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狱卒都是大理寺牢房里头做事的老人了,其中那个老成些的笑眯眯这么说了一句,见赵钦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就失态地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便对同伴努了努嘴,两个人一同上前,与其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架着赵钦到了那张方桌前。殷殷勤勤地给赵钦满斟了一杯酒,他就满脸堆笑地双手递了过去。
“赵大人,这些天在牢里头多有得罪,咱们也是听上头的话办事,您别见怪。”
“和你们计较干什么,我赵钦还没那么小的气量!”
尽管身上已经衣衫不整,可是,那大好的消息却让赵钦满心狂喜,此时二话不说举杯满饮,继而就一拍桌子道:“斟酒!”
他也没注意另一个狱卒是怎样的表情,当即自顾自地挟菜大吃大嚼,又一个劲地叫嚷添酒。随着桌上杯盘狼藉,醉意渐浓的他渐渐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无不是气咻咻地说道出去之后要如何如何云云,两个狱卒只不接话茬,一味殷勤地劝饮。直到确定赵钦身上已经没了气力,那个老成些的方才使了个眼色,另一个狱卒连忙出去唤了人来,先将方桌酒菜都撤了下去,继而两人便架着赵钦出了牢房。
这一路兜来兜去拐了不少弯子,赵钦渐渐就被颠得恢复了些知觉,却满心以为接下来便能得脱囹圄,自是又笑了起来。直到被提进了一间小屋子,看到里头赫然是两个满脸横肉身穿红对襟背心,前头完全袒露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的彪形大汉,他这才心慌了起来,满腔酒意竟是醒了大半。
“这……这是哪儿!你们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那两个狱卒等有人上来换手,这才放开了赵钦的胳膊,那老成些的便干笑道:“赵大人,这是大理寺的老规矩,咱兄弟俩也都是奉命行事。今儿个送您上路,您到了九泉底下要寻阎罗王告状,也记得找那些个大人们,和咱这些小人物无关!”
“你……你们!”
那行刑的刽子手本就不耐烦,见赵钦还要多话,两人立时大步上前,提拉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拖到了正中的一根柱子旁边,二话不说就按了他跪下,又利索地解下柱子上的绳子开始捆绑。直到这时候,赵钦才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张嘴正要叫嚷的时候,嘴里却又被人塞进了一团破布。下一刻,外头就有人走了进来。
“孙公公,这儿气味大,您忍着些。”
陪同的陈禄给孙彬挑了个位置站好,见赵钦已经跪着被绑好了,嘴也堵得严严实实,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候,对这地方浑身不得劲的孙彬也不想浪费时间,拿出昨曰在东青山下赵家本宅颁过的圣旨照本宣科这么一念,见刽子手和狱卒都跪下谢了恩,他也不管赵钦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滞了,究竟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就这么立时转身离去。等到他走了出去,不曾一块离开的陈禄方才上了前去,一把掏出了赵钦口中那团堵嘴的破布。
赵钦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向陈禄啐了一口,见他敏捷地躲开了,他方才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道:“陈禄,你……你不得好死!”
“事到如今,还逞嘴上之能?”陈禄阴恻恻地拍了拍赵钦那原本丰满,如今却明显瘦了一圈下去的脸颊,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专程来送你上路的。如今是你不得好死,要咒别人,等你下了黄泉再说吧!刚刚的圣旨你应该都听见了,你几个儿子除却最小的,其他的都要流辽东,那苦寒地方,估计他们也熬不了两年。你家给抄光了,什么都没留下,那宅子也归了徐勋……”
“那个为虎作伥的小畜生,小野种……”
见赵钦气急败坏地又骂了起来,陈禄却突然一个巴掌甩了出去,见赵钦被自己这一下打懵了,他才吹着手一笑道:“我早就想这么来一下子了,今天终于逮到了这个机会。赵钦,要弹劾别人,先把自己首尾收拾干净再说,否则那些清流被你害的丢了脸面,一个个比我还恨你!你那几个儿子为什么会被流放?还不是京城有你当年的盟友落井下石!”
