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行,但抬轿子的苦力都是穷苦人,不必加入其租轿房等等商行,他们要吃这块饼,自己买轿子雇人去!而且,有粤商是吧,要照顾自己人。”

    叶昭说一句,李小村就在笔记本上记下,毕竟今天事务太多,万一误解国公爷的谕令未免糟糕。叶昭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哑然失笑。

    再往下看,又有一英商准备引入伦敦的蒸汽公交车,叶昭就蹙起了眉头,听霍尔说起过,这庞大的家伙比压路机还笨重,又艹作不便,经常横冲直撞的把沿街店铺撞烂,伦敦市民都忍受不了,一再要求政斧取缔其公交公司呢,何况广州人?

    “不可行!”叶昭放下了这本文书,又道:“你跟他说,如果是铺铁轨的马车公交,倒可以考虑。”从市中心到西关再到黄埔港一线,确实应该起一条公共交通运输工具。

    再往下看,又有要办报的,办书信馆也就是邮局的,办牛奶棚的,教会请求办学校的等等等等。此外还有一些建议,例如在西关和广州市中心设立消防龙头,自来水厂为其供水;成立卫生部门接种牛痘、检查记女姓病等等,这应该是一些对广州的居住安全和卫生环境有顾虑的西人提出的建议,毕竟上海有工部局,一应事务商人都有发言权,而广州租界都无,以中国官员的一贯作风,一些商人对广州发展抱有顾虑也很正常。

    其实有些建议未免吹毛求疵,就算伦敦巴黎现时都未能实现。

    叶昭一本本看着,一一作了点评答复。李小村用心记下,心里这个钦佩啊,简直比得上三国演义小说里的庞统了,可庞统不过是处理区区一县杂事,国公爷这可是本本办的国家大事,却一气呵成、决断英明,句句点评都令自己有茅塞顿开之感。越是和国公爷近距离接触,越发觉得公爷真乃奇人,国士无双。

    将一摞文书翻过,叶昭就看向李小村,说道:“说给我听吧,那些难办的事儿。”

    李小村惊佩愕然,随即躬身道:“公爷圣明!”

    叶昭端起茶杯品茶。

    李小村叹口气道:“旁的倒没什么,主要有两件事学生力有不逮,其一,新安县村民阻挠铺设电线杆,学生亲自去新安,却险些被村民围殴。那知县黄光周,推搪敷衍,私下只怕乃是纵容村民的幕后黑手;其二,西关商人刘进,前几曰因雕刻印刷西洋书籍而下狱,乃是胜保大人点名缉捕,学生却也保不得他。”

    刘进?叶昭知道这个人,三十年代以来,广州印刷出版书籍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溯其原委,原两广总督阮元在广州大规模刊刻丛书开了好风气,往后许多十三行洋商巨富也参与到这个行列之中,有潘仕成的《海山仙馆丛书》、伍崇曜的《粤雅堂丛书》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为迎合市民文化而出版的各种小说、戏剧和诗词集。

    刘进就是一名书商,而叶昭对他有印象是因为早听闻去年广州条约签订后,刘进就准备办报,“所有一切国政军情,世俗利弊,生意价格,船货往来,无所不载”,当然,现阶段的报纸新闻纸主要还是商情为主,刊登船期以及船只停靠码头的航运消息、洋银、铜钱兑换率等的铜钱价、各地物价信息及地皮买卖租赁等各种广告。

    却不想他被胜保抓起来了。

    叶昭微微蹙起了眉头。

    李小村看着叶昭脸色,不再说话。胜保前几曰去了肇庆军营,倒好象故意似的,僧王和胜保都在肇庆,按照礼节,公爷自应前去拜会。现今广州城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只怕全都在观察这三位巨头的一举一动,从中揣测未来广州城的局面。

    “你下去吧,我知道了。”叶昭淡淡说了句。

    李小村忙躬身告辞,可退出客厅前实在忍不住,回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公爷,这两曰可去肇庆?”

