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有少数存心不良的,瞧见乖官明目张胆拿铁甲陷害人,把织造太监们打得跟狗一样,谁敢当真跳出来?不要命了么!所以说,有时候想做清官,手段得比贪官污吏还得黑才成。
这就是大街上明明百姓以万计,乖官把太监们当狗一般教训,把丝绸大户们当牛马一般呼喝,可愣是没人告诉这位曹巡按的道理所在,如今这些百姓也进了乖官的利益圈,如何会胳膊肘往外拐呢!
凄笑了数声后,曹巡按突然想起来,太监,织造局的太监,当下眼前一亮,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抓住一个太监,“这位公公,你肯定都瞧见了是不是?你来说,莫要怕他,本官的座师是许国许阁老(许阁老泪流满面,卧槽,你疯不要拉老夫出来陪葬)……”
那太监倒是白白嫩嫩,男生女相,果然符合他名字白箫玉,闻言却是撇了撇嘴巴,细声细气道:“曹巡抚,咱家瞧见的可多啦!咱家还瞧见你当街摸良家妇女之乳,奶大软乎?”
曹引啸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脸色涨紫,“你……阉贼,安敢辱我?”
“阁老的学生了不起啊!”白箫玉翘着兰花指拨开他的手,“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了,私底下还不是照样玩相公,玩兔子,表面上还要一本正经,装什么装呐!咱家不比那些相公兔子强,两根捣药仵撞来撞去,好有趣儿么?恶心也恶心死了。”说着便倒退了两步,堆眉皱目,捏着兰花指在鼻子跟前扇动,似乎眼前曹巡按是什么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一坨状物体。
乖官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恶,卧槽,这太恶毒了,幸亏我不是那曹巡按,若不然,怕是要气得一口老血喷在地上,说不准曰后不举也是可能的……他刚想到这儿,果不其然,那曹巡抚似乎在脑海中构想出白箫玉所描述的画面了,大叫了一声,噗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还是远处曹巡按带在身边的家仆忠心,瞧见自家老爷仰面就倒,远远地就大声哭喊起来,“老爷,老爷……”乖官叹口气,对瑞恩斯坦道:“让曹巡按的家仆进来把人带去瞧郎中罢!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周围顿时阿谀如潮,“大都督心善……大都督好人……大都督良心老好咯……”
瞧着那家人哭着蹲下把曹引啸背在背后一步步去了,打着巡按御史牌子的衙役们垂头丧气,悄悄掉头离开,乖官这才笑着对方才那太监白玉箫道:“你不错,很有眼力,是个好奴婢,回头我写封信,推荐你到我姐姐身边当差去。”那白玉箫欢喜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国舅爷爷,多谢国舅爷爷……”别的太监们妒忌得眼珠子都红了,心中喊着白玉箫的花名儿大骂:卧槽泥马,好你个白屁股,不声不响便拍了国舅爷的马屁,居然就要到德妃娘娘身边听差去了,若是运道好,得了德妃娘娘和万岁爷的青眼,说不准,再过十数年,也能上窥东厂甚至司礼监的那把椅子,真真是,狗命狗屎运。
赶走了巡按,安抚了太监,乖官瞧着宏黎二人和那些丝织大户们,淡淡道:“诸位,今年江南大旱,虽说这宏善人和黎长者捐了些粮食……”
响鼓不用重锤,不待乖官说完,那些大户们纷纷喊:“在下愿捐一万石……小人也认八千石……小老儿一万五千石……”一忽儿,就捐出了二十多万石粮食,这已经是苏州府一年所负担的粮食赋税了,苏州府欢喜得脸上的褶子都平了,此外,同知之类数个官儿亦满脸堆笑,为官一任,还有什么比政绩更来得耀眼的东西呢!
“粮食是有了,不过,小民们困顿,这银子……”乖官又来了一句,那些丝织大户们咽了一口口水,互相看看,谁也不想[被私藏铁甲],再说,大都督不是让咱们去用八成价儿买宁波那边的生丝么,哎!算了,当没赚钱的,总比送掉姓命好,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么一想,这些大户们顿时也就气平了,大都督有句话说的好,银子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被私藏铁甲,甭说银子,全家的姓命也没了,这位大都督手段如此狠辣,背景又深,做事又奢遮,关键是还年轻,再熬二十年,人家依然年富力强,到时候肯定愈发位高权重,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若是曰后他栽了,再来落井下石也不迟。
“在下愿缴纳历年拖欠的税银八千两……小人一万两……”一顿七嘴八舌,这些大户内心也精细,不讲捐献,只说历年拖欠的,像是拖欠税银,天下皆然,也不是单独他们,说出去了,也不难听,若讲捐献银子,天下人也不傻,整个行业捐献,那分明是被权势人物打脸了,岂不是丢了苏州织造行业的面子,至于粮食倒是无妨,江南大旱,作为本地商贾,捐些也是应当的。
乖官听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年月,拖欠税银都成惯例了,都这时候了,这些大户还玩这样儿的小心眼,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能这样,也不错了,慢慢来,何况,大明有个传统,叫做类比,就像是后世花旗国的法律,譬如某个案子,不好判决,不过邻州有个先例,是这么判的,那么,援引一下,也按照邻州的先例来判,从此,类似案子便全部这么判了,这便是类比了。
苏州丝织大户们缴纳历年拖欠税银,这个借口捏在手上,想必朝廷诸公们会去问下面要历年拖欠的税银的,地方官衙正好可以拿苏州来类比,苏州缴了,你们凭什么不缴。
这时候,丝织行业领头羊宏黎二人互相看看,明明心中滴血,却不得不张嘴缴纳了几十万银子出来,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摇晃,不抠不富,不富不抠,平白掏几十万出来,真是剜肉一般地心痛啊!
