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叶副使,我来看看盐场。”

    “盐场?”叶清臣奇怪地问,这与杭州职责不大,属都盐院统管,三司使是顶头上司。

    不过老者已意味深长地问道:“郑府尹,看过后如何?”

    “见过张转运使,”郑朗再次施一礼,对这样做实事的大臣,郑朗十分尊敬,又答道:“十分棘手。”

    张夏也没有再说话,再次笑笑。杭州棘手的事还多着呢,除非守成不变,一变,各种麻烦事会接踵而至。看着钱塘江,正是潮水平下去的时候,浑浊的江水带着滚滚浊浪,一路东流。

    郑朗又看了看新筑的石堤,用了他那种简易的鱼鳞塘法。但一些平坦之处,继续用以前的土堤、柴堤、草堤,只是加高加厚。

    张夏问道:“如何?”

    “张转运使治堤,下官如何敢提意见?”

    “说说也无妨,况且此石塘法还是出自你手。”张夏说道。别谦虚,如果谦虚,你都不会写中庸,将前代各个儒家大儒统统打倒在地。

    “若让我说,江堤无他,两法,石塘代替柴塘草塘泥塘是必然,只要用石塘全部代替他塘,再派人严加看护维修,用笼石法,或者这种鱼鳞塘法,都不会出大的故障。其次是还陂退海。”

    “还陂退海?”叶清臣奇怪的问,这个从大海里抢出来的陂田多珍贵啦,怎么退还给大海。

    “叶副使,你看,钱塘江是一个三角形,水向东北流,潮水被迫从东南来,明州尖角处,还有北江岸都是受灾重点。南江岸在沉淀,北江岸会逐渐北移。但这时间会很慢,若是大幅度的圈陂为田,江面会越来越窄,陂堤更加快泥沙沉淀的速度,然后再圈新陂,江面会越来越窄。可潮水自海口处来,不会减退,前浪未消,后浪叠起,江面越窄,危害越大。所以想长远而治,必须退陂还海。”

    仅是说一说,张夏就是认为这个说法是对的,也不好去动,让谁还海啊!

    会吵翻了天的。

    还有石塘,张夏不知道好,可钱帛与人力呢?这么长的江堤若全部用石塘,全花费多少钱帛?若是用郑朗那种严密的铸铁鱼鳞法,更会是一个天价。朝廷会批准这批款子出来?

    郑朗也知道是空谈,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两浙其他水利亦是如此,上者为泄,次者为蓄,下者为圈。”

    “为何?”叶清臣又不解地问道。

    “我一路而来,经过数州,看到一些情况,杭州我还没有细看,可一路上看到许多豪强寺庙强占耕地湖田、围田与堰田,越州大水便是此故。非是蒋堂为官无能,恰恰相反,蒋知州很有吏治之能,然侵占水道严重,洪水一来,水道不畅,于是泛滥成灾。只要疏导一下,使水得迅速出,这一带离江离海很近,何来涝灾之害。因此治水之功,泄为浙东之首。蓄是退田还湖,正是豪强多占,湖泊变成耕地,水不得泄,旱时又无水可灌。不但贫困人家旱涝破产,大户人家自己也受到牵连。最后才能围,湖苏常杭越等地,可以做少量的围田。然仅是少量,非是太平州,这里开发已经成熟,所剩余地并不多。比如秀州淀山湖、越州鉴湖、明州广德湖,多有侵占,这些侵占的私田全要退耕还湖,以及西湖,不过那不用麻烦叶副使了。”

    让我说,就说了,而且朝廷也有诏书,严禁私人圈田,就看你叶清臣有何手段阻止。

    叶清臣就当他没有说。

    让我做到将所有豪强退耕还河还湖?你做到没有?好象你也是通过妥让,才得能通过,当真将那些大户人家的私圩全部强行拆除了?

    没当真。

    郑朗又看着张夏,吸取经验,他有的是知识,缺的是实践,看张夏如何指挥的。

    天色渐晚,将行李搬上来,坐上江船一道去杭州。

    听到郑朗的身份,两艘船上的船夫张大嘴巴。

    笑了笑,给了薪酬,上了江船,其实已经是海船了。所到的地方是浙江口,市舶司也在此地,一河一江构成杭州两个商业区,凤凰山南边是南厢,也就是浙江商业区,以市舶司为龙头带起的商业繁荣,一是北厢,以大运河为龙头带起的商业。

    但有好事者早将消息禀报,岸上涌来无数的百姓前来夹道欢迎。

    有的人还不解,新知府怎么从钱塘江而来?

    站在船头上,看着一干官员,大多数不认识,包括韩绛在内。

    韩绛与吕公弼动态不明,一个是荫补出身,一个是赐进士出身,但两人最终一个做到东府副相,一个做到西府首相,凭借这一点,就不能小视。

    富弼好一点,这个人与蔡襄、叶清臣等人都属于温和派的大臣,不过眼下还有一些戾气,会小小的头痛。

    几个新进士多不认识,但他们的名字全部听过。吴充眼下是新进士,可以后却是一个重要的党魁,薛利和硬是扛赢了王安石,崔黄臣略差一些,可与他的父亲弟弟一门三进士,而且与苏舜钦十分交好,凭借这一点就会让人头痛。范镇更不用说了,谁敢小视范镇哪,那是让司马光都折腰的保守党。

    这一群新进士中除他两个学生,恐怕也只有吕公著让他最满意外,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

    但还没有一个人让他感到头痛。

    诗人,湿人,好湿。

    不能想,一想两眼泪汪汪,朝廷怎么将这个活宝派来了。

    苏舜钦。

    字子美,杜甫也字子美。

    诗的成就此子美不及彼子美,但字的成就彼子美不及此子美。

    也不妨碍他在诗上的成就,他与梅尧臣、苏东坡等少数几人,是北宋最伟大的诗人。

    看看他的诗,曙光东向欲胧明,渔艇纵横映远汀。涛面白烟昏落月,岭头残烧混疏星。鸣根莫触蛟龙睡,举网时闻鱼鳖腥。我实宦游无况者,拟来随尔带笭箵。特别前四句的意象之美,北宋有几人能及?

    再看这一首: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是何等的清幽。

    再如这一首: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荫满地曰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是何等的别致。

    然而莫要急,再看这一首:我今饥伶俜,悯此复自思:自济既不暇,将复奈尔为?愁愤徒满胸,嵘峵不能齐。只要让我当权,就能拯救老百姓。无奈命运不好,自顾不暇,奈尔为呢?

    固然有诗人的酸气,不酸不湿怎么写出好诗呢?但作为一个官员,可曾看到他反思过?

    这种自以为是,会让他成为好湿人,但会让自己两眼湿湿的。

    下了船,先与郑回说话:“见过郑府尹,此次决堤君乃是无辜受害也。”

    很客观地说了一句。

    郑回是打酱油的官,也不算太恶,宋朝官场上象他这样的官员不要太多。但正好碰到了决堤,朝廷这才改换人选,并且郑回很可怜,贬放到一个更远的地方降为知州。

    郑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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