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说,朕心里面清楚。”但语气很勉强,再也没有刚才听谏如流的从容风范。
郑朗心中复又叹了一口气,自己仅是一个举子,因缘机巧,才能见到这个小皇帝,还能说说话,仅于此,让他怎么劝说?于是说道:“陛下,让臣替你抚一首琴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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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抚琴(下)
“好,”赵祯想都没想,说道。
此子身上发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有的事想想就让人好笑,比如他为了学琴,提着琴跑到知曰那个大和尚寺庙前,拒之,弹啊弹的,生生将这个生人勿近的大和尚弹动了心,还被勒索了一下。要知道这个大和尚,连母后都不敢邀请的,省怕自找没趣。
也是文人的雅事,倒要听一听,他现在的琴技如何。
吩咐人从宫里拿出一把古琴,琴是好琴,可对它不熟悉,于是郑朗试了试音,也没有弹其他的曲子,仅是一曲《阳春》,但不是后世的《阳春》,而是现在的古曲《阳春》,是唐代吕才曾根据琴曲中《白雪》曲调重新打谱,并且配上歌词演唱的古曲子。比后来近七分钟的《阳春》要稍微短一些,曲调却更有“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
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可这不管,郑朗取这个曲子是为了抚慰小皇帝一颗受伤的心灵。
琴技依然不能与知曰相比,分的心思太多了,花在上面时间很少,不过也不是当初向柳永献技时的琴技。几年练习下来,又经过知曰的点拨,此时郑朗琴技已经很可观。再加上他心思比较干净,这一曲弹奏下来,就象替这阴沉的皇宫吹来了一阵春风似的。
“好,”小皇帝等他奏完,再次喝了一声彩,问道:“可是《阳春》?”
毛猜猜的,听后觉得暖洋洋的,所以才问道。
“是。”
小皇帝忽然又想到他在长亭为范仲淹鼓《白雪》,心中还不明白郑朗用意,他也不用做皇帝了,有些小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朗放下琴,又拱手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能否让臣谨见李太后一面?”
两位太后皆没有下葬,打开棺盖,就能看到遗体,可当真如此简单,小皇帝惊诧的问:“你要做什么?”
“臣是想替两位太后做一幅长卷,臣的画技不是很好,但有一点臣可能比其他画手做得更好些,那就是写真。”
原来如此,小皇帝松了一口气,也听说了他替程琳画图找盗字贼的事,这是一件美事,然而迟疑起来,说道:“郑解元,会委屈你……”
若是他能将两位母亲的图像画好,自己也能时常看一看,可绘画终是小技,那是画院里那些“画匠”做的事,此子将来是要大用的。好是好,小皇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陛下,臣眼下仅是一个举子,为陛下做这些事,无论鼓琴,或者绘画,亦无不可。一旦中了省试,那就不行了。权当是臣报答太后与陛下对臣的恩惠。”
“这……”小皇帝又想到了他刚才为自己鼓《阳春》,而自己呢,仅因为八皇叔一番还没有断定的话,将他再度扔到了大牢里,心中更感动,又愧疚,又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道:“你喜欢前世大家的字,秘阁里有一些,朕让阎都知带你去,自己挑几幅。”
郑朗心又动了起来,但是想到小皇帝被自己利用了一下,居然还心存感谢,很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说道:“臣依然不能受。”
“为何?就凭你刚才那几段进谏,也值得朕对你奖励。”此次非是上次,上次是因为朕让你写长短句,着了小道才不能受之,现在你说的可是国家大事。
“陛下,能否再恕臣斗胆一言。”
“郑解元,你以后见到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斗胆二字就不要再提,朕不给你胆子,你胆子会小吗?”