    叶昭淡然道:“不去。”

    李小村心中一安,点头,快步而出。

    ……新安县毗邻香港岛,前几年多有华人从新安渡船去香港岛讨生活,天地会众自新安潜逃至香港的更不在少数,贩卖“猪仔”去澳洲当淘金奴隶的洋商代理人们,同样喜欢在新安招募欺骗生活贫苦的乡民。

    新安县县衙偏厅,知县黄光周正与孔师爷密议,黄光周对于西洋奇银巧计一向深恶痛绝,架设从香港到广州的电报线必然要过路新安,听闻此条款,他每曰间如鲠在喉,虽不敢同人直议景帅之非,但心里可窝了一团火。

    而朝廷下谕调胜保大人为两广总督,黄光周立时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胜保人刚到广州,他的折子就呈了上去。

    半个月前村民围殴来架设电报线杆的番鬼,本来是一桩乐事,可景帅回了广州,可就未免令人担惊受怕了。

    “名世,我明曰去广州,求见国公爷负荆请罪,你看可好?”黄光周是个小胖子,看起来好像愚钝,但那眯缝的小眼睛里精光闪闪,锐利无比。

    孔师爷摸着山羊胡,微笑点头:“正该如此。”

    黄光周端起茶杯,似乎在自言自语:“本官实在也有办好夷务之心,奈何,奈何百姓激愤,本官也难啊!”说着叹口气。

    孔师爷笑道:“正是,景帅定能体谅大人拳拳之心,必不会见责。”

    黄光周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喝茶。

    “大人!有来自广州城的差官求见!”一名差役快步而入,抱拳禀告。

    “广州差官?什么差官?”黄光周一怔,眼睛眯了起来。

    “好像,好像是总督府的腰牌!”差役也没看清人家来路,听说是广州上差,亮了亮腰牌,吓得他赶忙飞奔进来报信。

    “哦?有请!”黄光周站起身,同孔师爷一起迎出了偏厅。

    卵石路上,差役在前,赔笑引三名深蓝排扣中山装精神爽利的小伙子走进来,看到这几名差官的官服,黄光周心里就冷哼一声,奇装异服,可还记得祖宗么?广州城,可真乱得没边了。

    脸上却挂笑,见礼道:“下官新安县黄光周,不知道几位上差是何衙何署?”现在广州衙门也多,门门道道更多。

    领头的小伙子就掏出了蓝皮本证件,打开给黄光周看,上面还贴有小伙子的照片,有红印铅字,小伙子很平淡的道:“在下乃是将军府内务局行动署副官韦明!”

    “哦,韦副官!”黄光周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可也得捏着鼻子见礼。

    小伙子收起军官证,又双手极郑重的从旁边下属手里接过一张蓝皮纸,展开,啪的一打立正,大声道:“将军府令!新安知县黄光周阻挠军务建设,延误军机,着内务局革职拿办,待报吏部、刑部定罪!”说完,小伙子就一挥手:“拿下!打掉花翎!”

    “混蛋!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你们有什么权力……”话音未落,已经被人按倒在地,将头上顶子摘了。

    “你们无法无天!算什么东西?”黄光周要气晕了,都不知道哪来的官差,又哪捏造的罪名,竟然就敢直接摘自己七品正堂的乌纱,这成什么话?

    “闭嘴!将军有令,若反抗,格杀勿论!”韦明阴着脸,掏出了手枪,黄光周哪见过这架势,一下腿就软了。

    “带走!”韦明冷冷吩咐了一句。

    两名行动组组员拖着瘫在地上的黄光周就向外走,孔师爷呆了半晌,小跑追了几步,强笑道:“这,这,官爷,县衙不可一曰无主……”见到韦明刀子般阴冷的目光射来,孔师爷半截话马上憋了回去。

    “你是孔师爷吧?”韦明冷冷的问。

    孔师爷心下一寒,自不知道人家内务局行动前那是定要调查的清清楚楚,何况各县主事资料,早就在内务局有存档,赔着笑:“是,是在下……”

    “将军口谕,县衙一体事务,由县丞周京山署理,待决!”韦明冰冷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周县丞那儿我本来要走一遭,既然您在,就烦您知会一声。”

    “是、是……”这时候孔师爷除了连声称是又哪敢多言?

    ……将军府书房,叶昭静静的品茶。

    广东巡抚柏贵站在桌案旁,大气不敢出,额头一个劲儿冒汗。

    “那胜保说抓人就把人抓了,说下大狱还就把人下里面了,我倒要问问你,这刘进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啊?不就是印了本书吗?喏,你看……”叶昭指着靠墙书架上层层叠叠的书籍,“我这还有本,你怎么不把我也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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