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标准就是狗咬狗一嘴毛,梁子琦号称十君子之一,清流中的清流,真君子会拿这种事儿来攻击别人么?万历算是看透了这帮所谓君子,就下诏说,祖宗山陵既卜于天寿山,圣子神孙,千秋万岁,皆当归葬于此山,寿宫地址不需变动。
所以说,万历这个皇帝,绝对不是后世寥寥几句几十年不上朝所能盖棺定论的。
“若彤,你来瞧,满朝诸公,就为了朕的寿宫,来来回回的吵,今天我咬你一口,明儿你攀诬我一口,瞧着就让人生气……”朱翊钧愤愤地把手上奏章往桌上一甩,年轻的脸气得都有些走形,“朝廷就没大事了?蒙元鞑子那边俺答汗死了以后他儿子黄台吉屡次搔扰边关,边饷一下就涨到四百万两,朝廷一年才多少钱?这曰子要不要过了?不关心怎么赚银子去,见天儿吵吵跟他们无关的事儿,呸!尸位素餐……”
万历的老爹隆庆帝在位的时候,朝廷和俺答汗达成了和议,史称隆庆和议,俺答汗就成了大明的顺义王,九边压力骤然一轻,主要敌人就剩下土蛮汗,边饷起码省下四分之一,不过去年俺答汗一死,黄台吉为了汗位,屡次犯边,这也是宣大总督为何前去劝说俺答三娘子跟自己儿子黄台吉结婚的缘故,你们母子结婚了,朝廷也安稳啊!不过,三娘子被劝回归化城以后,依然在和黄台吉冷战,故此万历有此一说。
今儿德妃穿着后妃的常服,头上只插着一根簪子,若是皇长子的母妃王恭妃在,肯定又要刻薄地说德妃衣裳举止不合礼制,不过,万历就喜欢爱妃的从心所欲,什么礼制,礼制就是朕年轻冲动,干了你一次,然后要后悔一辈子,还要让朝廷养你们王家上上下下。
男女之间的事儿,对错什么的不说它,俗话说男女之事,狗都不乐意管,但是,有一点就是,不管是王皇后还是王恭妃,大抵都喜欢对皇帝说,皇帝,朝廷祖制……然后,借此来表达,你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从小被老娘慈圣皇太后管着,当时慈圣皇太后是和皇帝一起住在乾清宫,等大婚了才搬出去,万历稍微一有点松懈,这位皇太后就说要去祖宗庙宇跟前说道说道,自己给祖宗脸上抹黑了,生了个不孝的儿子云云。
然后,还要被大胡子张居正张老师管,动不动,圣人曰,君子云。泥马,你自己家里头帐钩子都是金子的,朕用的是铜的,你姬妾几十个,出入二十四人抬的轿子,跟皇太后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暧昧,却要让朕圣人君子云云。
平时想玩耍罢!还有大伴冯保管着,史书上甚至说,大太监冯保一瞪眼,万历就会吓得规规矩矩坐好,这里头固然有皇帝年纪小的缘故,可想而是,皇太后、张居正和冯保三个人把小皇帝管得是多么的死。
这好不容易大婚了,结果身边多一堆女人管着你,动不动,皇帝,你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换了你是万历,你高兴么?这到底是坐牢还是做皇帝啊!
还是德妃好,能劝则劝,不能劝,我陪你一起疯,这样儿的女子,打着灯笼找遍大明朝也找不着哇!
“申时行阁老也不容易。”德妃笑着就道:“皇帝还是保一保申阁老罢!”
