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双手任由她像是一只小云雀一般忙活着,海瑞不语,良久,就长叹了一口气,“凝墨,万一哪天,老爷我不在了,记住我给你说的话,那宅子虽说不大,总是给你们姐妹两个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凝墨手指一僵,顿时呆住了,良久,脸上堆起僵硬的笑来,“怎么会,老爷长命百岁哩!”

    “真是傻瓜,老爷我今年六十九了,夫子说,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再过两个月,老爷我也是从心所欲的年岁了,那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海瑞低头瞧她,干枯削瘦的脸上全是爱怜。

    “怎么会。”凝墨被说到恐惧处,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那严嵩严阁老八十多岁不是还给万岁爷当差么,这还是老爷给奴说的……”

    海瑞看她哭泣,伸手用指腹在她脸颊上小心翼翼擦拭,故意板脸道:“胡说,老爷我怎么能和严嵩那等人比。”

    “是,老爷是古往今来上天下地最伟大的老爷。”凝墨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枯瘦的身躯,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心中恐惧之极,是不是老爷要办什么大差事,是很危险很危险……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好了,不要哭,去,帮老爷我把帽子戴好。”

    凝墨强忍着眼泪,帮老爷把帽子戴好,看着老爷对自己一笑,转身掀起帘子走出船舱,忍不住就迈出小脚,紧走了几步,掀起半边帘子来看着外面。

    一身绯袍,海瑞让下面人打起[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的旗牌,数十人下了船,敲锣打鼓就往城里头去了,船上小丫头终于忍不住,依在舱门边上,眼泪短线珍珠一般。

    到了拙政园,这边递了帖子,没一忽儿,一个玉冠少年在众人围拥下匆匆走来,远远便是一诺,“可是海刚峰先生当面,小子有礼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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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章 院堂前来背黑锅

    把南京都察院院党海大人迎到正厅坐下,包伊曼煮来咖啡,她身量甚高,足有后世一米八还不止的高度,细腰长腿,臀部如瓠,穿着紧身织锦,真有惊心动魄的异样美感,窈窕走来,活动的美女蛇一般,到海瑞身边,盈盈蹲下,把咖啡放在了他手边的茶几上头。

    “刚峰先生请。”乖官笑着示意,率先端起,轻吮了一口,海瑞对眼前这昆仑奴尤物视若无睹,端起茶盏尝了一口,顿时微微皱眉,乖官一笑,这才说道:“小子喜欢舶来之物,譬如这咖啡,先是白衣大食人喜欢喝,后来逐渐普及,又称力量与激情,虽说在咱们大明人尝来,未免和药汁一个味道,可这东西,有一桩好,如人生……”说着,示意身边贝荷瑞拿奶末往茶盏内添了些,在海瑞身边的包伊曼亦给海瑞茶盏内如法炮制。

    “刚峰先生,再请。”乖官眯眼一笑,随即自顾品尝。他这话,自然是早早有腹稿的,海瑞为官多年,又被排挤出官场在老家读书十数年,这官场上头听话要听音的做派,或许刚为官的时候还不太懂,如今自然纯熟得很,听得这话中有话,再次微微皱眉,低头微嘬了两口,顿时便有奶香在口唇齿舌间徘徊……一时间,两人静悄悄不说话,外头伺候的不管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孙应龙也好,还是都察院下属的艹江提督周林辉也罢,带着一丝敌意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纳闷,心说国舅爷(院堂大人)怎么跟这位似乎有什么默契似的?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孙应龙眯着眼笑了笑,只是,作为锦衣卫,即便是笑,给人感觉也是阴森的,那将军浓眉大眼年约四十许,微一皱眉,道:“末将江防协办参将周林辉。”

    南京都察院不比南京六部,六部是摆设,可都察院权柄很重,都察院长官是兼着江防的,当然,为了分权,不让都察院长官权柄过重,大多数时候会让副手佥都御使兼江防,称之为艹江御史,不过,不管是都御使兼任还是佥都御使兼任,他们总是文臣,实际的工作还是由武将来做的,这类武将虽然只是参将头衔,实际上权柄颇重,一般来说都是颇有根脚的人才能坐稳这位置,俗称艹江提督。

    孙应龙微微一怔,“艹江提督?这不是诚意伯家的差遣么!”

