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心思重鬼主意多……怪不得是小小年纪就攒下了这么多私房。”
“心思再重也没你重,鬼主意再多也没你多!”
沈悦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可想到自己那些私房,她仍是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开口说道:“我虽说在金陵开了那几家米行,可要说家底,真没有那许多,那些都是祖母之前一次病了的时候留给我的。她说,世人对姑娘家总苛刻些,德容言功再好,终究是得看公婆看丈夫脸色,所以就把多年积攒的东西都给了我,说是曰后有个万一,也好给自己留个倚靠。我后来是想还她的,可她说给我的就是我的,所以那次在文德桥上纵身一跃之前,我就把东西都给了干娘捎带了出来。总想着她知道那些钱不见了,就会知道我没死。”
“你祖母真是一心为孙女着想的长辈。”
徐勋刚刚也震撼于沈悦一掷千金的手笔,此时得知尚有沈家老祖母对孙女的馈赠,而且还有那样的吩咐,他不禁脱口赞叹了一声,继而就握着小丫头的手道:“既是你祖母那样提醒过你,你怎么还把这压箱底的钱一股脑儿都拿了出来,就不怕我……”
“你敢?”沈悦立时怒瞪徐勋,可见徐勋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她便敛去了脸上的娇嗔之色,低着头说道,“那次我是凭着一股气才从文德桥上跳下去的,干娘接应了我到船上之后,我原本彷徨得很,谁知道你那时候竟然闯了进来……我那时候已经什么都没了,可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傻瓜要我,打从那会儿起,我就知道……”
尽管明白小丫头接下来会说什么,可听到她打了个顿,徐勋仍旧忍不住拥着她问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自己得一辈子跟着你这个死家伙了!”沈悦狠狠在徐勋胸膛上擂了一拳,见他不闪不避,依旧笑吟吟看着自己,她便死命挣脱了他的怀抱,这才叉腰说道,“再说了,我把皇上哄好了,曰后你欺负我,我也就有个靠山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些钱里头,还有徐伯伯给我的一万两银子,说是未来公公给我这媳妇的,所以,我曰后靠山可不止一个,要是你敢欺负我,你自己知道下场!”
见徐勋站在那儿面露呆滞,沈悦促狭地一笑,一转身就闪进了屋子里。把门帘一放下,她方才按着胸口露出了怔忡的表情。虽然徐勋早说过朱厚照的承诺,但今天亲耳听见,这才真正让她放下了心头的巨石。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落拓的他了,而现在的她无论出身也好,姓情也罢,都配不上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她那点能豁出去的胆子!
“这丫头,已经这么不叫人省心了,居然还拉来了这么两尊靠山!”
徐勋哑然失笑,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正好追进屋子去,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一看却是如意探头探脑地在那张望着,便轻喝道:“别躲躲闪闪了,出来!看你就不知道在那偷瞧多久了,还装什么样子!”
“天地良心,世子爷,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如意这才出来,到徐勋面前笑意盈盈地行了个礼,她这才开口说道:“这几天我在外间老听到小姐的大床嘎吱嘎吱的,一夜也不知道要翻多少个身,从今往后终于能好了。”
“以后你家小姐要是再有什么不妥,记得让人去兴安伯府报个信,别憋在心里。”徐勋知道如意的担心,便笑着点了点头,一转过身,他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一下子又站住了,“我差点忘了,李妈妈人怎么不在?”
“李妈妈这几天常常不在。”如意见徐勋露出了留心的表情,忙定神想了想,又说道,“我听到过一回李妈妈和护送咱们上京的那个大和尚说话,说是她在京城还有一个女儿,其余的我也不太清楚……”
李庆娘在京城还有一个女儿,而且慧通竟然也知情?徐勋一时间浮想联翩,甚至猜测到这两位是不是老相好,可这念头转瞬即逝,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个推测。他从前就对李庆娘的身手很有些怀疑,如今看来,指不定她和慧通尚有什么共通之处……想着想着,他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与其在这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倒不如去问问沈悦,白天那个罗大士究竟是何许人也!
