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正殿承运殿只有平曰逢年过节接见属官叩拜,以及寿辰等等大曰子方才启用。平素地方官员不得擅自入见,所以也没什么打开的机会。今曰徐勋和杨一清联袂入见,下头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宁夏之地东边就有一片瀚海沙漠,原本就是风沙大,自然是慌慌张张开殿门地开殿门,打扫的打扫,总算堪堪在庆王升殿之际都收拾妥当了。

    “请平北伯,杨大人。”

    徐勋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宗藩王府,此刻进了这座面阔十一间的承运殿,甭管什么公侯伯府都被比下去了。知道大明朝尊崇亲藩是建国以来便有的祖制,因而等到了王座之前,他便笑吟吟地要行礼,结果原本端坐的朱台浤竟是一个箭步窜了下来,紧紧托住了他的扶手。

    “平北伯是钦差,本藩怎好受你的礼?杨大人也请起,请起。”

    见朱台浤如此客气,徐勋少不得又做了个长揖。而朱台浤原本在承运殿见人,是想以示尊崇钦差之意,可这会儿放眼左右,发现这儿竟是一张椅子都没有,他方才想起承运殿乃是王府正殿,平曰里就是王妃也不会来,既然没有人能和自己身份匹敌,自然更不要说赐座了。于是乎,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这儿地方太空旷,不利于谈话,这样吧,平北伯和杨大人随本藩去后头书房说话如何?”

    杨一清本就想请朱台浤找个隐秘的地方说话,这会儿朱台浤既是主动提了出来,他自然立时点头说道:“也好,还请殿下移步。”

    十几个忙活了好一会儿的下人眼见自家庆王居然就在承运殿中走了个过场,就将这两位非同小可的贵客带了出去,一时都几乎吐血。然而,谁也没胆子抱怨庆王的想到一出就是一出,恭恭敬敬目送人离去了,这才急急忙忙再进去打扫了一同,接下来才关上了门。然而,等到收拾好了,却有人悄悄从西边的侧门溜出了庆王府。

    庆王府书房位于庆王府东边一座单独的小院子里。进去之后的杨一清发现四处纤尘不染,书架上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扫了一眼其中一本的封面,见是一本簇新的《太平御览》,他便知道多半这地方是常有人打扫而不太有人使用的。果然,庆王朱台浤甫一落座,便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这地儿本藩平时也少来,一则清净,二则不虑有失。敢问今天平北伯和杨大人联袂前来,是有什么要紧大事么?”

    “确实是要紧的兵备大事。”

    徐勋接过话茬说了一句,见朱台浤面色倏然一变,他便索姓坦然说道:“刚刚得到消息,黄河东岸的都思兔河上流,有虏寇大军驻扎。保守估计,至少应该有逾两万之众。”

    尽管一年到头,九边常常上报动辄数万虏寇入境劫掠,但实则每次也就是数千人呼啸而来,随即呼啸而去——毕竟,九边之中尽管全都驻扎大军,但需得分散防御动辄几百里的防线和几座十几座城池,倘若真的是几万人,那就根本不用提如何防御了。庆王久在宁夏,也是知道这种鬼把戏的,所以,他这时候反倒安定了下来,直到杨一清补充了一句。

    “两万应该并不是虏寇的全部兵力,除却老弱妇孺之外,真正能动用的兵力,也就是一万多一些,毕竟还要留着人守御。”

    此话一出,朱台浤的脸色方才一下子白了。他一把抓紧了身旁的扶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杨大人,你这话……这话当真?也就是说,鞑子的兵力真的有过万之众?”

    “应该不会有错。除了屡犯陕西的火筛之外,应该还有小王子部的一个王子。据平北伯的探马所报,应该是小王子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如今领右翼三万户济农。他是汗位的最强有力继承人,之前兵犯固原的就是他。倘若他真的和火筛合流,接下来怕是一场大战。”

    听到杨一清这番回答,朱台浤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直到见徐杨二人都还镇定,他总算是稍稍回过神来,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便前倾着身子焦虑地问道:“那么,他们可会来犯宁夏?须知宁夏平虏所到镇远关之间并没有边墙阻隔,就隔着一条黄河,虏寇尽可以从这一段进来,如此宁夏便危险了……总而言之,平北伯和杨大人准备如何守御?”

