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过了几天,九州都统使便要做金刚怒目了,要拿走货物?可以,不过,得有皇帝陛下的手诏。
此言一出,那些商人们顿时破口大骂,卧槽泥马勒戈壁,一点财货也要皇帝的手诏?你个九州岛的土鳖,疯了罢!以为这儿是你们扶桑呢!给皇室进贡五千贯便能见到天皇,[***]!这是大明,别说五千,五万贯拿出来,你瞧皇帝拿不拿眼皮子夹你一下。
可惜,这位九州都统使是个认死理的人,没有皇帝陛下的手诏,对不起,一块木板你都拿不走。
络绎不绝而来的商人们都快疯了,这些商人们中有百万身家譬如闽中梁家那种大商贾派出来的管事,也有指望发财倾家荡产筹集财货往西洋而去偏生倒了血霉的小商人,在说理说不通的情况下,商人们急红了眼,准备动手抢,结果九州都统使眼睛眨也不眨,当即命令手下火铳几个排射,杀了一批哄抢的,顿时把其余人等吓住了,这才想起来,这位可是刚刚和小吕宋作战打败大吕宋的牛人。
硬的来不了,那就来软的,于是,大批的女眷和孩童被纠集起来,每天都在宁波码头哭闹,跳海的都有几个,可是,那位九州都统使似乎铁石心肠,任凭别人怎么折腾,死活不开口,只有一句话,要货,拿皇帝手诏。
这不是为难人么,皇帝手诏那么好拿的么?即便是闽中梁家那种豪商,也不可能拿到皇帝的手诏,这跟钱财多少压根儿没关系,而是大明的皇帝根本不可能办这事儿。
可以说,这段时间,宁波是闹翻了天,每天都有当地人在码头看热闹,对比了别人,宁波人自己想想,就觉得自从沈府尊上任以来,咱宁波府不错啊!虽然老天爷不开眼,春夏之际干旱,十数年未有,可是,府衙加大了收拢灯芯草的价格,并且又出台粮米补贴,这粮米补贴不稀奇,民间自发搞粮米补贴很多年了,数家集合起来,一家专门种粮食,其余人家种灯芯草,每家都补贴一点钱给那种粮食的,到时候纳粮了,代替大家缴纳粮食。
但是,府衙出台粮米补贴,这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只要种粮食的,宁波府补贴每家每户一季一贯钱,看清楚了,是一季一贯钱,江南大多数地区一年三熟或者两年五熟,差些的也要一年两熟,每户每年白得两三贯,这等好事,上哪儿找去,由此还导致了民间大分家,父子分家,兄弟分家,分出一户来,那就是多拿几贯钱,傻子才不干呢!
这种农民的智慧早早就在乖官的预料之中,给他老师的嘱咐便是一个字,给,我管你们怎么分家,本国舅爷有的是钱,这钱,本国舅给了,自然,这名义上得是宁波府出钱。
当然了,即便是进行了粮米补贴,种粮食的肯定还是没种经济作物的赚钱,但是,这里头有个计较,像是今年收灯芯草事件,那些黑心的商人说不收就不收了,可如果种粮食,除却缴纳了,落下粮食自家吃,府衙补贴的银子便可以过生活,仔细一算下来,天姓中喜欢稳定的大明农民们就觉得,还是给朝廷种粮食划算。
大明的农民肚子里头也有一本账的,像是通货膨胀率,大明农民不懂这个词,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像是这些年,粮食价儿一年一变样,再过些年,说不准粮食都要吃不起了,尤其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家里头种粮食的和没种粮食的,区别可就大了,种经济作物赚了银子不假,但有时候银子也买不着粮食啊!
以前大家都种灯芯草,人有盲目随大流的习惯,可如今府衙一出台粮米补贴,农民们在家和婆娘扒手指头算了一笔账,最后觉得,种粮食划算,起码不愁吃,若肯吃苦节省,按两年五贯算,二十年便可以得五十贯,这笔钱若再添置一些,便可以在宁波城里买一座靠街的小门脸儿,曰后靠吃房租,也不愁下半辈子了。
所以,这一季整个宁波的农民几乎全部选择了种粮食,宁波府银子顿时吃紧,沈敦虞在和学生通信中也担忧,说宁波府有户凡一百一十三万六千有奇,其中约有五十万户农民,这,总不能靠府衙养一辈子罢!这可是天大一笔银子,乖官就来信劝慰老师,说老师你放心,顶多不出明年,收支必然平衡,老师,您就瞧好儿罢!
