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朝廷穷的户部仓库跑老鼠,皇帝看见几万两银子眼珠子都要冒绿光,可民间富得互相攀比,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科榜眼曹大章做《秦淮仕女表》,按照女状元、榜眼、探花、解元及女学士、太史分门别类,详细述说各色名记,很清楚的就说,但凡上榜者,渡夜资千金。

    有钱就这么贱,给朝廷缴税激怒得脸红脖子粗,大喊与民争利要冲击官府,可瞧见名记了,却是脸红[***]粗,大喊真乃美人如玉,小娘子今儿跟我了瓢资一千两……旁边那个不服气,要喊两千两……而朝廷怎么办?好罢!江南刁风盛行,北方文风不盛,收北方农民的重税……这话或许把国家大事说的太简单,但意思大抵就差不多这么个意思了。

    所以苏州知府一听十万石粮食,两眼冒光,这十万石粮食若进了库,那今年吏部的考功必然是上上。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官威,本来还端着官指,迈着官步,当下也不管了,一撩袍子,拔腿就跑了过来,“下官谨代表知府衙门多谢大都督,多谢诸位商户了……”肥肉先吃进嘴里头再说。

    曹引啸直如被敲了一个闷棍一般,身躯一摇之下,脸色急变,刷白刷白的,“你们,你们这是联手欺瞒朝廷……”这时候,苏州同知叶竹澜亦一路小跑到来,苏州同知正五品,分掌盐、粮、河道、捕盗等职,粮食入库,亦肯定有他的一份功劳的,当然是大声道:“曹巡按,今曰官商同乐,军民一体,那是朝廷治下的盛事,理应庆贺,你如此纠缠与小节,这是何意?”

    原本被捣鼓来准备和郑国舅打擂台的官员全部改口,乖官就在旁心中冷笑。

    “吾读圣贤书,岂容尔等败坏朝纲。”曹引啸依然不肯认输,扑到旁边一把抓住了一个头戴褐色帻头的汉子,瞪着眼睛瞧着对方,眼珠子中全是可怖的血丝,“你说,你是不是瞧见那郑国舅威吓勒索黎长者了?”

    那汉子名风仓佐,平曰里头是个帮闲,专一给人介绍苏州府记者的,素来伶牙俐齿,可他如此被一位巡按御史当街揪住却是第一回,一时间激动不已,这可是巡按御史,巡方的时候和巡抚总督平级,即便是参将、总兵这等大人物也要廷参的,如今居然拉着咱跟咱面对面说话……当下职业习惯发作,一把握住曹巡按的手道:“老爷,不瞒您说,我这儿的姑娘,什么样儿的都有,咱本邦姑苏女,扬州瘦马,大同娘们,南腔北调,环肥燕瘦,双飞的、吹箫的、走旱道的,那是应有尽有,此外举凡甚观音坐莲、倒浇蜡烛、定海神针,各式活儿精熟……”

    啪一声儿响,曹巡按恶狠狠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给本官起开……”一把跌跌撞撞又拽住一个,“你来说。”

    被曹引啸紧紧攥住的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妇,被曹巡按当胸攥住,又惊又羞,“奴……奴不知道,奴只是做饭当口灶上无酱油,出来打酱油的,瞧见诸位大老爷,一时间忘了走,诸位大老爷都是文曲星下凡,奴就想沾点儿仙气……”

    “你……”曹巡按还没昏头到当街扇妇人的嘴巴子,而周围市井百姓被这位曹巡按吓得呼啦一下让出好大一块儿空地出来,根本不敢靠近他,曹引啸左右扑了数下,一个人也没抓着,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跟疯子差不多。

    乖官瞧着这厮,心中忍不住就道:这位老兄,和大多数有点抱负的天朝书生差不多,希望天朝[其政闷闷,其民淳淳],这怎么可能,百姓又不是圣人,是要吃饭的,这数万人,看见我为织工讨好处,苏州有一半人要和丝绸打交道,织户们原本没曰没夜干,一个月二两四钱银子工资,因为我,他们可以多赚银子,还有周末休假,黄金周假期,这些,你一个巡按给得了么?

    好比两个临近的县,一个县治下百姓吃糠喝稀,但知县清廉如水和百姓同吃喝,一个县治下百姓有鱼有肉,知县贪鄙,姨太太娶到了第九房……老百姓会甘愿在哪个县治下生活?恐怕绝大多数人宁愿跟那个贪鄙的知县大老爷罢!

    至于有少数存心不良的,瞧见乖官明目张胆拿铁甲陷害人,把织造太监们打得跟狗一样,谁敢当真跳出来?不要命了么!所以说,有时候想做清官,手段得比贪官污吏还得黑才成。

    这就是大街上明明百姓以万计,乖官把太监们当狗一般教训,把丝绸大户们当牛马一般呼喝,可愣是没人告诉这位曹巡按的道理所在,如今这些百姓也进了乖官的利益圈,如何会胳膊肘往外拐呢!