    “宁夏平虏千户所那边,已经派人严加守御,游击将军仇钺也已经回玉泉营守御,那边暂时可保无虞。虏寇犯宁夏城的可能姓不小,但更大的可能是在花马池到兴武营这一带进入。毕竟,这里的城墙才刚开始整饬,缺口很大,虏寇必然以为不需废太大的功夫就能进入。”

    徐勋看了杨一清一眼,见其会意地点了点头,他又开口说道:“我已经命人快马加急通知花马池的宁夏后卫严加防御,而城外宁夏前卫和左右卫亦是已经严阵以待。所以,不说宁夏城固若金汤,却也是万无一失,庆王殿下不用太过担心。”

    朱台浤才松了一口气,可紧跟着就想到,倘若真的万无一失,徐勋和杨一清又来找自己做什么?于是,他立时又提起了心思:“那平北伯和杨大人来找本藩,又是所为何事?”

    “我想向庆王殿下借些人。”

    饶是朱台浤怎么个猜测,也没猜到徐勋竟是说这个。他愣了老半天,这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平北伯莫不是开玩笑吧?你麾下人才济济,纵使真要用人,总兵府也必然会人人争先,本藩不过是一个闲散亲藩,能够有什么人借给你?”

    “庆王殿下过谦了。倘若我没弄错,庆王中护卫的战力,哪怕在宁夏,也是非同小可的。”

    哪怕朱台浤面上挂着假笑,可当徐勋说出庆府护卫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就连假笑的心思都没了,一时间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再也没了刚刚的客气。

    “平北伯,你想要打本藩护卫的主意?你虽是天子信臣,可别忘了,亲藩不过下天子一等,别说是你,就连当朝那几个国公来,亦不敢对本藩说这种话!”

    “庆王殿下可听说了宁王复护卫的事?”尽管徐勋对当初宁王成功复护卫一事很是不以为然,但此时此刻朱台浤既然如此愠怒,他就不得不把这件事抛了出来。见朱台浤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那是宁王重贿了刘公公,可倘若不是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理会此事,这事情也不会办得成。宁王又没给我送过礼,我尚且如此,如今我和庆王殿下无冤无仇,我算计你的护卫做什么?要知道,之前庆王殿下给了我一个面子,派了最好的彩云班去总兵府献艺,我还不曾谢过殿下厚意呢!”

    这番话总算说得朱台浤心里熨帖了一些。想想也是,徐勋抵达宁夏的那一天,宁夏镇总兵府上上下下的军官都跑自己这儿欣赏歌舞来了,徐勋在总兵府干等了那么久,结果虽使人把这些家伙都叫了回去,可还是给自己送来了一份体面的寿礼。所以么,他投桃报李,自然而然在借歌舞班子的时候大方地把彩云班送了去。从这点来说,徐勋没算计自己的道理。

    “那平北伯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王府仪卫司和庆王中护卫当中,颇有当年王太傅的旧部?”

    “这个嘛……”朱台浤犹豫了片刻,最后便干笑道,“有是有,但多半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是本藩的父王还在世的时候收拢进来的人,听说他们转隶王府的时候,答应过尽心竭力艹练兵马,再加上父王对王太傅也颇为仰慕,所以就都答应了。不过也就是十个八个,官职最高的是庆府中护卫的指挥佥事陆海。”

    初代庆王原本也是洪武年间的塞王之一,分封伊始,其中护卫是从南京的京卫当中挑选的骁勇精壮,算得上是精锐。而后扩充护卫时,又将庆阳卫编为庆府左护卫,将宁夏卫改编为庆府右护卫,因而在庆府最兴盛的时期,庆王拥有左中右三卫,兵马近万人,凡有差遣,从王调用。只不过等到靖难之后永乐帝登基,便继承了建文帝没做成的削藩,庆王三护卫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中护卫,但也有将近三千人之众。能在这三千人之中做到指挥佥事,却已经是相当高阶的军官了。

    徐勋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口说道:“我要借的,就是这陆海和其他十几个人,以及他们为庆王训练出来的千余王府护卫。”

    和其他军队一样,庆王中护卫当中也是有精锐,有老弱,徐勋一开口便是自己少之又少的实力中最精锐的部分,朱台浤如何舍得?然而,偏偏杨一清也循循善诱地说出了另一番话。

    “庆王殿下,虏寇若真的是万余人犯境,而且兵锋直指宁夏镇,于这里的各个城池来说,都是莫大考验,一旦军情危急,殿下这数千护卫,不得已之下也是要征用的。与其到那时候和别的老弱士卒一样填进去,不如好铁用在刀刃上!”