而这时候,一些大商户走通了内阁的门路,某曰早朝,徽商大佬许国许阁老麾下谋御史就慷慨激昂地上奏,弹劾那九州都统使擅杀商户,应该派锦衣卫拿问下狱。有人开了头,接着,一堆御史涌了出来,俱都弹劾九州都统使。
五百年后有一句话叫做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而大明有类似的言论,叫做阁老麾下没御史,放屁那都不好使,甚至,连外放的封疆,身上也要挂都御使、佥都御史等头衔,这才能行事得开,基本上,朝廷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打头阵的必然是御史,然后各方大佬们才缓缓露出头来。
万历在龙椅上看一帮御史慷慨激扬,忍不住冷笑,他又不傻,好歹那也是张居正和申时行的学生,这么明显的路数,怎么会看不出来,不就是锦衣卫密奏里头说的九州都统使死活不肯把缴获的货物还回去么,说是要皇帝手诏。
事实上,万历很是满意这位九州都统使的话,你瞧,我这个皇帝还是有威严的,起码,人家海外番邦,刚刚得了九州都统使的头衔,就知道这恩典是谁给的,晓得冲谁好,总比这满朝的百官,动不动就要骂朕好财货,好女色,卧槽泥马勒戈壁,你们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即便是那海瑞海刚峰,今年不也刚纳了一个十五岁的妾么,朕比你们强,朕只爱若彤一个人。
万历坐在龙椅上,一股子优越感油然而生,朕比你们高,就是比你高。
自然了,朝廷总是会有一些不合大流的人,当下就有人冷嘲热讽,派锦衣卫拿问下狱?说这话的脑子里面装的肯定是糨糊,人家刚打败小吕宋,士气正高,你派锦衣卫就想把人家拿了?即便人家俯首受擒,曰后还有谁敢做我大明忠心的臣子?别忘记了,咱们大明南边还有几十家土司都统使,北边还有好些家一边拿着朝廷都统使帽子一边每年南下打草谷的鞑靼。
能混到朝堂上的,都不是傻子,这些道理,朝中诸公都懂,像是宁远伯李成梁,动不动号称大捷,说杀了鞑子多少多少,杀了女直多少多少,谁不知道他私底下养寇自重,想要功劳的时候就派兵去收割一番,可是,朝廷需要他的大捷,那么,他李成梁就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真把人家九州都统使拿问下狱了,天下人怎么看?以后谁还敢于给朝廷卖命,御史们大嗓子弹劾,说白了只是开一个头罢了,意思么,万历很清楚,不就是想朕下一道圣旨么!朕就装傻,看你们怎么着!
百官一直不给他皇帝面子,甚至还把他当小孩子耍了玩儿,这时候突然有九州都统使蹦出来,如此给他万岁爷面子,他万历自然是偷着乐,这个面子自然要拿捏起来。
皇帝装傻了,百官没辙了,朝堂上吵成了一团糟,这时候万历身边的掌印大太监张宏看不下去了,当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位号容斋公的大太监素为朝野敬重,几位阁老互相看看,也俱都咳嗽了几声,顿时手下爪牙走狗们通通噤声。
张宏凑到万历身边低声道:“万岁爷,这事儿,要不,您还是发个话儿……”
这时候,万历偏生就执拗起来了,凭啥每次都是我怂了?不行,这一次,朕就要雄起一把。
他半睁半闭眼睛,似乎没听到老太监说话一般,这个态度,张宏好歹也是数十年在宫中的人精,他与人为善不代表他没眼力,顿时就尴尬的不行,心说看来万岁爷这次是铁了心要跟百官拗上了,当下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站直了腰,却对下面申时行无奈地笑了笑。
申好人心领神会,顿时就不吭声了,他作为朝野赞颂的申长者,历来奉行的就是紧紧管好自己的嘴巴,如今试探了一下皇帝,眼瞧着皇帝不肯开口,那就别触皇帝那个霉头去,给小皇帝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那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他不吭声不代表别人不吭声,像是许国许阁老,作为徽商在朝廷的代表人物,这个头他必须要出,若不然,徽派官员凭啥顶他许国做阁老,不就是为整个徽派争取利益么,就像是张四维做阁老,宣大的商户们也不知道因此得了多少好处去,别的不说,光是每年九边的粮食布匹各色物资的买卖,就让那些人赚的盆满钵溢。
这就像是历史上的晋商,明末晋商私下勾连女直,《清实录》上就写野猪皮努尔哈赤对晋商们[皆厚给资费,书七大恨之言,付之遣还],故此有清一朝,晋商富甲天下,说白了,资本是逐利的,俗话说,有奶就是娘。
故此许国许阁老依然不依不饶,万历坐在龙椅上眼珠子一转,就说,要不,全抄一通送阁转发史馆?
这是故技重施了,就是发到邸报上让朝野议一议,许国一瞧,没奈何,只得答应了。
这邸报下去了,到了宁波,颜山农颜老头看了就破口大骂,他可是逮谁骂谁的主儿,高拱,他骂过,徐阶,他骂过,张居正,他骂过,张四维,他骂过,如今小小一个许国,他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骂许国许阁老是自跌身价儿,说白了就是许阁老还没资格让他骂。
这时候,人民曰报第一版已经准备开印了,颜老头当即改了主意,匆匆写就一篇《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就放在人民曰报头版头条。
第二天,《人民曰报》问世,铺天盖地,首印了一万份,定价十文钱,顿时被哄抢一空,陈继儒不得不求爷爷告奶奶,让那些印刷工匠们加班加点,三天总共印了五万份出去,开大明之先河,也把一众名士们给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而颜山农这一篇求仁而得仁,顿成焦点。
在这之前,没人这么通透地说过商业行为,如今颜山农一句资本是逐利的,顿时道破本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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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章 钱多,人傻,速去
颜山农的求仁得仁,其实就等于后世的[吸烟有害健康][炒股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些句子一般,无所谓对错,只是告诉大家,做买卖嘛!就要有亏得家破人亡的准备,你在家种地老天爷还有年景好和不好的时候,难道做买卖了,就得要求朝廷保证你全家发财?
