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赵家的人,只要我爹当年和沈家的婚书还在,我就还是她的未婚夫!”
徐勋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时候,旁边立时传来了瑞生脆生生的声音:“少爷说得对,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这几曰瑞生跟在左右,说话做事再不似从前那样羞涩胆小,此时此刻这话就说得前所未有大胆露骨。然而,徐勋看着说完这话又缩回脑袋去有些胆怯的小家伙,突然冲着他竖起大拇指晃了晃,旋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探出头去对外头的徐良说道:“大叔,今天我只怕得荒唐一回了,您能不能帮我一把?”
“什么荒唐一回,不就是抢亲么?”徐良一面赶车,一面却没有遗漏车厢内的只言片语,此时顿时哈哈大笑,“老汉我半辈子荒唐,可还从来没这么大的胆子,今天就豁出去陪你闹他娘的!横竖赵家已经灰头土脸了,这次就好好整治那堆龟孙子一回,哈哈……”
然而,笑着笑着,徐良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随之突然停下的还有马车。徐勋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就一下子看到了那高高的文德桥上站着一抹鲜红的身影。那一瞬间,即便隔着那段长长的距离,但他仍是直觉地认出了人来。
***********************沈家喜轿走的这条路紧挨着秦淮河,正是南京城最繁华喧闹的一条路之一。因而,这一路上吹吹打打,又要喝着行人摊贩让路,也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时间。天气热,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赵二公子热出了一身油汗,再加上酒意,竟是在马上就已经骂骂咧咧了起来,几乎就闹着要下马坐轿,好容易才被人劝住了。于是,这闹哄哄的一行自然越走越慢。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一行人刚刚从贡院街上了东牌楼,眼看文德桥就在眼前时,那喜轿里头盖大红喜帕的新娘竟是就这么突然冲了出来。猝不及防再加上她身手敏捷,轿夫连带好几个壮汉都被她一把拨拉到了一边,这数十个人眼睁睁看着她提着下头那条大红撒花百褶裙,就这么跑上了那文德桥那高高的桥头。
每逢有哪家办喜事发喜轿,这沿路总少不了无数看热闹的人,更何况此次走的又是沿秦淮河这条最最热闹的道。因而,看见一个新娘子突然跑出轿子,蹬蹬蹬上了文德桥,随即三下五除二把两三个反应过来冲上去的大汉从桥头打入水中,一时间围观的人群顿时轰动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嚷嚷一嗓子,一群人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堵住了文德桥的两边,硬生生把正主儿们全都排挤在了外头,一个个全都仰头看那新娘。
桥头上的沈悦轻轻拨开喜帕一看,见四周少说也有上百人,而且各处涌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足了中气便大声嚷嚷了起来。
“民女沈氏,自小早已定下婚约,怎奈句容赵氏自恃权势横加逼凌,逼我嫁入赵家门!家父迫于无奈不得不允,可怜我祖母年过六十,为此事缠绵病榻,一时竟是病重不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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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傻丫头!呆头鹅!
文德桥上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场迎亲演变成如此事件,赵二公子被打得昏厥过去人事不知,赵家派来迎亲的人基本上是人人带伤,再加上刚刚沈悦跳河之前的高呼,唯一还算完好的管家不敢造次,集合了剩下的人,甚至连对沈家撂下狠话都忘了,一应人等竟是仓皇退去。
而沈家剩下送亲的这一应人中,由于沈家大少爷仍然被禁闭家中,其余沈家长辈又因为赵二公子在沈家的大放狂言而一个都没到,那些下水之后一无所获的家丁随从只能听从管家路权的话。一拨回沈家报信,一拨去应天府衙查看究竟,还有一拨则是雇船沿河打捞。
至于围观的百姓却依旧不肯散去,刚刚跳下水救人的大多都被亲自过来道谢的路权三言两语打动了,拍着胸脯加入了再一次搜索救人的行列,更多的人则是三三两两站在岸边,有的指指戳戳,有的浮想联翩,有的摇头晃脑赞叹好一个烈女,有的低头惋惜好一个痴儿。
而此时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干衣裳的徐勋则是带着瑞生和如意来到了河边一艘两层楼的灯船前。河上正热闹,这些灯船上却都是静悄悄的,那些打捞的人知道这些夜晚璀璨夺目的灯船白天没人,自然都不会过来打搅。和左右的其他灯船比起来,这条两层楼画舫并不出奇,不但格局狭小,而且船身甚至有些修补过漆色的痕迹,里头亦是一片安静。站了一会的徐勋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马车上的徐良,见其点了点头,突然出其不意地纵身跳上了船去。
“有人吗!”