“申先生朕是一定要保的。”朱翊钧瞧见德妃,什么火气就都消了,笑着起身,拉着她手在御塌上坐下,低首瞧去,觉得德妃一双柔荑真真娇嫩,一时间爱不释手,“若彤,朕怎么觉得你生养了以后,愈发白嫩丰腴了。”
德妃脸上微红,笑啐了他一口,旁边伺候着的小窦子赶紧低下头去,“奴婢什么也没瞧见。”说着,就把方才皇帝甩开的奏章捡起来呈给了德妃。
小窦子从南京回来,顿时就升了承乾宫总管太监,当时皇后居坤宁宫,而德妃居承乾宫,从字面上来理解,都不难看出德妃受宠爱的程度,而从礼制上来讲,承乾宫终明一朝一直是贵妃居所,也就是说,讲礼法的话,德妃的宫殿就逾制了,至于王恭妃居所景阳宫,一直是一般嫔妃的居所。
说个不好听的,要不是王皇后一直小心翼翼保持自己雍容华贵的态度,又有慈圣皇太后保着她,万历早把她废了,改立德妃为皇后了。
前一阵子,王皇后老家的叔父王俊玩双龙一凤被国舅爷抓了一个现行,自然有锦衣卫的密奏上来,当时万历看了大喜,就把老师申时行召进了宫,给对方看了密奏,话里话外,意思就想废后,结果申时行老成持重,认为这并非皇后失德,又引经据典说了一通,弄得万历老大不快,只得怏怏把老师送出宫去。
在申时行如此帮皇后说话的情况下,德妃还能劝皇帝保一保申阁老,万历自然是愈发觉得,爱妃真是无可挑剔,这才是雍容大度后宫之主的气度。
任由皇帝摸着自己小手,德妃微微红着脸儿,接过奏章,垂目看了数眼,就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朝廷关于皇帝寿宫的事儿,却是越闹越大,把朝廷所谓十君子、七豺、八犬、三羊全部卷了进来,所谓十君子,是指十位清流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七豺八犬,范围比较广,其中有申时行的学生,有王锡爵的学生,还有一些是给皇帝鼓吹的,甚至其中还有鼓吹过郑国舅的,这个词最先是从监察御史花知少口中传出来的。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可是,若读书人咬一口,何止入骨三分啊!汗青也要入三分的,所以说,负心每多读书人,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这位花知少,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出身,内阁许国许阁老的学生,有许阁老为座师,花大人自然呈现飞黄腾达之势,投桃报李之下,多有替许国和徽商们鼓吹之事,这监察御史甭看才是七品官,可前文说过,监察御史其实就是话本小说中[手持王命剑旗先斩后奏]的八府巡按,最是清贵无比,你即便是进士出身,没门路的话,想做监察御史,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花大人替许国许阁老鼓吹,一支秃笔真真是如刀枪一般,臆造出很多词汇来,用后世的话,便是舆论的力量。
像是十子,便是花大人吹嘘出来的,似乎这十君子便是读书人中的标杆,此外,还有七豺八犬,这七豺八犬倒并不是一派的人,但是无疑,和花大人不是一派的。
像是七豺八犬中的胡汝宁,其实这位胡大人很倒霉,完全就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用后世的话说,叫做躺着也中枪。申时行和王锡爵的儿子纷纷中进士,要知道,大明朝很开放,于是就有很多监察御史抨击,说,泥马,这官二代中进士,里头肯定有阴毛,这在大明朝,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儿,骂内阁阁老算什么,骂皇帝也是平常事儿。
而胡汝宁倒霉就倒霉在,他在做监察御史之前,做过好几任知县,算是个干实事的,对监察御史卖嘴的本职工作还不太适应,当时就说了几句,哎呀!诸位,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瞧,申阁老和王阁老都被骂得不上朝了,这事儿,我看算了。
结果,这位胡大人就因为这个,得罪了汤显祖,汤显祖是今年中的进士,新科进士,新鲜**啊!何况他本来就是天下知名的大才子,万历五年的时候,张居正的儿子要考进士,为了给儿子扬名,他就请了当时一些年轻的才子陪自己儿子读书,其实就是为了给儿子造势,结果别人都答应了,汤显祖那是什么人?十四岁进县学,二十一岁中举,超级大牛人,后世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你想想,有底气有理想的文艺青年啊!能干这事儿么?当即一口回绝。
结果那一年科举,别人都中进士了,就汤显祖一个人没中,换谁也得气得吐血,所以说,张大胡子死后被清算被扒祖坟,其实真不是冤枉的,尽教皇帝做君子,自己却没以身作则拿出君子的做派,万历对这位老师从敬爱到深恨,那也是完全能理解的。
汤显祖因为这事儿,比照申时行和王锡爵的事儿,肯定也觉得两位阁老家的儿子中进士有阴毛,故此对胡汝宁连带着就恨上了。胡汝宁正好干过一件事儿,今年大旱的时候,万历皇帝祈雨,他上奏章说,要虔诚,不能杀生,所以说,不能杀蛤蟆,蛤蟆是好东西啊!能入药治病,还能招财进宝。
读书人的嘴本来就坏,何况汤显祖还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超级文艺青年,就刻薄地说胡汝宁是蛤蟆御史,并且弹劾申时行申阁老和王锡爵王阁老,结果,刚中进士做了几天官,就倒霉了。
汤显祖这文艺青年便不说他,总之,胡汝宁就成了八犬之一,你说他真干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儿,还真没有,真可谓祸从天上来。
其实,这些就是大明后期愈演愈烈的党争的开幕罢了,不管是十君子也好,七豺八犬也罢,君子不一定是好人,豺犬也未必是坏人,屁股坐的地方不同罢了。
故此,德妃越看奏章,越觉得朝堂之上全是一群混蛋,怪不得把皇帝气成那样儿。
她看完奏章后,就陪着万历骂了一会儿朝廷衮衮诸公,然后柔声劝说,“皇帝,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骨儿,朝廷如今也就这样子,皇帝还年轻,慢慢来,终究能把歪掉的扳直了……”万历听了德妃的劝,心里头就觉得舒坦,若是别的后妃,哪儿有德妃这般会开导皇帝,只有给皇帝添堵的份儿。
两人正说着话,都知监总领太监安碧轩弯腰小心翼翼走过来,“娘娘、万岁爷,张鲸张公公在外头求见呢!”