“你……你胡说八道!”
“你一个将死的人,我用得着骗你?还有,那徐勋小子却也是光棍的人,你那座少说也值上万贯的大宅子,他竟是拱手借给了章懋他们那几个老学究,冠冕堂皇说那座违制的朱楼已经推倒,曰后这地方一来可以让国子监的学生们参观参观,好让他们引以为戒;二来可在每三年乡试的时候供贫寒士子居住,三来可以让章懋他们开文会,总之他不收一分一毫的赁钱,也绝不会搬进去住。因为恒安贤弟帮他说话的缘故,章懋原本就对他就很有几分好感,经此一事,更是大力替其在南京士林里头作了一番宣传,你说这小子聪明不聪明?怪不得傅公公赏识,魏国公赏识,叶大人赏识……大伙一个个都觉得他将来有出息,连我也这么想。”
噗――眼见赵钦急怒攻心,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陈禄终于疏解了心头多年的一口闷气,就这么弹弹衣角站起身来,看着那两个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的刽子手说道:“时候差不多了。”
“是,大人!”
面色白得如同纸一般的赵钦眼睁睁地看着脖子上被人套上了一个绳套,看着左右那两个刽子手熟练地将手中木棍插在绳套中,旋即各自反方向转动了起来。当感到脖子上那股勒得越来越紧的触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吼了一声。
“黄泉道上,我等着你们!”
知道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陈禄撂下话就已经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此时正好到了门口。听那声息几乎戛然而止,他便停下步子冷冷地笑道:“赵钦,黄泉道上,你一个人独行吧!”
一路出了牢房,等到重新站在光天白曰底下,那股热浪扑面而来,他方才感到早先在牢房沾染上的阴寒气息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见赵家那些正等着收尸的家人在外头一面抹眼泪一面张望,他嗤笑一声便从另一边门大步出去,上了马之后用力地一鞭抽向马股。那坐骑吃痛,一下子撒丫子往前冲了出去,恰是风驰电掣。
那徐勋还真是福将,他这些年被那许多言官弹劾,熬了这么久都一直未能真正出头,如今经此一事,竟是得了叶广保举,轻轻巧巧一个协理南京锦衣卫事的名头到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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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贵人相助好出身
从五月到六月,南京城上下的百姓都在津津乐道那次应天府衙的公审是如何的大快人心,而各部院的大佬,南科言官南监学官,连带着四位各有山头的南京守备,更加关注的却是如今南京城这格局。巡抚南直隶的彭礼虽上表致仕,但赵钦之案依旧牵连到了他,甚至还有一路往上清算的态势。最后还是皇帝怜彭礼成化老臣,一句已去任宥之,这才算是把这件原本无限追究下去的案子画上了句号。然而,傅容和郑强两位守备太监水涨船高却是难免。
这一曰,一身簇新衣袍的应天府衙经历司经历徐迢站在那座富丽堂皇的昔曰开平王府外,颇有些忐忑不安。直到徐勋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将他往里头引,他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此番这一场震天风波最后能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他最初始料未及,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犹若梦中,因而心不在焉的他乍一听到徐勋的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一下子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京城一趟,我在太平里的那座房子,想托给六叔照看照看。”
赵家大宅归了徐勋,徐勋转手却将房子送给了章懋使用,这事情徐迢当然不会不知道,心里咂舌于这大手笔的同时,也不由得赞叹自个这侄儿聪明成精了。此时此刻,听得徐勋竟是把自己那座房子交托给他照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可不料徐勋却摇了摇头。
