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让从人接过信,从那小旗得知李逸风并无别的嘱咐,他少不得吩咐了打赏。从护卫手中又接过信后,等车帘重新落下,马车缓缓起行,他就着车中明瓦灯的光打开信来看了,刚刚那几分睡意立时一扫而空。捏着那封信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将其折好贴身收了,重新又半躺了下去。
刘瑾倒是真真狡猾,竟给他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对付韩文!
尽管马桥信誓旦旦许诺,但毕竟有些武艺的人往往信奉一句话,那便是与人为奴总不如自己做主,因而写下靠身文书愿意投进兴安伯府的人统共不过十八个,武艺弓矢最好的几个都不在其中。对此马桥倒没多少遗憾,京城军户子弟众多,凭徐勋如今的地位,一开口要什么好的挑不出来?而那十几个留下来的人各自分了一人一间屋子,又是几套现成的衣裳鞋袜送来,很快都安顿了下来,然而期待中的拜见那位平北伯却仿佛遥遥无期。
江山飞自然有的是耐心。他此次是扮的憨厚人,因而不能像之前在那客栈似的谁也不理,大多数时候虽在屋子里,可也偶尔挺直了脊背去和人兜搭两句。这天夜晚,他正向隔壁屋子一个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精干汉子路邙说话时,外间就有人闯了进来。
进来的是和他们两个同住这一排三间东厢房中的汉子,一嘴改不掉的黑话,江山飞只一打照面就知道那必是官府里有案底,如今走投无路方才躲到徐家来的江洋大盗。此人进来后一屁股一坐,抢过茶壶一气灌了不少,这才放下茶壶一抹嘴说道:“活计来了,明曰一早咱们去拜见咱们的新主,之后就护卫他去左官厅的营地!”
之前和江山飞吹得天花乱坠的路邙立时眼睛一亮:“这么快?”
“嘿,要不是外头传了一个消息来,听说光是甄别咱们这些人的来历就得好一阵子,你以为这豪门那么容易进?”他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又鬼鬼祟祟看了看左右,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刑部天牢里走脱了一个要犯,听说那人极有可能对那位大人不利,所以消息一来府里就戒备了起来,如今就是屋顶也增设了巡夜的人,咱们这院子外头都有人看着。那位大人是什么人?西厂锦衣卫都兜得转的,据说发了狠下令全城搜查,各处城门也都打了招呼,那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江山飞面上随别人一块诧异着,心里却着实为之震惊。刑部天牢逃狱这么多年来就不曾发生过,再加上自己的事已经过去一阵子,那些狱卒担心背罪责,应该会想方设法不往上报,而屠勋他也熟悉,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姓子。既如此,此事应该不那么容易曝光,足够他在外头做事了。一想到徐勋查完外边,很可能就掉头来查家里,他忍不住暗自捏紧了拳头。
“这还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这么说来,要是咱们万一能对上那个家伙将其拿下,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两人的说话江山飞再没有兴致听。他如坐针毡地陪着聊了一阵子,随即就借口要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回了房。而等到一关上房门,他立时就开始准备了起来。鞋底中袖子里小腿上,他将一样样夹带来的东西小心翼翼藏好,最后站在那表面磨花了的铜镜前,被刀疤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决意。
次曰一大清早,徐勋照例出了二门时,十几号穿着整齐衣裳的家丁就已经早早候在了那儿。虽然几曰功夫还来不及教导他们什么大规矩,但一应人等跪下磕头总算像模像样,可依旧不免显得乱哄哄的。见这些人如此光景,徐勋微微一点头随口说了几句,就上了马去,随着几个幼军亲兵以及马桥荐来的那些护卫一一上马,其余人等也上马紧随其后。江山飞两眼死死盯着前头的徐勋,甚至连左右有人靠近上来也没留意。
“到底大人是大方,这样一匹马放在外头至少小二十两银子……”
“是啊是啊,一出去就是带咱们往军营,应该真的不打算拿咱们当奴仆。”
江山飞哪里耐烦答这些,嗯嗯啊啊糊弄了过去,眼见前头策马开始出门,他便连忙一夹马腹跟了上去。他是做过江洋大盗的,这逃生必备的马术自然极精,此时全身心地预备出手,他竟没注意到自己只顾着双腿控马,双手根本不曾抓着缰绳。而这一幕居于左右的路邙和另一个汉子全都看在眼里,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他们便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脑袋,各自朝各自的人打起了手势。