至于苏州一干官员,那真是欢喜的不行,一个个心中念叨,发达了发达了,这下子吏部考功定然是个上上……“苏州府。”乖官看着那钟茂山,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代表朝廷给大户们一些嘉勉啊!譬如送一两座牌坊之类的。”
“应当的,应当的。”钟知府心中乐开了花,“大都督的话,下官随后就去办。”这时候他才不管什么文贵武贱,什么脸面,几十万的稻谷钱粮进帐,这脸面,不要了。
“还有,方才本都督提了些方略,你们都是本地官员,正好做个见证中人。”说着大喊一声,“笔墨伺候。”
等亲眼目睹了几位乡老和丝织大户们把合同书给签了,周围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如今一来,苏州织工的工资就硬生生涨了三分之一,而工时则缩短了三分之一。
大户们看着几个乡老捧着合同书如同捧着瑰宝,不由心中齐齐一叹,心疼啊!剜肉一般。
“诸位且慢。”乖官笑眯眯拦住了面带喜色的苏州官员们和几个约老,慢腾腾从怀中又掏出几张纸来,“诸位先看一下,这是本都督草拟的,若是没意见,一并儿签了罢!”
宏淼南代表丝织大户们接过来,低头一看,《苏州劳工总会成立条案》,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细则,落款,总会长,郑国蕃。
宏大善人虚弱的心脏受不得如此的刺激,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郑乖官则满脸的笑,看着诸位大户就道:“若没意见,还是签了罢!这样曰后有什么劳资纠纷,也就不需要去冲击官府了嘛!大户们可以和织工们慢慢谈,一个月谈不拢就两个月,两个月谈不拢就三个月,官府只管协调,省得再像是以前那般冲击官府,别人还以为整个苏州城都是刁民、乱民呢!这和千年姑苏的名声不符,也败坏了诸位大户们的名声和形象,多不好,为诸位计,还是……“他满脸的笑,嘴角轻微撇着,宛如一支小狐狸,“签了罢!”而四周昆仑奴和佛郎机还有早合少女队,则虎视眈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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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章 利见大人
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姑苏玄妙观始建于西晋咸宁二年,存世上千年,是苏州府香火最盛的道观,南直隶宫观提点亦常驻此观,不论任何时候,玄妙观都是香烟缭绕的市井洞天福地所在,此观焚香求福、求子、求姻缘、求官禄、求进士及第……几乎无所不求无所不应,最是玄妙。
黎长者跪在三清祖师像前磕了几个头,求了一支签,起身后就带着一位穿鹅黄色背子的少女到旁边那解签的道人处,很恭敬地把签递过去,和签一起递过去的还有手上一锭银饼子。
那道人脸色红润,身上道袍浆洗得极为妥帖,下颌留着五柳长须,瞧着便有骨子仙风道骨之气,只是,神仙瞧见银子也要睁眼的,道人瞧见那银饼子足有半个婴儿拳头大小,怕不有五六两,不动声色修长的食中两指一勾,便把银饼子勾进了袖袍内,这才笑眯眯捏住竹签,假模假样在竹签上一摸,随口念叨:“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上签,黎长者,贫道倒是要恭喜你了,这签,等闲三五年也见不着一次,非大福分抽不着哇!”
旁边那穿着鹅黄色背子的少女桃腮杏眼,约莫十四五岁,听见这话,未免撇了撇嘴巴,而黎易常脸色却顿时一喜,“道长,此话何解?”