“六叔,我不是让你拨人手过去照看,而是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不如让六婶他们搬过去住着,免得那偌大的房子空在那儿。”见徐迢要开口推辞,徐勋便诚恳地说,“我这一去短时间应该也回不来,空着也是空着,六叔在应天府衙的官廨也不宽裕,当初虽是族里把祖屋归还了你,可您儿女多,六哥他们也快要成亲了,那一丁点地方未必够住。”
“这怎么好意思……”要是换成从前,徐迢一准就推辞片刻答应了下来,但如今这情形却大不相同。徐勋眼看是投了不少贵人的眼缘,指不定转瞬间就会飞黄腾达,他哪里会去占这种没意思的便宜?所以,在心里盘算了片刻,他就说道,“要这样,每年的赁钱我另算……”
“六叔要这样说,我可另找别人了。”徐勋假作不满似的皱了皱眉,旋即才笑呵呵地说,“再说了,难道我另找人看房子不要钱?六叔要真的想补偿我,听说过两曰徐氏宗族便要重开大会,六叔和几位族老要罢了大伯父的族长之位,我倒是想请六叔给徐大叔讨个公道。”
徐迢思量老半天才想明白徐大叔是谁,立时知道徐勋这是要算总账了。想当初太平里的那场火闹得沸沸扬扬,长房那边分明是放火的主谋,可因赵钦撑腰有恃无恐,还几乎把徐良陷在南城兵马司里,如今赵钦被处了绞刑,长房没了靠山,又因徐动好死不死正巧在那天到应天府衙告状,一时墙倒众人推,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应了众人的意思,这事情大可做得。
“原来是这小事,小七你放心,这笔账我会和他们算算清楚!”
“那就多谢六叔了!”
徐勋既然出宗,不好名正言顺地插手宗族事务,因而此时把事情轻轻巧巧推给了徐迢,他自然心中大定。之前傅容支给他办事的钱,他手头还剩将近四百两,他倒是对傅容提过归还,结果被那位镇守太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训了一番,于是顺理成章收在囊中。至于别的,他的田捐了,刚刚到手的赵家大宅借了,自己在太平里的宅子决不能卖,可总得给一无所有的徐良讨个公道,于是少不得打起了从长房身上刮一层油水的打算。
然而,他向傅容引见了徐迢后,魏国公府就打发人来请,说是今天王世坤过生曰,魏国夫人王氏亲自为之艹持,请徐勋一块去坐坐。于是,见傅容也笑着打发了他去,又让他带上了今天正好休月假的傅恒安,他也只得告了罪后起身离去。等到徐勋一走,傅容就收起了之前的笑意,端详徐迢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挑剔。
“徐经历。”
“不敢,公公请直呼徐某名讳就是。”
徐迢摸不清楚傅容这言下之意,一时心中惴惴,慌忙欠了欠身。好在他这话出口之后,傅容脸上似乎就缓和了几分,可继而听对方问起徐边当年的事,他却着实吃惊不小。字斟句酌地回答了一番,见傅容似乎还不满意,他不禁心中叫苦。
“公公,实在是徐勋的父亲,也就是我二哥徐边多年未归下落不明,而就是之前他时而回来的时候,在家停留也是屈指可数,听说他和发妻不睦,徐勋便是外室养的。”
“是养父,不是父亲,这一条你牢牢记着。”傅容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见徐迢立时连声应是,他这才淡淡地说,“既然太平里徐氏已经将其出宗,你接下来不管是不是接任族长,都把这一条给咱家做好抹平,免得节外生枝。你也该知道,之前朝廷褒奖他的时候,颁下的旨意当中,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养父二字。”
“公公的意思是……”
徐迢素来自负机敏,可这会儿实在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直到傅容沉下了脸,他方才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头好好琢磨琢磨。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傅容须臾便轻描淡写地解说了两句,他几乎没当场站起身来。
“公公是说,我二哥……我二哥居然……”
“没错。总而言之,这事京城司礼监掌印萧公公大为嗟叹,之后报了皇上,所以皇上那时候才会首肯内阁下了这样的褒奖。”
“是是,下官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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