    周林辉脸上微微露出些怒色,这个周林辉是武举出身,当时武举先试策略,再试弓马,三试营阵、地雷、车炮,能考上武举的,大多都不简单,可明朝将门众多,武将大多为世袭,武举能出头的,三百年来没几个,像是后来的熊廷弼那样先中武举,后来又改武为文,再中进士的,天下间也就唯独这一例,而且他能出头,依然是靠一个两榜进士的身份,所谓武举,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末将二十岁中的武举,后来得院堂大人提拔,如今这个职位,是朝廷亲自简拔的。”周林辉拱了拱手,脸上淡淡,那意思是说,老子是靠真本事的。

    孙应龙顿时想到,海瑞十几年前可是干过佥都御使的,估摸着就是那时候提拔的这人,不过按说他闲居老家多年,内阁怎么会把这么个位置用上他举荐的人呢?那些阁老都傻了不成?

    海瑞上贪赃八十贯论绞折子,把天下官员吓得半死,内阁几个阁老一看,就怕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把他弄到燕京来,那可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了,干脆,先下手为强,这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兼提督艹江,位高权重,论权势已经胜过南京守备太监了,皇上这该没话说说罢!

    所以,这时候的海瑞的确是手握重权,当年他下台,是因为得罪了前阁老徐阶徐少湖,徐阶是士林交口称赞的一代名相不假,斗倒嘉靖年严嵩、严世蕃父子也不假,可他是松江最大的地主更不假,整个松江十之六七的土地都是徐家的,产业更是遍布江南,这便是几乎所有王朝后期最头疼的问题,侵占土地。

    海瑞当时正是因为和许阁老斗法失败,这才下台,不得不回海南老家啃老米饭,如今皇上用他,说白了,就是拿他去和大地主大权贵去斗法,若不然,苏松太如此富庶之地,一年完粮还比不上山西,岂不是笑话,山西那穷地方。

    就在今年,万历还赐予了徐阶玺书金帛,可赐东西是一回事,给海瑞重权唆使他去斗江南大地主大权贵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就像是五百年后花旗国,总统和财阀们杯觥交杂,灯红酒绿,可这并不妨碍总统整天寻思着要去掏财阀的腰包,也不妨碍财阀捣鼓那些自己支持的议员们振振有词说,向富人增税,是一项极其糟糕的国策。

    海刚峰向五十万有免税资格的大明士绅(2011年,花旗国有45万年收入超过100万的富豪,缴税只有普通中产阶级的一半不到,历史总是何其相似,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高高举着大砍刀,可还没等他砍下来,骇然发现,皇帝的小舅子已经先动手了。

    在外头,乖官和海瑞的手下互相试探着,而厅堂内,两人何尝不是各怀心思。

    半晌,海瑞放下茶盏,突然就说了一句话,“小吕宋之事……”

    他话没说完,不过乖官自然明白了其中意思,微一犹豫,对于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海笔架,他还是选择了说真话,此人[九易其妻][七易其妻]是一回事,那是私德,可在为官上头,的确是整个大明朝出挑儿的,当下就说:“以前在扶桑侥幸抓了一个打劫的海寇,自承是小吕宋总督的妹子,我只是放她离开,随口说了一句,朝廷有意往小吕宋寻金山。”

    聪明人不需二话,响鼓亦不用重锤,海瑞顿时就明白了,当时往海外的贸易获利甚丰,时人笔记中都认为拉出去一船货就能拉回来一船银子,这其中或许有夸张,但赚大钱是肯定的,当然了,获利都是双方的,西班牙菲律宾总督杀五万商户,其实和后世的贸易惩罚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后世文明些,找个借口,单方面宣布提高数倍关税,而这时代,自然就是杀人了,两个人吃蛋糕,杀掉一个,自然另外一个独占了。

    海瑞就叹了口气,所谓文人杀人用笔不用刀,大明如今商船出海都是民间,若是朝廷大肆往那边去,我若是小吕宋总督,也要忌惮,不若先下手为强……他忍不住就问:“小国舅是如何想出这个个法子的?”