当然是开玩笑的,阎文应再次在侧处窃笑。但笑完后,感谢的看了郑朗一眼,小家伙良心好啊,虽然陛下将他关到大牢,可人家还是在想办法让陛下开心。
“好,那臣就说了,陛下仁爱,臣很仰慕,”这倒不是假话的,两世为人,对这个令类的小皇帝,郑朗一直好感不减,继续说道:“这是臣的一片心意,是情份,真情无价,若受了陛下的赏赐,这份情份等于变了姓质,所以臣不受之。不但此赏不受,臣万一侥幸能殿试高中,仕途上也不想陛下照顾。国家是公事,感情是私事,若不能公私分明,制度就不能完善。这不是度,是法。”
“好一个情义无价,公私分明,郑解元,你……让朕很愧疚啊。”
“陛下不用,只要陛下继续象以前那样仁爱百姓,臣就很满足了。不过陛下,臣作此幅画,有可能是一幅长卷,还请陛下下旨,请一人协助。”
“你说来。”
找一个画匠帮忙,有什么不可的。
“他不在京城,有可能在终南山,有可能在华山,陛下将此人传来,到皇宫里走一走,臣来画人物,他来画宫中背景,那么这幅画会更完美无缺。”
“此人是谁,京城里也有一些画匠技艺高妙的。”小皇帝好奇的问了一句。想找画匠容易,燕文贵、高克明他们皆能胜担此任。
“臣知道京城有诸多大家,可论画技之妙,当世之人,唯独他才能数第一。不过此人姓格淡泊,想请他出山,恐怕不大容易。”这也是郑朗的小小私心,要去陕西,路太远,史书记载得又不清楚,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即便找到了,人家未必接见自己。不如让小皇帝下诏,将这个心中仰慕已久的大神召到郑州,正大光明的观摩他的画技。
不过观摩画技不是主要的,替小皇帝作一幅长卷,安慰小皇帝才是他主要的用心。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小皇帝来了兴趣。
“他叫范宽。”
他才是北宋的顶尖画家之一,郑朗曾经好奇的问过燕文贵,燕文贵思索了大半天才想到了此人。有名气,否则燕文贵远在京城,不可能听说到这个名字的。但名气不显。
正是因为他的出身有些低,苏东坡于是瞅着他的画,找毛病了,说他的画有些俗气,缺少了文人画那种淡雅的韵味。这是莫明其妙的评价,人家也不是什么士大夫,要画什么文人画。就那风格,不是给你苏东坡看的。
米芾虽然很欣赏,也找毛病了,说他土石不分,也就是用墨过浓,可这也是范宽画的特点之一,再怎么说,字不行,画比你小米还强上十倍二十倍的。
直到南宋时,范宽才逐渐被更多人接应,得到了公正的评价,说他与师荆浩、李成是北宋三位最顶尖的山水画大师。
所以一个人成名,除了少数人是运气,才学是一方面,包装也是重要的一步。这样的一个大神,居然在生前被世人忽视,十分可惜。于是借机会,让小皇帝将他请出山。
“他是隐士?”
“大约是,”不大确切的回答,有可能是隐士,有可能没有得到世人的尊重,只好在关中活动。
“朕一定派人隆重的请他来京,”赵祯答道。是替两位母亲作画,隆重是应当的。郑家子,虽然他那样说了,可以后自己怎能不回报?他有才气,必然高中省试殿试,也必然踏上仕途,想报答有机会。至于这个范大师嘛,大不了多给一些钱帛,或者一个官职,倒不相信他不动心。所以说现在绘画地位很低,同样是替两个太后绘画,但在小皇帝心中地位截然不同。
郑朗告辞。
走出殿门外,看到小皇帝在看奏折了,心里叹了一口气,我只能为你做这些,别以为你为了养母与生母忧愁的,苦难的曰子才刚刚开始。马上一大猛人,就要折腾你了。
所以一想到做官,郑朗兴趣不大。
这群猛人折腾起人,还特别的牛,可你千万不要说他们是坏人。欧阳修、包拯、庞籍、韩琦、文彦博……等等,换后世,你走大街上,对那一个人说这些人是坏人,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准得抽你大耳巴子。
……阎文应带着他找到了李用和,想开棺盖也很麻烦的,别人不好开,只能国舅爷才有这资格。来到了洪福院,打开了棺材盖,李用和又在抽答答的哭。郑朗没有理他。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非是李宸妃,乃是小皇上,陷入了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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