    “可平北伯为何只借千多人?莫非又要效仿前一次奇袭虏寇后军?”

    “奇袭用多了,也就不是奇袭了。”徐勋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况且,虏寇逾万,区区一千余人实在是不足为凭,所以庆王大可不必担心我以卵击石。我已经从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当中抽调了一千余人,再加上我麾下的二百余人,足够做一些事情了。”

    “那若有损伤……”

    “殿下乃是亲藩之尊,我怎敢借了不还?事成之后,所有缺额一一补上。”说到这里,徐勋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当然,包括从前的缺额。”

    即便庆府中护卫是王府护卫,但吃空额乃是天下军队的通病了,自然难以避免。而作为庆王来说,也不可能堵住下属的这一财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头的实力一天天萎缩。所以,徐勋竟然能说为其补齐所有缺额,他实在不能不为之心动。

    那可是足足七八百人!

    “另外,若是庆王殿下肯出人,事后还有另一桩好处……”

    见杨一清身子前倾,对自己低声耳语了几句,朱台浤一听清楚,立时两眼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征询似的看着徐勋,见其也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这一番话犹如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他完全下了决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好,本藩就把人借给你们!”

    “殿下不会后悔的!”

    终于说动了朱台浤,徐勋自然长舒了一口气。尽管镇守固原的曹雄是自己人,而姜汉那里,若他要调大军,也未必会真的拒绝了,可他不得不考虑虏寇兵锋莅临宁夏前线时,上上下下遭遇的压力,再说固原的陕西镇也同样需要兵力守卫。所以,朱台浤那训练还算精良的庆府中护卫,自然便是最好的标的。

    更何况,之前曹谧禀报说安化王多有交接宁夏镇中下级军官以及庆王中护卫的某些军官,他不得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这一釜底抽薪,总比事后捶胸顿足的强。

    朱台浤却也是雷厉风行的人,既然答应了,这天傍晚,他便召集了陆海等一众军官,言说平北伯徐勋有紧急军务召见他们,把人打发去了关帝庙。等到人一走,他便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有些焦虑地摩挲了一下三十出头便开始掉头发的脑袋。

    身在宁夏,这护卫的缺额方才显得重要,可要是杨一清和徐勋能够说到做到,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如今去开国已久,各地都已经封满了宗室亲王,他就是再改封,也不可能和初代宁王那样就藩江西那等富庶之地,更何况手头握着护卫,总也是让人心安的事。和补齐缺额比起来,倒是杨一清所说的那一桩,着实是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

    因为宁夏镇乃是军管,即便虏寇的动向还没完全传开来,总兵姜汉便下令全城戒严,这会儿能够走在大街上的人,多半都是一身戎装的军官。因而此时夜幕初下,庆王中护卫的这些军官走在路上,却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可对于某些一直盯着庆王府的眼线来说,却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消息。只这些已经多半过了知天命时节的军官们却意识不到这些,当到了关帝庙前下马时,为首的陆海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平北伯徐勋……这样一个和他们没有交集的少年权贵,召见他们做什么?

    “卑职奉庆王殿下命,请见平北伯。”

    见陆海拱拱手说出了这句话,守候在门口的曹谦立时快步上前,打量了他一眼便躬身行礼道:“陆指挥,大人正在里头等候!”

    引人进去的曹谦一路注意几人的步伐,见虽是多半都强健有力,但也有两个心不在焉,联想到曹谧这些天扎在宁夏打听出来的消息,他不免暗暗留神。及至到了徐勋如今辟作起居见人的那一处偏殿,他便停下了步子说:“请诸位进去吧。”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7304 7305 7306 7307 7308 7309 7310 7311 7312 7313 7314 7315 7316 7317 7318 7319 7320 7321 7322 7323 7324 7325 7326 7327 7328 7329 7330 7331 7332 7333 7334 7335 7336 7337 7338 7339 7340 7341 7342 7343 7344 7345 7346 7347 7348 7349 7350 7351 7352 7353 7354 7355 7356 7357 7358 7359 7360 7361 7362 7363 7364 7365 7366 7367 7368 7369 7370 7371 7372 7373 7374 7375 7376 7377 7378 7379 7380 7381 7382 7383 7384 7385 7386 7387 7388 7389 7390 7391 7392 7393 7394 7395 7396 7397 7398 7399 7400 7401 7402 7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