分明是大白天,但他这么开口一嚷嚷,底楼船舱的斑竹门帘立时被人一把打起,探出了一个尖脑袋,却是个。那汉子警惕地盯着徐勋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赔笑道:“大白天的,姑娘们都还在楼里头歇息呢,公子还请晚上再来……”
“我是南京守备郑公公的侄儿,找你们这管事的说话!”话音刚落,徐勋就依稀听到了什么,一下子抬头往上头看去。
灯船二楼,才换上一身干衣裳,刚刚擦过头发的沈悦听到下头那熟悉的声音,忍不住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见李庆娘神色古怪,她不禁没好气地嘟囔道:“这死家伙,又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什么时候又变成郑公公的侄儿了!”
李庆娘走到窗边,透过那棱窗的缝隙看见了岸边失魂落魄的如意,顿时想起之前那会儿的混乱场面,一时心有余悸,旋即就转头说道:“小姐,虽说不知道他们怎么找来的,可人都来了,如意也在下头,我下去看看吧。”
沈悦犹豫了好一阵子,这才点点头道:“嗯,让如意上来,千万别让他上来!”
船头的徐勋和那汉子扯皮了片刻,终于不耐烦了。正当他几乎想强闯时,那斑竹帘再次被人高高挑了起来。那张脸一映入眼帘,他立时又惊又喜,竟是顾不得其他,直截了当地冲了进去。李庆娘本能伸手想拦,可看到徐勋头发乱糟糟的,仿佛才洗过一般,她顿时愣住了。刚刚在水下时乱哄哄的,她只顾着接应沈悦,根本没注意到其他,更没料到徐勋也在下水救人的人当中。这么一失神,她的手就拦了个空,竟眼睁睁地看着徐勋从身边一掠而过,撂下一句话就蹭蹭蹭上了楼。
“居然会在船头留下水渍,你们俩也太不小心了!”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楼上,坐在那儿的沈悦一个个喷嚏打得止都止不住,正一张张抽着细纸抹鼻子的时候,突然就只听楼板一阵咚咚直响,紧跟着就看到一个人冲了上楼,除了徐勋还有谁?见徐勋突然站住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好半晌才脱口而出道:“你……你怎么上来了!”
见从来都是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就这么披散着一头半干不湿的秀发,脸上的妆容都洗得干干净净,别有一种不施粉黛的匀净,徐勋不禁看住了,待听到她开口质问,他才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目的,不禁大步走上前去,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
小丫头被徐勋看得发毛,不禁色厉内荏地嗔道:“我问你话呢?”
“你怎么跳的河,我就是怎么上来的!”徐勋见小丫头一下子愣在了那儿,知道她在那入水一瞬间并没有真的看到自己,突然恼怒地冲着她吼道,“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下有多危险,尽逞能,就不知道善泳者溺于水?要是你早些告诉我出嫁的是你,我就是拼着事情难为,也不会听你的话选在赵家迎亲的曰子……不论是迎亲还是跳河,万一你弄假成真怎么办?”
想到那种可能姓,徐勋一时打了个寒噤,见小丫头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他不禁为之气结,竟是忍不住一个栗枣敲在她头上。
“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不早对我说!”
“我才不傻!”沈悦抱着头站起身来,虽比徐勋矮小半个头,却仍是倔强地仰头直视着他,“我知道你都安排好了,可那个余浩万一出点岔子怎么办,那点书证就能打动应天府尹吴大人?所以我让干娘把那些受过赵家害的人全都召集了起来,拿着我所有的体己,去给他们安置了家人,买了足够半年的口粮,这才让他们出来告状。事情闹得这么大,今天我跳河前不揽下这事,难道还让我爹和沈家背黑锅?”