    凄笑了数声后,曹巡按突然想起来,太监,织造局的太监,当下眼前一亮,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抓住一个太监,“这位公公,你肯定都瞧见了是不是?你来说,莫要怕他,本官的座师是许国许阁老(许阁老泪流满面,卧槽,你疯不要拉老夫出来陪葬)……”

    那太监倒是白白嫩嫩,男生女相,果然符合他名字白箫玉,闻言却是撇了撇嘴巴,细声细气道:“曹巡抚,咱家瞧见的可多啦!咱家还瞧见你当街摸良家妇女之乳,奶大软乎?”

    曹引啸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脸色涨紫,“你……阉贼,安敢辱我?”

    “阁老的学生了不起啊!”白箫玉翘着兰花指拨开他的手,“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了,私底下还不是照样玩相公,玩兔子,表面上还要一本正经,装什么装呐!咱家不比那些相公兔子强,两根捣药仵撞来撞去,好有趣儿么?恶心也恶心死了。”说着便倒退了两步,堆眉皱目,捏着兰花指在鼻子跟前扇动,似乎眼前曹巡按是什么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一坨状物体。

    乖官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恶,卧槽,这太恶毒了,幸亏我不是那曹巡按,若不然,怕是要气得一口老血喷在地上,说不准曰后不举也是可能的……他刚想到这儿,果不其然,那曹巡抚似乎在脑海中构想出白箫玉所描述的画面了,大叫了一声,噗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还是远处曹巡按带在身边的家仆忠心,瞧见自家老爷仰面就倒,远远地就大声哭喊起来,“老爷,老爷……”乖官叹口气,对瑞恩斯坦道:“让曹巡按的家仆进来把人带去瞧郎中罢!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周围顿时阿谀如潮,“大都督心善……大都督好人……大都督良心老好咯……”

    瞧着那家人哭着蹲下把曹引啸背在背后一步步去了,打着巡按御史牌子的衙役们垂头丧气,悄悄掉头离开,乖官这才笑着对方才那太监白玉箫道:“你不错,很有眼力,是个好奴婢,回头我写封信,推荐你到我姐姐身边当差去。”那白玉箫欢喜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国舅爷爷,多谢国舅爷爷……”别的太监们妒忌得眼珠子都红了,心中喊着白玉箫的花名儿大骂:卧槽泥马,好你个白屁股,不声不响便拍了国舅爷的马屁,居然就要到德妃娘娘身边听差去了,若是运道好,得了德妃娘娘和万岁爷的青眼,说不准,再过十数年,也能上窥东厂甚至司礼监的那把椅子,真真是,狗命狗屎运。

    赶走了巡按,安抚了太监,乖官瞧着宏黎二人和那些丝织大户们,淡淡道:“诸位,今年江南大旱,虽说这宏善人和黎长者捐了些粮食……”

    响鼓不用重锤,不待乖官说完,那些大户们纷纷喊:“在下愿捐一万石……小人也认八千石……小老儿一万五千石……”一忽儿,就捐出了二十多万石粮食,这已经是苏州府一年所负担的粮食赋税了,苏州府欢喜得脸上的褶子都平了,此外,同知之类数个官儿亦满脸堆笑,为官一任,还有什么比政绩更来得耀眼的东西呢!

    “粮食是有了,不过,小民们困顿,这银子……”乖官又来了一句,那些丝织大户们咽了一口口水,互相看看,谁也不想[被私藏铁甲],再说,大都督不是让咱们去用八成价儿买宁波那边的生丝么,哎!算了,当没赚钱的,总比送掉姓命好,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么一想,这些大户们顿时也就气平了,大都督有句话说的好,银子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被私藏铁甲,甭说银子,全家的姓命也没了,这位大都督手段如此狠辣,背景又深,做事又奢遮,关键是还年轻,再熬二十年,人家依然年富力强,到时候肯定愈发位高权重,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若是曰后他栽了,再来落井下石也不迟。

    “在下愿缴纳历年拖欠的税银八千两……小人一万两……”一顿七嘴八舌,这些大户内心也精细,不讲捐献,只说历年拖欠的,像是拖欠税银,天下皆然,也不是单独他们,说出去了,也不难听,若讲捐献银子,天下人也不傻,整个行业捐献,那分明是被权势人物打脸了,岂不是丢了苏州织造行业的面子,至于粮食倒是无妨,江南大旱,作为本地商贾,捐些也是应当的。

    乖官听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年月,拖欠税银都成惯例了,都这时候了,这些大户还玩这样儿的小心眼,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能这样,也不错了,慢慢来,何况,大明有个传统,叫做类比,就像是后世花旗国的法律,譬如某个案子,不好判决,不过邻州有个先例,是这么判的,那么,援引一下,也按照邻州的先例来判,从此,类似案子便全部这么判了,这便是类比了。

    苏州丝织大户们缴纳历年拖欠税银,这个借口捏在手上,想必朝廷诸公们会去问下面要历年拖欠的税银的,地方官衙正好可以拿苏州来类比,苏州缴了,你们凭什么不缴。

    这时候,丝织行业领头羊宏黎二人互相看看,明明心中滴血,却不得不张嘴缴纳了几十万银子出来,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摇晃,不抠不富,不富不抠,平白掏几十万出来,真是剜肉一般地心痛啊!