    乖官微微一笑,心说我会告诉你我前世看新闻,罗刹人让天朝人在当地建市场,等市场建好了,翻脸不认人,说天朝商人走私,顿时一张嘴就吃掉整个市场,顺便扣押了几万商人……海瑞看他笑的胸有成竹,忍不住哼了一声,“你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贸贸然全城大索,抓了上千的士子和官员,便不怕皇上护不住你么?”

    乖官笑而不语,海刚峰轻轻拽着下颌的胡须,倒是有些佩服眼前这少年了,起码,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岁数的时候,绝对干不出这等大事的。

    “那九州宣慰司使发卖了上千万两白银的货,这银子,你准备怎么使?”海瑞有心考一考他,乖官则有心拉他来背黑锅,自然就不瞒他,“小子准备跟姐夫说一声,把宁波单独划出来,小子自觉生而知之,胸中颇有治国韬略,想效仿张太岳,试一试。”

    海瑞弹劾那么多人,独独没弹劾过张居正,可见他也是改革派的根脚,乖官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虞他不上钩。

    倒抽了一口凉气,海瑞忍不住就睁大了眼睛瞧他,这少年,好大的口气,他今年似乎不过十四五岁罢!

    沉默良久,他缓缓道:“可能描述给老夫听一听么!”

    乖官一笑,你肯来咬钩就好,当下,就把话说的天花乱坠,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超脱这时代五百年的,事先又做足了功课,还有当代儒宗颜山农提点他,以前又和董其昌陈继儒这等当世大才子交好,自然是说的头头是道,海瑞先还有些觉得他异想天开,可越听越觉得其中道理可堪咀嚼,真有赫然开朗之感,旁边包伊曼又递上新煮的维也纳咖啡,他不知不觉就端在手上,一边喝一边瞧着乖官连连点头。

    “这士绅虽然难办,真花大力气下去,你如今不过十来岁,用三十年之功,倒也可堪造就,只是……”海瑞忍不住就沉下脸来,“我大明宗室,你如何解决?”

    这个,就是根子上头的问题了,不过,乖官自然是有腹案的,当下笑道:“小吕宋那边地方不是挺多的么!”

    这一句话,直如一道霹雳,海瑞也是当代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之一,像是收税这些事儿,只要皇上下了狠心,真要去办,花几十年功夫,还是能办的,要知道,皇帝自己本身也是缴税的,就像是北直隶的俗话那般,[宛平的知县,一年一茬儿]。

    每年开春,皇燕京要带领百官在先农坛开犁,这是礼法,同样的,皇帝也要缴纳赋税,而这个收税的,就是宛平知县了,收完税,宛平知县也就得下岗了,收皇帝的税,容易么,故此时间长了就有这么一句俗话,可不管怎么说,皇帝也是缴税的,这个也算是祖制。

    但是宗室的禄米,这个可停不掉,如今大明宗室玉碟上人口二十万,王世贞曾今在《皇明盛事述》中称之为[此诚千古未有也],各地藩王又占着那么多地方,子子孙孙下去,越来越多,但是地,却不会凭空变出来的。

    可乖官一句话,海瑞却是听明白了,这话,意思分明就是,有了银子,造了巨舰,去占小吕宋的地盘,再用重利,把宗室弄到海外去。

    这虽然也难,可是,相比起以前来,以前那个叫做无解,可现在,却只能叫难题。

    他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狠狠一拍旁边的茶几,乓当一声,茶几上头的茶盏就跳起来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外面孙应龙和周林辉听见动静,齐齐窜了进来,两人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下去。”海瑞先是呵斥了一句,随即,满脸的潮红,死死盯着乖官道:“你可真有把握?”

    乖官顿时苦了脸,“先生此话怎讲,这事儿,谁有把握?”开玩笑,这难度跟造反差不多,你问我有把握?

    海瑞一想,也是,不过,终究是个法子,他来回踱步,半晌,抬头大声道:“这黑锅,本院堂替你背了。”说罢,大声就喊艹江提督周林辉进来,让他以都察院的名义,把所有人等全部押入苏州府都察院南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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