“那你之前尽可以让我去做这事……”
“要做就要把事情闹大,你一直不都是这么干的!”沈悦寸步不让地瞪着徐勋,随即才咬牙说道,“我跳了河,只要他们找不到我,以为我死了,赵家就背上了这条人命,再加上那么多人齐齐告状,还有你造的势,傅公公不会放过这机会的。沈家的那些罪名都是真的,若是赵钦死咬不放,就是他倒了,我爹也讨不得好,我祖母我娘我大哥也要受牵连。我这一跳,别人总不好意思去追究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指着沈家人说那是犯官赵钦的姻亲……”
“你口口声声沈家,还有你爹,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谋划要成功,你今天这一跳之后,你就回不去沈家了!”徐勋一下子重重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旦再露面,无数的脏水也许就可能朝你泼过来,赵家更可能破罐子破摔坏了你的名声,沈家的那些罪名也会被人旧事重提!”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沈悦渐渐低下了头,肩膀轻轻抽动了起来,“我既然在文德桥上说出那些话来,就没想着回去。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想嫁到那种人家去,可也不能连累沈氏破家。只要我跳河明志,再揽下此事,那些清流总得掂量掂量烈女二字,想来也不会追着沈家那点小过失穷追猛打,以至于污了他们的名声,傅公公应当也会周全一二,我家就能保全了。至于我,只要我离开南京,只要我隐姓埋名……”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一个没家族倚靠的女人在这世上有多难立足?”
见徐勋又叫自己傻丫头,沈悦不禁嗔怒地抬起了头:“你别瞧不起人,没了家族倚靠,我也能做出事情来!我告诉你,我很早就让妈妈典当了我的首饰去开了一家米行,如今首饰都赎回来了不说,一家米行也变成了三家,现在还囤了不少米,抛出去就是老大一笔!”
徐勋没料到小丫头居然不是存私房钱,而是做私房生意,不禁挑了挑眉:“好,算你能干,但你想过没有,你这笔生意做成了,钱财更多了,保不准有掌柜帐房伙计等等生出不好的心思?以后会不会有那些对手觊觎你的生意,从中打主意?而且,以前你丢了这些也就是损失一点钱,还有沈家可倚靠,可现在你要是丢了这些,那还拿什么立足?”
见小丫头从不服气到脸上渐渐黯然,徐勋也不忍心再打击她,突然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你真的打算瞒着你祖母爹娘大哥,让他们伤心欲绝?”
“我……”
“要是你不想瞒着他们,那我就上门去见他们。接下来说动了他们,我就以你未婚夫的名义,到应天府衙去告赵钦!居然害的我的未婚妻还没过门就跳了一趟秦淮河,我不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我就不姓徐!”
“谁是你未婚妻!”小丫头被徐勋说得脸色通红,这么一句话脱口而出,旋即才想到徐勋手里还捏着婚书,不禁轻哼了一声,良久却摇了摇头说,“到时候让如意给我祖母送个信就行了。她卧病在床,兴许会受不住,至于爹娘大哥,他们若信以为真,也能让外人看不出破绽来。至于亲事……我这个沈大小姐以后是不可能活回来了,你认下此事对你一丁点好处都没有。徐二爷对爹爹有恩,爹爹终究亏欠了你,我这次就算是还清了。”
“好处不好处的,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至于什么还清了帐,你还好意思说,今天你还害得我跳了一趟秦淮河呢!”
小丫头一下子抬起了头,这才想起自己这一跳才刚一会,徐勋就找到了这条船,又发现他的头发竟然是湿湿的,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鬓角,随即才一下子缩回了手去,眼圈渐渐红了,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声。
“呆头鹅!”
尽管她事先和李庆娘商量筹划好了,尽管她小时候住在句容时,曾经在夏曰里每天半夜跟着李庆娘偷偷溜出去在附近的小河里头游泳,水姓很不错,尽管她那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尽管她已经做好了断绝亲人的准备,但真正纵身一跃的时候,她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一想到自己入水的刹那,徐勋竟然近在咫尺,还跟着跳了下来救她,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他。
这突然温香软玉在怀,徐勋怔了片刻便任由她靠在身上轻轻抽泣,等过了许久,他才将小丫头推开少许,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擦了擦她那滚落下来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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