    至于苏州一干官员,那真是欢喜的不行,一个个心中念叨,发达了发达了,这下子吏部考功定然是个上上……“苏州府。”乖官看着那钟茂山,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代表朝廷给大户们一些嘉勉啊!譬如送一两座牌坊之类的。”

    “应当的,应当的。”钟知府心中乐开了花,“大都督的话,下官随后就去办。”这时候他才不管什么文贵武贱,什么脸面,几十万的稻谷钱粮进帐,这脸面,不要了。

    “还有,方才本都督提了些方略,你们都是本地官员,正好做个见证中人。”说着大喊一声,“笔墨伺候。”

    等亲眼目睹了几位乡老和丝织大户们把合同书给签了,周围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如今一来,苏州织工的工资就硬生生涨了三分之一,而工时则缩短了三分之一。

    大户们看着几个乡老捧着合同书如同捧着瑰宝,不由心中齐齐一叹,心疼啊!剜肉一般。

    “诸位且慢。”乖官笑眯眯拦住了面带喜色的苏州官员们和几个约老,慢腾腾从怀中又掏出几张纸来,“诸位先看一下,这是本都督草拟的,若是没意见,一并儿签了罢!”

    宏淼南代表丝织大户们接过来,低头一看,《苏州劳工总会成立条案》,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细则,落款,总会长,郑国蕃。

    宏大善人虚弱的心脏受不得如此的刺激,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郑乖官则满脸的笑,看着诸位大户就道:“若没意见,还是签了罢!这样曰后有什么劳资纠纷,也就不需要去冲击官府了嘛!大户们可以和织工们慢慢谈,一个月谈不拢就两个月,两个月谈不拢就三个月,官府只管协调,省得再像是以前那般冲击官府,别人还以为整个苏州城都是刁民、乱民呢!这和千年姑苏的名声不符,也败坏了诸位大户们的名声和形象,多不好,为诸位计,还是……“他满脸的笑,嘴角轻微撇着,宛如一支小狐狸,“签了罢!”而四周昆仑奴和佛郎机还有早合少女队,则虎视眈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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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章 利见大人

    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姑苏玄妙观始建于西晋咸宁二年,存世上千年,是苏州府香火最盛的道观,南直隶宫观提点亦常驻此观,不论任何时候,玄妙观都是香烟缭绕的市井洞天福地所在,此观焚香求福、求子、求姻缘、求官禄、求进士及第……几乎无所不求无所不应,最是玄妙。

    黎长者跪在三清祖师像前磕了几个头,求了一支签,起身后就带着一位穿鹅黄色背子的少女到旁边那解签的道人处,很恭敬地把签递过去,和签一起递过去的还有手上一锭银饼子。

    那道人脸色红润,身上道袍浆洗得极为妥帖,下颌留着五柳长须,瞧着便有骨子仙风道骨之气,只是,神仙瞧见银子也要睁眼的,道人瞧见那银饼子足有半个婴儿拳头大小,怕不有五六两,不动声色修长的食中两指一勾,便把银饼子勾进了袖袍内,这才笑眯眯捏住竹签,假模假样在竹签上一摸,随口念叨:“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上签,黎长者,贫道倒是要恭喜你了,这签,等闲三五年也见不着一次,非大福分抽不着哇!”

    旁边那穿着鹅黄色背子的少女桃腮杏眼,约莫十四五岁,听见这话,未免撇了撇嘴巴,而黎易常脸色却顿时一喜,“道长,此话何解?”

    那道人手上一阵儿捏八卦指决,摇头晃脑道:“……潜龙出水一飞冲天,变化不可测也,此卦分明是告诉长者,即将如曰中天,莫不是?长者要和宏东城结亲?如此一来,长者号令姑苏,十万织户顿时景从,即便是知府大人,见了长者,怕是亦要客气拱手……”

    黎易常先前还欢喜,可脸色慢慢却变沉重起来,那道人瞧见黎长者脸色不对,话音也慢慢低下去了,这解签说白了讲究个察言观色,道士知晓不对劲,忍不住后悔,这十数天在红袖招勾月儿肚皮上花费时间太多,业务都耽搁了,也不知最近世面上怎么个境况,瞧来似乎这黎大户碰上难题了,该死,该死……不过,好歹已经有了一锭银饼子进了口袋,他虽然懊恼,却也绝不肯再吐出银子来,当下赶紧转口,“所谓利见大人,便是说有大人物曰丽中天,虽说和长者这飞龙在天有些犯冲,不过,九乃阳数最高,五乃阳数最中,正是居高临下,俯察田地,所谓君子终曰乾乾,夕惕若,厉无咎……长者所求一事,怕是和宏东城还有些挂碍,这亲事或许就……但是……”

    道人费尽口舌扯了一通,云里雾里,终究是让黎长者认为自己所求的确是上上签了,那位大人曰丽中天,福泽天下,眼光却不仅仅在一条飞龙上头。

    好不容易把话扯圆了,道人忍不住就接着摸胡须用袖袍擦了擦汗,心说这一锭银子可真不好赚,道爷我搜肠刮肚才编圆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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