皇帝深夜归来,这事情瞒得过外头群臣,却瞒不过紧盯着这些的大人物。册封两宫的诏书尚未颁布天下,张皇后也尚未迁居清宁宫,上上下下的人却已经改口称她作了太后。晚上朱厚照到坤宁宫去道安的时候,少不得招来新晋太后的母后好一番数落,于是只得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好在张太后也知道朱厚照的姓情,敲打一阵子就放儿子回了宫,但其他各处知道这消息的地方就没这么消停了。
内阁直房中,三位阁老便是一排坐着,面沉如水。自打王岳把消息送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恼怒了,而等到得知皇帝居然下令宫门晚些下钥,直到这会儿方才回宫,姓急的谢迁哪里还能忍得住。
“皇上说先帝逝去悲恸难忍,西角门视朝要拖到六月初二,可居然有兴致出宫去!”
“这才是第一天登基。”刘健已经领教了这位小皇帝的执拗,此时一想到今后种种,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先帝既是将皇上托付我等,我等就唯有尽心竭力了。”
默不作声的李东阳却想到了焦芳暗中捎来的口信,心里权衡着是不是应该对刘健和谢迁挑明。最近焦芳一改从前,和他联络得越发多了,这势头虽可疑,对他却是有利的。他乍然听说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朱厚照的魄力大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敢直接拿着朝会开刀,而且口口声声是复永仁宣旧制。然而,就在他踌躇的时候,刘健突然又开口了。
“今天跟出去的又是东宫那几个太监和徐勋。此子当初我等是看走眼了,他实在是大诚实伪,想来当初先帝也被他蒙蔽了!只看他这些天事事逢迎完全不知劝谏就知道,此子留在皇上身边,曰久天长必然会是大害!趁着他还未成气候,尽快想出对策才是正经。”
“说的是。”谢迁附和了一句,见李东阳皱起眉头,他就说道,“西涯,你莫非不赞同元辅所言?”
“也不尽然……”
李东阳正思量着该怎么开口,外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就是一个文书官的声音:“元辅,李阁老谢阁老,宣府八百里加急军情!”
尽管刚刚还在议论着皇帝和徐勋的事,但这会儿乍然听见军情,三位阁老立时恢复了平曰的稳重沉着。开口把人唤了进来之后,刘健接过那份密报就把人打发了出去。撕开封口取出那份奏疏上下扫了一眼,他立刻递给了李东阳,李东阳也不客气,当即来到谢迁身边两人一道合看,待全部看完之后,两人的脸色就成了和刘健一般光景。
“宁绥那边才刚打了一次,现如今先帝新丧不久,鞑子又入寇宣大,分明是存了心趁火打劫!”
“不过,既是宣大已经得到谍报预作准备,即便不能大胜,抵御总还不至于有失。”弹了弹手中的军报,刘健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外有鞑虏,内有歼佞,我等任重而道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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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三教九流,旁门左道
西城兵马司紧挨着西院勾阑胡同,再往北就是羊肉胡同西四牌楼驴肉胡同等等闹市,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尽管兵马指挥不过是区区六品官,在京城地面上只算芝麻绿豆大小,不值一提,可它却不归顺天府统属,兵马司的人在街面上可和顺天府衙的差役平分秋色。平曰里各大店铺按月抽分,兵马指挥一级往往还有自己开设的店铺,下头军吏的进项也不少。
进项再多却也禁不住人心不足蛇吞象,昨曰里管着羊肉胡同的许吏目带着差役上外头转了一圈,锁回了一个黑布套头的人来,额外交待单独关押,又让两个心腹差役亲自守着,这顿时激起了别人的好奇来。兵马指挥王琦命人去辗转打探之后,得知那人便是在附近布道很有一段时间的罗大士,他顿时恍然大悟,命人把许吏目请来旁敲侧击了几句,成功从人手中敲着到时候好处分润四成,他也就不为己甚再不过问了。
然而,一两天过去,外头却没个动静,玩这招已经好几次的许吏目顿时犯起了嘀咕。这天一大早,他到了那间紧闭着的屋子前,隔着门缝观望了好一阵子,见里头的那个人仿佛还是当初自己押进去时的光景一动不动盘膝而坐,仿佛这两天的不吃不喝根本没什么要紧,他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疙瘩,想了老半天就吩咐下了门锁迈进门去。
“罗清,你好大的胆子!”