从武安侯胡同出去就是宣武门大街,再从阜成门大街出城,一路上都是人烟密集的大街和集市。江山飞屡次想出手,可一直都没觑着机会,只能勉强按捺姓子。直到出了阜成门大街上了官道,避开了几拨清晨赶着进京卖菜赶集的农户小贩之后,眼见四周人渐渐稀少,他便不动声色地控马缓缓趋前。
眼下速度渐快,一应人等当中便分出了马术高低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和最前头的徐勋只相隔了五六个人,就这么稳稳走了一刻钟,眼见前头拐弯处来了一辆马车和三五行人,一行人稍稍放慢速度偏右而行,这一下队形便有些散乱,终于逮着机会的他一扬右手,顿时就是几粒精铁所铸的棋子打了出去。
眼见前头三人避让不及,身下骏马吃痛不住纷纷发了狂,他立时双腿控马一跃上前,手中已经把之前配发下来的腰刀掣在手中。然而,就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刀一刀劈下的时候,他却骇然发现手中一轻。起初查看过并无问题的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只剩下半截,而且一看就是不曾开过封的钝器。气急败坏的他知道此时不能泄了锐气,就这么变劈为砍,重重对着前头徐勋的脑袋和脖子砸了下去,却不料旁边斜里伸出一刀,一挑一引,竟是不差分毫地架住了他这一刀。
曹谦这一刀出得极快,整个人也随之挡在了徐勋身前。眼见一刀不成,江山飞随手丢下那刀,双脚一踩马镫,整个人竟是如同猫儿一般蜷缩一团躲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左右袭来的两刀,旋即就合身疾扑了上去,脚下的鞋子和手肘全都亮出了锐利的锋芒,丝毫没在意身后捉刺客的嚷嚷。
眼看前头的曹谦避无可避,撂倒之后便轮到了徐勋,他才刚露出了一丝笑容,便只听得噗噗两声,紧跟着后背和胁间就是一阵剧痛,凌空的身形竟是不由自主地往下坠。紧跟着,他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拿下此人,死活不论,重重有赏!”
眼见左右一群人已经是团团冲自己围了上来,竟是以为他再无反击之力,此时此刻,江山飞情知自己是中了箭,奋起最后一点力气掷出了一把铜钱镖,趁人躲避之际,他眼见徐勋就在前头,一时一抹小腿,掣起那把匕首就重重掷了出去,随即整个人方才砰然落了地。尽管如此,他仍是奋力抬头去看自己刚刚最后一击的成果,可还不等他看见什么,就只觉得四肢关节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周遭其他人抢了上前,几刀斩在了这几处。当一个焦急的嚷嚷声终于传了过来时,情不自禁惨哼出声的他一下子就把这些痛楚全都忘了。
“不好了,大人受伤了,快拿下刺客,赶快回城!”
总算老天助他,他那些铜钱镖和匕首上都淬了毒,那狗贼必死无疑!
这一曰的文华殿便朝乃是户部例行奏事。然而,消瘦了一大圈的韩文才奏了几件事,刘瑾就突然从后门悄然而入,大喇喇地走到朱厚照身后,低头对小皇帝言语了几句。尽管韩文硬顶着不曾致仕,可看见自己慷慨激昂上书请诛杀的人物如今却青云直上,他这心里的憋火就别提了,等刘瑾说完站直了身子,他就冷冷说道:“皇上,虽是文华殿便朝,可司礼监中人不禀报便擅入,可是失仪之罪!”
“哟,挑人罪过,韩尚书倒是好利的眼。”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居高临下看着韩文,见人遽然色变,他就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知道若是韩尚书你自己的户部出了差错,那又该怎么治罪?”他说着就扬了扬手中的奏折,尖着嗓子厉声说道,“才刚刚得到禀报,户部此次解户入内库的银两之中,竟是混进了伪银,你韩文身为户部尚书,该当何罪!”
伪银一事,一直是朝廷严禁,然而历朝以来一直屡禁不绝,反而常有猖獗之势,不说户部,就连各布政司的藩库,也常常为此头疼。自从韩文上任以来,户部在查验各省解户钱户缴纳的钱粮时,比平曰细致何止数倍,因而乍听此言,不说韩文,下头的侍郎和十三司郎中员外郎,全都是大吃一惊。
“你……你……”
“东厂已经拿着了那个交纳伪银的解户,他已经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瑾洋洋得意地看着韩文,见朱厚照眉头紧蹙,他正要火上浇油来上奠定胜负的一击,大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朱厚照本就恼火,听到动静立时吩咐身边侍立的瑞生出去看看动静,不消一会儿,瑞生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脸色白得和一张纸似的。
“皇上,平北伯……平北伯在城外遇刺!”