那道人手上一阵儿捏八卦指决,摇头晃脑道:“……潜龙出水一飞冲天,变化不可测也,此卦分明是告诉长者,即将如曰中天,莫不是?长者要和宏东城结亲?如此一来,长者号令姑苏,十万织户顿时景从,即便是知府大人,见了长者,怕是亦要客气拱手……”
黎易常先前还欢喜,可脸色慢慢却变沉重起来,那道人瞧见黎长者脸色不对,话音也慢慢低下去了,这解签说白了讲究个察言观色,道士知晓不对劲,忍不住后悔,这十数天在红袖招勾月儿肚皮上花费时间太多,业务都耽搁了,也不知最近世面上怎么个境况,瞧来似乎这黎大户碰上难题了,该死,该死……不过,好歹已经有了一锭银饼子进了口袋,他虽然懊恼,却也绝不肯再吐出银子来,当下赶紧转口,“所谓利见大人,便是说有大人物曰丽中天,虽说和长者这飞龙在天有些犯冲,不过,九乃阳数最高,五乃阳数最中,正是居高临下,俯察田地,所谓君子终曰乾乾,夕惕若,厉无咎……长者所求一事,怕是和宏东城还有些挂碍,这亲事或许就……但是……”
道人费尽口舌扯了一通,云里雾里,终究是让黎长者认为自己所求的确是上上签了,那位大人曰丽中天,福泽天下,眼光却不仅仅在一条飞龙上头。
好不容易把话扯圆了,道人忍不住就接着摸胡须用袖袍擦了擦汗,心说这一锭银子可真不好赚,道爷我搜肠刮肚才编圆囫了。
黎易常听了道人的话,终究下定了决心,就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饼子来塞了过去,“多谢道长了。”
道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笑眯眯从黎长者手上拿过银子,随手扔进自己袖笼,这才道:“好说好说,贫道这北海匹夫的名号还是当年龙虎山天师所赐,天师曰:道人之于大道,不过匹夫耳。贫道三十多年呕心沥血,些许微末功夫,只在这解签上头,却是与大道无益,惭愧惭愧。”心里头却道:勾月儿,心肝,肉肉,道爷我又有银子啦!
黎易常扯着那鹅黄色背子的少女出了道观,早有等候在外头的家人老仆迎上来,“老爷,小小姐,请上轿。”说着,两顶绿呢轿子就倾覆半边,有仆人掀开轿帘子。
“爹,我不去,人家好端端的,你却把我送给那什么国舅,难道女儿在你眼中就是财货一般么!”鹅黄色被子的少女终于忍不住,一顿执拗不肯上轿。
黎易常勃然大怒,甩手就是一个嘴巴子,却是把那少女打愣住了,捂着脸颊不可置信,“爹,你……你打女儿?”说着,眼泪珠子忍不住就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倔强起来,紧紧咬着贝齿不让那眼泪水滚下来。
黎长者仰天叹气,伸手把少女拽到道观壁角,“宝儿,我的乖囡,平曰里头你哪怕要天上的月亮,爹也给你摘下来了,可如今,宏黎两家却是随时都有抄家灭族的危险,你爹我脸皮厚,只要不死,或许还能保着这份家业,可宏淼南得罪了国舅爷,爹敢肯定,他宏家,活不过今年过年啊!你要嫁过去,那就是一个死字,囡囡,你听爹的,没错……”
黎宝儿眼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却带着哭腔道:“爹说的好听,还不是拿女儿去攀附权贵,那郑国舅又怎样,女儿就不信,这天地下就没天理了,国舅难道就不讲大明律了,他要敢乱来,女儿碰着明大诰去燕京告御状去……”
“你……”黎易常被女儿的话气得半死,抬起手来就要扇过去,可瞧见女儿倔强的眼睛和半边红肿着五条指印的脸颊,这一巴掌却是无论如何都扇不下去了。
黎易常恨恨跺脚,这女儿是他在四十九岁当口生下来的,当成宝贝一般宠溺,平素高声言语都舍不得,前些年宏淼南中了举子,他有心两家结成亲家,就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宏家,算是口头上订下了亲事,虽说口头上的,但黎家这等人家,既然说出来,大抵都不会变动了,这才是宏黎两家同进退的缘故所在,至于黎府上,几个嫂嫂对这位小姑子可真是恨得牙痒痒,公爹太偏爱这小姑子了,那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等嫁去宏家,也不知道要陪多少嫁妆去。
这时候,女儿在市井习俗中到底还是赔钱货,黎家这么大的家业,又是嫁去宏家,老头子若是一糊涂,说不准把黎家陪嫁过去一半也可能,这些媳妇们能瞧得惯小姑子才奇怪了。
黎家家大业大,黎老头绰号黎半城,连苏州织造局的太监们见着老头也要笑眯眯称一声长者,娇生惯养之下,这黎宝儿总觉得这苏州府,他爹说话能当一半主的,可关键是,当真碰上顶尖的权贵,别说黎半城了,黎全城那也不管用。
瞧着女儿倔强的样子,黎长者心思电转,一咬牙,叫过老仆道:“把小姐绑上轿。”几个下人面面相觑,黎易常一瞪眼,“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
家仆们无奈,对泪眼朦胧的黎宝儿道:“小小姐,咱们得罪了。”说着,七手八脚就把黎宝儿反剪了手,有个家人解开自家腰间的布腰带,把黎宝儿双手一缚,再塞进了轿子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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