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次亲征,深入敌国千里,兵临不臣之京,已经是太祖皇燕京未曾有过的奇功了。陛下便是不回师,驻于此处,遣一将领兵向前督战便是。”范文程说得极是诚恳:“陛下万乘之君,岂可以身冒险?”

    说来说去,还是些老理由,事实上从黄台吉决定亲征朝鲜开始,范文程便不停地在说这个了。黄台吉心中有些不耐烦,看了看左右,发觉代善等人多少有些渴望。

    黄台吉知道他们的心思,建虏虽然建国,可是女真人的野蛮传统还保留了下来,若是黄台吉听了范文程的劝谏,停在此地或者回师盛京,那么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将获得兵权,指挥对朝鲜的剩余战斗,而这,意味着权势与财富,甚至对某些人来说,还意味着更多!

    比如说现在不在他身边的多尔衮和多铎,想来他们还对生母被自己勒令殉葬心有不满,对自己将他们手中的兵权夺来、改他们的两黄旗为两白旗,更是暗藏恨意,若是自己让他们在征伐朝鲜时独占灭国之功,他们在八旗中的威望起来了,掉过头只怕立刻要对付自己了。

    “朕听说明国新近封了那个俞国振为南海伯。”黄台吉略一沉吟,然后笑了起来:“扬古利阵亡的京畿之战,你们也应该知道,这个明国的伯爵,据说还不满十九岁,尚能亲冒矢石。朕身边八旗忠勇将士,远胜过他的那群乌合之众;朕十余岁便随先皇亲临兵锋,指挥作战,更是远胜于他。范学士,你以为朕所言对也不对?”

    “陛下……乃大国之君,岂是俞国振一区区小国之爵能比拟的?”

    “你只要回答朕,朕在你眼中,是不是不如那个小国之伯爵?”黄台吉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

    他心中对范文程确实有些失去耐心,范文程只不过是想表示他的忠心罢了,黄台吉深信,如果自己的兄弟当中某一人将自己弄死了然后坐上这个位置,范文程依然会如此跪拜,表达忠心。

    “陛下自然远胜过那个俞国振!”

    范文程冷汗直冒,知道今曰怕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想到曾经与他并驾齐驱的宁完我,前些时曰险些被重新弄去当奴录,他不由得暗暗骂自己。

    “既然连俞国振那小国伯爵都能亲临阵前,朕难道说不如他?”黄台吉冷冷瞥了他一眼:“范学士,公文尺牒,乃你所长,出谋划策,亦为你之本份,但替朕做主——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臣不敢,臣不敢!”范文程在地上瑟瑟发抖。

    “传朕之令,全军进发!”黄台吉没有再理睬他,而是看着周围的臣子——奴才们:“早些降伏朝鲜,早曰集中力量对付明国!”

    他的心中有一种紧迫感,以前这紧迫感从没有这么强烈过,他总觉得,在明国,在遥远的南方,似乎有一种可以威胁到满清根基的力量,正在茁壮成长。

    他必须在其真正长成之前,将之扼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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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二、碧海青天弄玉箫(三)

    “官人,你怎么了?”

    俞国振浑身冒着冷汗爬起来,这个动作惊醒了方子仪,方子仪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上面全是汗水,极为担忧地问道。

    “无妨,无妨,做了个……做了个梦。”俞国振喃喃地说着,紧紧抓住了方子仪的手。

    方子仪从来没有看到俞国振这么虚弱过,她心里满是疑惑: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她这个有着“幼虎”之称的丈夫,在尸山血海中泰然自若的好汉,变成这个模样。

    她并没有急着追问,相对于俞国振的光芒耀眼,她显得有些没有存在感,来到新襄已经有两个月了,但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按捺住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好奇,深入简出,尽可能不出去干扰和影响新襄的正常秩序,只是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观察和融入这座城市。

    一只手让俞国振握着,她另一只手在床上摸索,摸到一块毛巾后,抓着为俞国振擦拭身上的汗水。新襄这里的冬天,依然很温暖,白天里有些人只要单衣就成了,就是夜里,她与俞国振身上也没有盖多厚的被子,俞国振流这么多汗,让她很是心疼。

    “子仪,若是……若是我不在了,凭着新襄,能守住华夏么?”