自然,颜老头作为一代儒宗,不可能把话说的这么**裸,可大明商业气息浓厚,市井百姓多有从事商贸的,事实上,这和每家每户都息息相关,为何,就因为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以前大明收赋税都收实物,张居正改革改全收银子了,银子这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自然还得百姓拿东西去卖,所以说,大明市井百姓这些年心里头那把小算盘拨拉得极响。
人姓有时候其实很肮脏,像是这次五万商户死于海外,士林震动不假,可普通市井百姓多有幸灾乐祸的,无它,落草为寇往大山里头一钻就是山大王了,可出海做买卖,你没点身家,怎么出去?这时候的大明可不是几百年后被卖猪仔的那个羸弱的大清,出国谋生的是穷得精赤的百姓。这时候但凡能出海赚钱的,家中怎么都有些银子的,用个通俗点的说法,你没个几千上万两银子的家底子,你也好意思出海?出海为了什么?还不是拿生丝、绸缎、西洋糖、瓷器这些东西出去和番人做买卖。
时人笔记中多有记载,一船生丝拉出去,拉回来的就是一船银子,历史上再过几十年,郑芝龙的舰队在南方横行,对所有的商船收税[每舶例入五千金],也有说[每舶例入三千金],不管三千还是五千,哪个百姓能掏出这笔银子来?还不都是富户豪商们才能做这买卖。
所以颜山农大骂,当然,作为儒宗,那就是顶尖的文人了,文人骂人么,总是拐弯抹角的,哪怕他肚子里头[卧槽泥马勒戈壁],嘴上总要翻译一下,骂人也要骂出信、雅、达,故此说求仁而得仁,实际上就是说死了活该,出海本就是风险事,一场风暴都可能让你死光死绝血本无归,有什么好闹的,戚少保一辈子为国为民,朝廷让他滚蛋不也滚蛋了,你们一帮只晓得为自家赚阿堵物的腌臜货,死点人叫唤啥,赶紧滚蛋。
颜老头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咀嚼出来了,这时候大明朝民间贫富分化极为厉害,有人家金马白玉堂,有人家咸菜窝窝头,这种背景下催生出仇富心态来也没甚稀奇的,颜山农本就在市井中名气大,故此,老百姓更加雀跃,就是,死的都是有钱人,跟俺们老百姓有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么?那些人的银子,还不是从俺们身上刮去的,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当然了,那么多商户,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大商家,肯定也有小门小户的商人,换到后世,大抵等于乡镇企业家那个级别,可乡镇企业家他也是企业家,你普通农民种一辈子地也种不来那么多家底子,这些人死的或许冤屈,可出海贸易,本就是风险事,你这样死了也要抱怨,那人家走路摔死的,游泳溺死的,岂不都是冤屈到家了。
总之,民间风向一变,顿时就变了一个味道,人家九州都统使打败小吕宋缴来的财货,凭啥无怨无分还给你们这些大商家?
这里头有个最关键的所在,大明律,遗失物在一个月内失主认领,要给拾得人相当于原价的二分之一做报酬,而若是超过一个月,遗失物就归拾得人了。这条律法后来被清朝全盘继承,事实上,一直到民国建立推翻满清,民国立法,都有这么一条规定,只是时间变成了六个月,价值变成了十分之三。
而且,不要鄙夷大明人觉悟不高,再过几百年才发达的民煮石油们律法也这样,譬如民国推翻满清建立法典,拿德国做蓝本,德国民法规定,拣到失物不足十马克,直接归拾得人,超过十马克的,要给5%的报酬,时间超过六个月,失物归拾得人。
所以,在明末《三言二拍》故事里头,《裴晋公义还原配》唐朝人裴度穷困潦倒,被算命的认定要横死街头,结果就因为拣到三条玉带归还失主,结果面相大变,进士及第官至宰相。《施润泽滩阙遇友》施复因为归还了拣到的六两银子,积下阴德,屡次逃过大难,大富大贵,成为当地首富,年八十无疾而终。
当时习俗如此,律法如此,拣到东西就是自己的,所以有那拾金不昧的,就被无限拔高(俺小时候很多次拾金不昧,哎!怎么如今还不是扬州首富呢!真真郁闷了。)有律法有习俗还有一代儒宗呼风唤雨,风向不变那才奇怪了,即便是那些士人,也不得不说,这个,我大明律法如此,如此看来,此番倒是商人们欠妥当了。至于朝廷阁老们,被颜老头一个大嘴巴子抽得东倒西歪的,而且人家说话有理有据,凭啥给你?不服气?咱们按《大明律》说话。
到了苏州的乖官看到第一版的人民曰报,瞧见颜山农的文章,那真是笑得打跌,这老头,真是好奢遮,不枉我费尽心思把人请过来,有此老坐镇宁波,后方定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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