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了别人家的公子哥儿,在打了人后又拿出这样价值数两银钱的珍珠镯儿,那个女子少不得在地上撒泼耍赖,好要多讹诈一些。但那女子与俞国振目光相对,心中顿时一凛,只觉得这个少年的话,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听从的好。她是风尘中人,见惯了各色人物,就算是那些常来“归家院”的才子贵人,也很少有这种气质的!

    “是……是小妇人失礼了,不敢收公子的厚赐!”那女子眼色乖觉,咬牙切齿地支撑起来。

    “赏你你就拿着,我不说第三遍。”俞国振的国气仍然温和。

    那女子却觉得,这口气中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她伸出双手接过那珍珠手镯,呆呆地看了俞国振一眼,俞国振向她微微一笑:“我是庐州府无为县人,初来盛泽,想打听些事情……”

    他正说话间,突然听到笑声传出来,这笑声略有些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磁意:“这位小公子算是问对了,莫说盛泽,就是整个苏州府的事情,很少有我们‘归家院’不知道的。”

    说话的是一个妇人,三十几许,但妆扮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妩媚可人,却几乎不沾染风尘气息。俞国振眉头微微凝了一下,向着那妇人点了点头:“这位姐姐很有气质啊。”

    那妇人愣了一下,她一代名记迎来送往,见过无数为她美色所迷的男子,听过无数吹捧赞美她的话语,但这个少年人简单的一个“很有气质”,却让她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公子可说错了,奴不是什么姐姐,公子要想见姐姐妹妹,奴倒是可以为公子安排……”

    俞国振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子是个老鸨。他微微摇头:“用不着那么麻烦,我瞧姐姐就是我想见的人了。”

    那女子脸色微微一红,看上去娇羞无限,她轻轻撩了一下眼:“奴老了,人老珠黄,哪堪公子这般调笑……不知奴是否可以知道,公子贵姓大名?”

    她神态之间情深款款,俞国振看了心里大呼,这绝对是后世影帝级别的表现,那脸说红就红,那娇羞说显就显,可以想象得到,当初年轻的时候,这女子一定是风月场中迷倒无数的人物。

    “俞国振。”对自己的名字,俞国振丝毫不隐晦:“姐姐芳名,还未曾请教。”

    他说话干净利落,但谈吐又不粗鲁俗气,在看惯了不是酸溜溜的名士就是急色色的莽汉的那女子眼中,倒别有一番风味,那女子觉得还算顺眼,就笑吟吟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奴姓徐,小字一个‘佛’字。”

    “徐佛姐姐。”即使拱手行礼的时候,俞国振腰仍然挺得笔直,这是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他这模样看到徐佛眼中,又有不同的念头。

    “这少年谈吐干净利落,带着一股爽气,看上去象是久居人上者,但是又没有那种纨裤味儿……他自称是庐州府人士,只怕当不得真……莫非是京城里的锦……”

    想到这里,徐佛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然后伸手引客:“俞公子,请来雅间一叙。”

    两人上了楼,徐佛引俞国振入座后笑道:“俞公子来这盛泽,究竟有何事?”

    她满脸好奇,如果换了别人,早有一吐而尽的冲动,但俞国振却只是笑了一笑:“想打听一下有关织工的事情,家里也想购几张织机,不意冲撞了‘归家院’中的姐姐。”

    “织机……”

    俞国振的话没有让徐佛打消疑窦,要招织工,怎么会招到她这记院里来!

    “妈妈,妈妈,外头张先生求见!”徐佛正在想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突然间门外传来了声音,在归家院中,被称为“张先生”的唯有一人,徐佛心中一动,笑吟吟起身告罪道:“俞公子请稍侯,我去见见客人,便刻就回。”

    她是试探着说的,俞国振点了点头,徐佛出去后不久,便有一个婢女进来,轻手轻脚地为俞国振倒了茶。

    “小官人,这婆娘特无礼了,分明在与我们说话,却又去见什么客人!”高二柱低声道:“要不要闹将一下,将她弄回来?”