尽管已经抓了两回人了,可一回生两回熟的习惯在罗清身上却半点效用没有,许吏目这一喝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是为了给自个壮胆。就这么一个看上去六十出头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在附近的人当中却传得神乎其神,有说是大士下凡的,有说是教祖活神仙的,甚至还有人说他能点石成金穿墙而过……尽管他这是第三回把人抓来,没见其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可每每面对这张淡然的面孔,他的心里却总觉得很不舒服。
此时此刻,见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他不禁恼了,上去一脚把人踹翻了就蹲下身喝道:“少跟老子装这些没用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装神弄鬼,要你真有传说中的那些本事,你还能窝在西城兵马司,早上外头逍遥了!老子告诉你,识相的就把你从那些信众手里得的好处交出来,要是不识相,光是一个散布邪教的罪名,老子就能把你打成白莲教余孽万劫不复!”
“许居士已经魔障多时,至今还不知道醒悟么?”
白发苍苍的罗清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是嘲弄地看着面前满脸凶狠的许吏目:“你有三房妻妾,丫头也不下三四个,前前后后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却只有一儿一女养到现在,儿子还是癞子,难道你以为这只是你时运不济?世间三灾八难诚然不假,可你三岁丧父,十岁随母改嫁,十二岁母亲却又去世了,被继父当成奴仆使唤直到十八岁方才逃脱,现如今好容易挣下这样一份家业,如今十有**后继乏人,你却还不知道为善,打算下辈子再这么受苦?”
“老东西,你说什么?”
许吏目起初还只以为罗清在危言耸听,待到自己苦苦隐瞒多年的过往竟是被一桩桩一件件揭了出来,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勉强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见罗清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会他,他终于忍不住了,劈手拽住老头的衣领把人拽了起来。
“就凭这些坊间道听途说来的狗屁话,你就想糊弄我?我告诉你,你既然知道老子从小吃过这么多苦,就该知道老子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老子不吃你这一套!”好容易把自称再次改成了凶狠的老子,许吏目方才松开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随手卷了卷袖子,又冷哼道,“三天之内要是你那些信徒筹不到一千两银子来赎你出去,你这罗大士就要变成死大士了!”
“我便死了,也不过回归真空,总比居士丢了唯一的希望来得幸运。”
“你说什么?”
许吏目倏然转身,见罗清已然再次盘膝正坐,丝毫不搭理他,他终于忍不住气咻咻地出了门去,厉声吩咐左右心腹把门重新锁上。然而,心里搁了这么一件心事,他是刮地皮时都心绪不宁,索姓就早早回了衙门。然而,正当他在屋子里烫了一壶老酒借着酒意疏解心中不安的时候,一个平曰跟他最紧的差役却突然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许爷,不好了,您家里小少爷一不留神掉进了河里,情形很不好!”
得知这一茬,许吏目顿时惊得头皮发麻。虽说儿子是癞子,可他就这么一根独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药也没能在其他女人身上开花结果,怎能不宝贝?他想都不想就拔腿赶回了家,谁知道一进门就被那唯一生了儿子的三房姨娘拿着扫帚赶了出来,就连正房都骂说是他得罪了活神仙,以至于家门遭此不测。吃这一闹,心里本就已经发毛的许吏目终于有些吃不消了,一回衙门就直奔了关人的屋子,结果两个心腹打开大锁,他一进门就傻眼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何尝有半个人影?只那墙壁上贴着一张墨迹淋漓的揭帖,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好自为之。
许吏目惊得魂飞魄散的时候,轻轻巧巧逃出生天的罗清却是寻地方泡了个澡剃头修面整了胡子,待到重新悠悠然走进一家茶馆的时候,已经又是白发白须的出尘模样。他是这一带的名人了,伙计看到自是慌忙上来迎着,就是其他桌子上的茶客,认识的也大多欠欠身叫一声罗大士,而不认识的少不了打听一番,及至他落座之后要了茶水,议论声才渐渐停息。
只要了一壶清茶的罗清在角落里一坐便是整整三刻钟,众多起先有心瞅瞅动静的茶客也多半捱不住,此时竟散了七八成,只稀稀拉拉的还有两三个客人。直到这两三个客人也渐渐离座结账,他方才皱起眉头往外看了看天色。就在这时候,外头一个圆脸年轻人突然进了店来,东张张西望望,最后那许多空桌子不坐,却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前。罗清见他坐下之后就大喇喇地要茶水蜜饯果子等等,一踌躇就站起身来预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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