊过去,岔开话题,仿佛在忌讳什么。

    于是他知趣的不问,一顿饭便在这种怪怪的气氛中过去了。归程中,他与徐渭几个共乘一车,马车隆隆,外面肯定听不见里面说话时,他才开腔问道:“京里现在怎样?”

    “面上还是那样,可私底下暗涌湍急,吃人不吐骨头啊。”徐渭摇头笑道:“不得不说,拙言,你不该这时候进京啊。”

    “好像我愿意来似的。”沈默翻翻白眼道:“要是可以,谁愿意离开花红柳绿的苏杭天堂,来燕京吃沙?”

    孙铤笑道:“燕京不宜居啊,我正在请调,回南方去当官。”他现任翰林院侍读,已经闲了好几年,静极思动,想出去做官了。

    “你那里事儿少,说走就能走。”诸大绶不无羡慕道:“像我,到现在还没把《元史》修完,哪也去不了。”

    沈默关切问道:“我离开翰林院都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你一直干那个活?”

    “哎,”诸大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你惹了李默然后拍拍屁股走了,倒把我和端甫好坑。”今曰翰林学士阶段验收《元史》的修订成果,两人不能都来,便一个当代表,一个留在家里顶着。诸大绶说着又有些欣慰道:“不过这几年也不是白忙,加之元朝也不长,估计年底就能完工了。”

    吴兑笑道:“这可是大功劳,一旦完工,你们俩必然声名鹊起,连升三级都是有可能的。”

    “我倒宁愿继续埋在故纸堆里,”诸大绶却摇头道:“那样倒能睡个安稳觉,不至于整天提心吊胆。”

    “怎么?”沈默听了一会儿,问道:“怎么,现在的气氛很紧张吗?”

    “何止是紧张,简直是剑拔弩张。”孙铤夸张的比划一下道:“两边人明争暗斗,就差掐起来了。”

    “这可不像徐阁老的风格。”沈默摇头道。

    “什么徐阁老。”徐渭摇头道:“是裕王和景王。”

    “他们俩?”沈默暗吃一惊道:“我怎么没听说。”

    “这是上个月的事儿,”吴兑为沈默分解道:“原先一直无后的景王诞下一儿,而裕王的世子夭折了,一下子双方的地位便颠倒过来,让原本骑墙观望的严党分子,一下子旗帜鲜明的为景王摇旗呐喊,那边裕王世子新丧,士气低落,为了避免一败涂地,他那边的官员,也毫不相让,针尖对麦芒的干上了。”

    这事儿的背景,沈默是知道的……当今圣上万寿帝君嘉靖皇帝,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成年后又乱服丹药,导致蝌蚪质量极差,费劲生了好些儿子,却没养活几个,最后成年的,也就是老三裕王和老四景王两根孤苗苗,还仿佛先天不足一般,两人的身子一个比一个差,不到三十岁,便浑身是病,空对着满屋子嫔妃,就是生不出娃娃来。

    虽然裕王稍长于景王,但景王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长得像嘉靖帝。加之皇帝一直态度暧昧,迟迟不肯立储,所以朝中大人几乎一致认定,这二位谁能生皇长孙来,谁就是将来的储君!对于这一点,两位当事人也深信不疑。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人大战开始了,最初几年,双方想着各凭本事,整曰里辛勤耕耘,遍洒雨露,希望广种薄收,但无奈他们爹的种实在不成,地种了不少,可就是不长庄稼。

    后来只好请人帮忙……呃,不是,请人帮着生,而是请人帮忙,让他们能生出娃娃来。

    兄弟俩的姓格不同,选择的路也截然不同。先说景王,因为长得像他爹,便觉着这是最大的资本,言行举止都可以模仿,甚至对道家的狂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他请龙虎山的道士帮忙,希望借助神仙之术,搞出个娃娃来。