    俞国振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姓格比起大柱要跳脱得多,到哪儿都想要惹事生非。被他瞪了之后,高二柱立刻老实起来,规规矩矩地挺胸站立。

    大约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俞国振才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轻的是徐佛,那个稍重一些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紧接着,门被推开,徐佛笑吟吟的脸又出现在俞国振面前,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笑容更显真挚,少了些风尘味儿:“俞公子是庐州无为人?”

    “是。”俞国振点头,目光向着徐佛身后望去。

    徐佛身后之人已经忍不住了,他朗声笑道:“前曰得到卧子贤弟的书信,说是无为襄安俞国振精于经世致用之学――不知可是兄台?”

    随着话声,那人出现在俞国振面前,他身材不算高大,眉目清秀,看模样也就是三十出头,虽然留着微须,却不是很显老态。俞国振站了起来,向着那人拱手道:“如果是襄安俞国振,那就是在下了――兄台尊姓大名?”

    “太仓张溥张乾度。”那人一揖而下:“卧子少有服人,可是说及贤弟,却是赞不绝口,说是贤弟手稿他揣摩许久,觉得这天下唯有东阁大学士才足与贤弟砥砺实学!”

    “张乾度……原来是复社张乾度!”俞国振也微微动容,他虽然对这段时期的历史不是非常熟悉,可复社之名也是知道的,而与方以智交往后,方以智也给他恶补了一番大江南北的贤达名流,这张溥就是其中佼佼者!

    这个人是张溥,那么他所提到的“卧子”俞国振也立刻明白,应当就是与方以智交好的陈子龙。至于那位“东阁大学士”,俞国振暂时还没有想到是谁。

    “呵呵,没有想到,让卧子与方密之都赞不绝口的俞国振,竟然还只是这般年纪……当真是年少有为!”张溥看到俞国振还略带着稚意的脸,又是感叹道:“听闻国振贤弟带着家丁伏击水贼,手刃仇人,果有此事?”

    俞国振这时已经想明白张溥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他与陈子龙是知交好友,多有往来,而陈子龙与方以智又交往甚密,方以智可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陈子龙,陈子龙又转诉给了张溥,这个拐弯抹角的关系,倒是让他与这位明末复社的创始人和领袖拉上了关系。

    “确有此事,不过是二十余名水贼,不值一提。”俞国振笑着道:“早就听密之兄长说过西铭先生的大名,来盛泽前经过苏州,还特意去看了先生所书《五人墓碑记》,却不曾想能在这里与先生相遇!”

    他才十六岁不足的年纪,虽然个头在南方人中算是较高的,会被误认为十**岁,可张溥这时已经三十出头,而且在天下文人中名声极响,俞国振对他的态度还算是谦逊的。

    张溥再次一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二十多名水贼……我与贤弟神交已久,贤弟就不要称我什么先生,我年纪痴长,贤弟称我为兄就是!”

    也不等俞国振回应,他又转向徐佛:“佛儿,你可知道我这位贤弟在庐州做得好大事情!”

    徐佛眼前一亮,虽然明知道这是她的职业习惯,可是俞国振心中还是不禁生出少许自得。她含痴带嗔的目光在俞国振脸上扫了扫,然后转到张溥身上:“西铭先生说给佛儿听听,虽然一见这位俞公子,佛儿就觉得他极是不凡,却还不知道他的功业哩!”

    张溥将俞国振伏击袭杀水贼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是从方以智的信中看到的,但他讲得活灵活现,颇有夸大虚饰之处。徐佛听了之后却是目现异彩,看着俞国振的目光又是不同,然后拍手道:“这样的事绩,如何能不饮酒?”

    掌声才落,立刻有使女进来,杯盏盘碟如风般呈上,又为众人满上了酒。

    (注:让张溥提前回到了南方,史家莫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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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夜祸(求收藏点击推荐)

    一席酒过,徐佛善解人意,将方才自己的猜测当成趣事说了出来。

    徐佛原本以为俞国振是南京来的锦衣卫,不过出于谨慎,所以特意向与她素来相识的张溥询问是否知道庐州有个俞国振,如果不是这样,张溥也不会突然来相见了。

    “佛儿千万别小看俞贤弟,卧子你是知道的,生姓高傲,看不起多少人,可他谈起俞贤弟时却是极为佩服,俞贤弟在实学这一块上,已经是当世数得着的人物,如果进了京城,徐学士见了一定会欢喜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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