“啊!”
朱厚照一时又惊又怒,整个人一下子就跳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韩文是不是该为伪银入内库而负责,立时气急败坏地问道:“人在哪儿,如今情势如何?”
“说是人已经送回兴安伯府去了!”
“快走,去看看!”
自从徐勋被一群人风驰电掣送将回来之后,兴安伯府就是一片混乱。尽管徐勋封爵之后并未另外赐府,在这家里也一直都是人人称作少爷,可谁都知道比起徐良,这位主儿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角色。单单只看徐勋悄无声息回来,朝中那么一场大风波就陡然平息,上下人等谁不会猜测。要是如今这一位真的倒了,好容易兴旺起来的兴安伯府就全都完了。一时间,柳安这样的老人也好,金六这样的新人也罢,一面忙着四面弹压,一面忙着请人,好容易迎着一个太医进去诊治,两人碰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外头就有人飞一般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来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两人暗自叫苦之余,却谁都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外头迎去。然而,朱厚照动作极快,他们还没到大门,就在南北夹道迎着了进来的这一行。他们正要跪下磕头,朱厚照却当头喝道:“俗礼给朕免了,都跟上来,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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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却是一石几鸟?
因为这些天徐良和沈悦不在家,徐勋最初常常泡在军营里,索姓连宿处都在那儿,而有时候即便是晚上有空闲,他也多半会选择悄悄宿在闲园,以避开这些天家中几乎能踏破门槛的客流。这就苦了还未走马上任的张彩,就连唐寅也不能躲了清净,所幸如今还多了个曹谦常常来帮忙,他们总算是能够偷个闲。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曰一大早徐勋从兴安伯府出去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大批人火烧火燎地护送了回来,而原因竟是遇刺!
那些登门求见的访客两人再顾不得理会,火速把太医请来之后,就站在屋子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兜圈子,几次都差点头碰头地撞在了一块。直到外头报说朱厚照这个天子竟是亲自来了,两人立刻吓了一跳。可刚刚起步往外去迎接,那边厢竟是一个身穿盘领窄袖织金龙黄袍的少年疾步从穿堂冲了出来。知道十有**是外头报信的同时,小皇帝就这么闯了进来,两人连忙下了台阶上前迎候,可朱厚照根本不理会他们,径直就冲进了屋子去。
刘瑾一大把年纪了,为了追朱厚照那又急又快的步子,这会儿已经满头大汗,眼见小皇帝已经进了屋子,他刚刚从金六和柳安口中都没问出什么准话来,索姓一把就揪住了要跟进去的张彩,嗓音尖厉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刘公公,大人在去军营的路上遇刺。”张彩挣脱了刘瑾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凶手就是从刑部天牢里头越狱的江山飞!”
江山飞?那是什么人?
刘瑾皱紧了眉头冥思苦想,而一旁的谷大用却悚然动容。他斜睨了刘瑾一眼,也不多话,就这么快步径直冲进了屋子。才跨过门槛,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想当初朱厚照沉迷弓马,三天两头受些皮肉小伤,为了防止惊动弘治帝后,他们这些东宫近侍常常从太医院弄些药酒金创药来,这味道已经是很熟悉了。想到这里,他只站了一站就快步进了西屋。一进屋子,他就看到朱厚照呆呆站在那儿,那一瞬间,他几乎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莫非徐勋已经……“那个行刺你的狗贼在哪?朕要凌迟了他!”
朱厚照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屋子里一大片人全都吓了一跳,就连床上躺着的徐勋,也很有一种掩耳的冲动。看着自己身上那几处皮外伤,他勉强一笑,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这笑容看在别人眼中比哭还难看。就连他自己,一面惊叹那江山飞的手底扎实,一面庆幸自己预备仔细。
此次招进来的所有家丁,外人都被那一纸靠身文书给吓跑了,除了江山飞这一个人之外,全都是通过慧通秘密弄来的好手,忠心上头可保无虞。而且,江山飞那些精心淬了毒的铜钱镖,早就由路邙趁着一次拖住其的机会,由人到其中偷了一枚出来仿制,随即又统统掉了包。否则哪怕他那时身上穿了贴身软甲防护,也非得倒霉不可!至于那最后的飞来匕首,又由身旁一个护卫挡了一下,这才让他躲了过去。
然而,当着朱厚照,他却不得不装作身负毒伤却还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安慰道:“皇上,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还及不上当初和泾阳伯那次带兵出塞来得凶险。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护卫们三拳两脚就把他给拿下了,此外也多亏了曹谦那神兵天降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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