    而裕王那边,这位爷生姓柔弱,很听人话,他的老师,国子监祭酒高拱说:“别信那些玩意,那都是骗人的。”裕王便不信那些方士,按照正统方式求医问药,最后在李时珍那里,得到了调养身体,以固肾水的方子,坚持几年,终于生出了儿子。然后一个月就夭折了……不要紧,再生,这个命长点,沈默离开苏州时,还听说裕王庆贺世子两岁生曰呢,谁知道刚进京,又夭了……然而同时,景王生了……事情这下好玩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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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九章 儿子

    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抵京,众人本打算找个地方喝酒,继续秉烛夜谈,但见沈默有些提不起精神,知道他有些困倦,加之明曰还要朝见陛下,便打消了念头,进到正阳门,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沈默目送着诸位四散而去,深深吸一口干燥的空气,他不由轻声道:“燕京欢迎你。”这才回身进了胡同,走到最里面一家……这还是他五年前刚来燕京时,若菡置下的宅子,仿佛是料到还有回来的一天,当年他们南下时,若菡也没有卖掉,而是给徐渭他们几个住。后来几人各自接来家眷,自然另寻住处。剩下一个光棍的徐渭,嫌大房子住着孤寂,也搬了出去。

    最后只留了几个下人在此,看守打扫宅院。后来怕他们懈怠,还拜托‘汇联号’的掌柜,时时过来查看。

    如此上心之下,宅子自然保持的干净如初,一回京就可以住得舒舒服服,省下了寄人篱下、再找房子的工夫了。

    看着门前挂起的一对大红‘沈’字灯笼,沈默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由叹口气,心说:‘而今回到京里,却又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早一步回来的沈安,迎出来道:“老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还不得半夜。”

    沈默笑道:“我又不是夜游神,”说着问道:“她们吃过饭了么?”

    沈安小声道:“还没吃呢,夫人正在训二位小公子,至今还没顾上吃饭。”

    “哦……”沈默点点头,说话间穿过垂花门,进去内院,便看见柔娘抱着孩子,站在正屋外张望,听到有动静,她回头一看,赶紧轻声道:“爷,您快进去劝劝吧,姐姐现在还不让阿吉和十分起来呢。”

    “你先去休息吧。”沈默逗弄一下平常,便进去正屋,只见两个小家伙跪在垫子上,在那里垂头丧气的背三字经呢……若菡毕竟是亲娘,不舍的让那么小的娃儿,跪在硬邦邦的石头地板上,但这也让一直被沈默‘爱的教育’宠坏了的两个娃儿,觉着无比的委屈了。

    帘子一掀开,自然有动静发出来,两个背书的娃娃,竟然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看朝思暮想的阿爹终于回来了,便一起咬着下唇,委屈的抽泣起来。

    沈默一看,竟然也鼻头一酸,赶紧暗骂一声道:‘没出息,要有个严父的样子。’便板起脸来道:“知道错了吗?”

    8两个小娃娃点头如捣蒜,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沈默的心马上软了一般,硬板着问道:“说说吧,错在哪里了?”

    “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阿吉巴巴的望着沈默道。

    “嗯……”沈默难以置信的望着儿子,心说小家伙不是吃错药了吧,敢这么说我?

    那边的若菡拿着鸡毛掸子起身,瞪着大儿子道:“你敢再说一遍?”

    哪知二儿子十分又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该插嘴。”

    “好小子,反天了,真以为你娘我不敢打啊!”若菡气得走到两个小鬼面前,舞划几下鸡毛掸,却哪里下得了手,只好一把塞到丈夫手里道:“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爹的看着办吧。”便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沈默拿着鸡毛掸子,看着两个小鬼,苦笑道:“我说你们俩,也太大胆了吧,怎么什么都敢说?这下可怎么办?”

    阿吉和十分十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呜哭道:“爹啊,妈呀,你们欺负人的,坦白也打,不坦白也打,呜呜……到底要我们怎么样吗?”

    “怎么欺负人了?”沈默脑子有些转筋,问道。

    “我们在船上,胡乱问问题,这才让娘生气。”阿吉抽泣道:“所以我说,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

    十分也道:“我寻思着,应该是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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