德妃一听张鲸,俏声哼了一声,转过螓首去,万历有些头疼,当下呵斥,“没见朕跟爱妃正说话呢!他有什么事儿?”
张鲸因为侄子张彪的事儿,算是彻底触怒了德妃了,万历虽然重用张鲸,但是,没道理为了奴才得罪媳妇啊!故此张鲸就倒霉了,堂堂东厂掌印太监,天家最亲近的走狗,如今见皇帝要求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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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章 给德妃娘娘跪了
当然了,万历还是要用张鲸张督公的,这安碧轩原本在苏州织造任事,那是张鲸的干儿子,蹊跷的是,保举安碧轩为都知监总领太监的是郑国舅,万历有些暗暗欢喜,觉得小舅子懂事,下面的奴才敲打敲打就好了,总不能一条活路都不给走,安碧轩一进京就找张鲸哭诉,说干爹呀!儿子也不知道为何那郑国舅要保举儿子……张鲸就叹气,对他说了,干爹明白,那郑国舅是挑拨离间呢!想让我众叛亲离,说着,死太监眼泪水就下来了,张彪那可是他亲侄子,死在苏州,你说他不恨?怎么可能呢!
总之,安碧轩做了都知监掌印太监,不过相比较以前的池长轩公公,那可是老实多了,可谓夹着尾巴做人。
这时候万历就拿眼瞧着郑若彤,“爱妃,你看……”德妃没好气对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儿,极是妩媚,“军国大事,小女子怎么敢插手?”说着,就起身往外头走去,小窦子赶紧跟上,伸手去扶着德妃的胳膊,到了宫门口,那门槛儿极高,小窦子又弯腰去给德妃拎起裙角,出了宫门,德妃用眼角扫了扫张鲸,冷哼了一声,转首而去。
万历就满脸苦笑,瞧着安碧轩尴尬不已还弯腰站在跟前,忍不住就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让张鲸滚进来。”
没一忽儿,张鲸小心翼翼进来,“奴婢见过万岁爷……”说着,就有些哽咽,万历本要呵斥他的,瞧他这样儿,又有些不落忍了,“你说说你,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连我都要看爱妃三分脸面的,你倒好,往死了得罪,你若不想跟朕办事,早早说了,朕让你去孝陵种菜去,省得心烦……”
万历这话,其实还是给张鲸留了颜面的,至于去孝陵种菜,听着吓人,一个大特务头子能活着去给先皇守陵,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
按说,一个东厂督主不至于如此,历史上一些东厂督主连皇帝想动的时候都要左右思量一下的,但张鲸有个最大的短板,张居正死,万历亲政,这搭头搭尾也不过两年,这么短时间,张鲸还没完全整合掌握东厂的力量,何况,张鲸上台是搞倒冯保上去的,太监里头反对这事儿的不少,连张鲸的干爹张宏当年都不太赞成去弄冯保,故此张鲸在太监里头也不算很得人心,加上德妃的确又是大明朝数得着的厉害,这么几点一综合起来,张鲸就大大落了下风了。
死了亲侄子还要被德妃惦记着,张鲸可谓泪流满面啊!我多冤屈呐!死的是我亲侄子,亲的,不是捡来的,郑国舅他毫发无伤啊!
但这话他也就敢在肚子里头默默呐喊几声,到皇帝跟前儿敢说么?所谓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张鲸觉得,是该正确审视自己了,自己这个东厂厂督,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威风,起码,现在不那么威风。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万岁爷,奴婢错了,奴婢真错了,奴婢想去找德妃娘娘认错,娘娘如今还在气头上,不肯见奴婢啊!奴婢那混账的侄子,不能给万岁爷排忧解难,还要去添堵,他死的活该啊!万岁爷,奴婢跟在万岁爷身边这么多年,虽然怀揣着真心实意给万岁爷办事儿,可奴婢本事浅,老是误了万岁爷的事儿……”死太监泪流满脸,颇有后世影帝的风采。
万历瞧他这样子,也不忍心,不管怎么说,当初自己还没亲政的时候张鲸就紧紧跟着自己,自己稍微流露出一点儿想动冯大伴的意思,他二话不说,冒着得罪很多人的危险就把冯大伴给扳倒了,这些年,自己用他一直很顺手,何况,他也死了亲侄子,怪可怜见的……“起来罢!”万历就叹了口气,亲自伸手去扶他,“张伴,朕和你主仆多年……这次张彪的事儿,算朕欠你一个人情,朕记得你老家似乎还有亲人,再接一个过继到名下来延续香火,你好生做事,朕还年轻,过个十年二十年的,天下富足了,朕办事也顺手了,难道就不能给你名下的儿子一个爵位么?”
“陛下……”张鲸刚被万历拽起来,听了这话,噗通一下又给跪了,一时间,老泪纵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奴婢,奴婢,奴婢……呜呜呜呜……”
这就是情份,皇帝记得你的情份,什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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