    俞国振这话,让方子仪心惊肉跳。她不知好端端的,俞国振为何出此不吉之语。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来到新襄之后除了时常与小莲、王月等相聚之外,便按捺住自己对这座城市的好奇,极少抛头露面。她坐正起身,一双美的的眼眸盯着俞国振:“官人何出此言!若无官人,谁能统领新襄?虎卫虽是少有的精锐,可没官人指引,他们如何保全得下来?新襄没了官人,便是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谁都会扑上来咬一口!”

    俞国振知道她误会了,便又开口道:“我说错了,我是说,你瞧咱们新襄如此生机勃勃,百姓富庶远胜过别处,别人能象我们学么?”

    方子仪闻得此语,讶然看着俞国振,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道:“妾为妇人女子,见识短浅,郎君乃是做大事的,若有事情犹豫不决,当问之于众人,而非妾身。”

    俞国振唯有苦笑,方子仪说的正符合如今女子的妇德要求,放在别人眼中,是再好不过的大妇,但俞国振现在需要的却不是一个不干涉政务的妻子,而是一个能够与他进行讨论的朋友。

    在这个时代里,他太孤独了,没有人懂得他的恐惧。

    就在他有些失落之时,方子仪又俏皮地一笑:“不过,郎君既然问到妾身,妾身不答又不合妇德……这让妾身很是为难呢。”

    “你……”

    俞国振还是第一次看到方子仪俏皮的一面,柳如是倒是很俏皮,但象方子仪这样端庄的人偶尔俏皮一次,才真正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是真的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娘子。

    “妾身读过一些史书,据说古代的贤者,他们居住之处,自成墟市,象管宁避居辽东,旬月成邑,他以诗书教之,而邑人知礼让,可如今安在……妾身当时就在想,古往今来,贤人何其多也,但他们所行之事,都离不开四字,人亡政息!”

    说到这里,方子仪眼中闪动着灵光,她看着俞国振:“故此,郎君即便不是为了妾身与小莲、如是诸人,只为了郎君的事业,也不要轻言不在……”

    这番劝解,情深如海,俞国振心里怦然而动。他翻起身,点了点头:“是,我绝不会轻言!”

    “华夏太大,新襄太小……”方子仪又轻声道:“我只听说过一缸靛蓝将一点朱砂掩去的,没有听说过一点朱砂能染红一缸靛蓝的事情。”

    这是进一步回答俞国振方才的疑问,俞国振用力点了一下头,因为那个不好的梦而有些动摇的意志再度坚定起来。

    不想新襄这个火种,在这个大时代里被吞没,唯一的方法就是奋勇向前,绝不可停滞!

    两人相视一笑,依偎于一处。过了好一会儿,方子仪轻声道:“天色快亮了,郎君是再睡一会儿,还是听妾吹一曲箫?”

    “你会吹箫?”俞国振有些讶然。

    “妾身会的东西还多呢,只是郎君要慢慢来发现罢了。”方子仪眼波流转,目光似水。

    钦`州的东方天际出现鱼肚白时,鲜国汉阳城下,第一缕阳光已经照在了劳萨的脸上。这个粗壮的女真汉子用手抚过自己的脸,将唇迹的油脂抹掉,然后用力在身上擦了擦。

    “硕翁科洛巴图鲁,那个鲜人娘儿们的滋味怎么样?”马福塔笑着向他问道。

    这个拗口的称呼乃是劳萨的称号,即使是在以勇武著称的建州女真人当中,劳萨也是少有的勇士,要知道整个满虏当中,得到这个称号的只有三人,另两人中有一个,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的安费扬古!

    “鲜人娘儿们果然嫩,捏下去仿佛能出水来,脸庞儿屁股儿都大,还会一些厉害的招数,用她们自己的话儿来说,是什么吹箫,就是没有咱们女真娘们的气力……我说马福塔,你问我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营帐里就没有鲜人娘儿们么?”

    “还当真没有。”马福塔啧了一声:“昨夜巡夜的事情,你安排好了么?”

    “那鲜国国王都遣人来劳军了,还要巡夜?给他们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夜袭我们吧。”

    说这话的时候,劳萨是满脸不屑,在他看来,这些鲜人当真是无用至极。虽然他觉得明国人也无用,可比起鲜人,明国多少还能组织出点象样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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