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另一方面,对于辽人的国力,宋人也大多持恐慌态度,数次的交战,虽然双方互有胜负,可是在宋人的心目中,辽人的彪悍早已熟知,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敌人,竟被什么金人打得落花流水。
在场的人中,恐怕只有沈傲心里为之叹气了,他想不到,金人如今已经攻占了上京,若是袖手旁观或是落井下石,辽国的覆灭只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辽国的国土大致可分为五个部分,一个是上京道,上京道占地极广,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内外蒙古的全部领土,那里是辽人的龙兴之地,辽人曾在那里建造都城,政治地位极为重要。
第二个部分是东京道,东京道与后世的东北差不多,如今已被金人悉数占领。还有临璜府,这临璜府位处上京之南,其实就是辽人的中央管辖区域,是都城的位置,金人占住了上京,临璜府相当于完全暴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随时可能陷落。
现在的辽国,剩下的领土只怕也只有西京道、南京道和中京道还可以积蓄力量了,这三道位于长城以南,属于南院大王管辖的领地。
现在的时局应当是金人完全占据了长城以北,而辽人几乎已做好了退入关内的打算,金人擅长马战,在关外自是纵横无敌,可是要入关,却要突破长城屏障,只怕并不容易。所以金人才会想到宋朝,希望与大宋盟誓,南北夹击,那么辽人一旦遭受腹背之敌,必然方寸大乱,只要金军入了关,其他的事就一切都好说了,到时莫说是辽人,便是大宋也一样可以一举收拾掉。
沈傲熟知历史,又岂能不明白金人的如意算盘,只不过他看了看殿内诸人的脸色,一个个都是略带兴奋之色,哪里有人会想到大祸临头。
心里叹了口气,其中一个老进士捋须摇头晃脑道:“陛下,臣以为这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想我太祖皇帝当年,征辽无功,留下弥天大祸,今曰可一举克辽,报仇雪耻。”
其他几个进士纷纷进言,大多都是主战的,他们本就是饱学之士,摇头晃脑道理一大堆,引经据典,无懈可击。
赵佶听得连连点头,和颜悦色地道:“爱卿说得好。”身为君王,收复燕云十六州,也即是辽人的南京道,对于赵佶来说可是一件名垂千古的事,现在有了机会,他岂会不心动,又听了这几人的话,更是觉得自己若是北伐,其功绩要直追汉武唐宗了。
几个进士得了夸奖,心下大喜。
赵佶转而向吴笔道:“吴笔,你父亲是迎客主事,想必你也有话说,为何却偏偏闭口不言。”
吴笔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臣……臣以为北伐之事尚需斟酌……”
这番话道出来,赵佶脸色有点儿难看了,道:“爱卿可有理据吗?”
吴笔一时慌了,其实他心里倒是有不少的想法,可是见皇上不悦,一时不安,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眼下形势尚不明朗,贸然出兵,只怕不妥。更何况我大宋三军未整,只怕还要徐徐图之……”
赵佶冷哼一声,抚案不语。
这时徐魏哈哈一笑,对吴笔道:“吴兄这话是什么道理?辽人新败,难道他们的军心不是不整吗?眼下天降良机,岂能轻易错过,等到辽人站稳了脚跟,到时悔之莫及。”
随即向赵佶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即草诏四方,与金人盟誓,令各方经略做好准备,一来给予辽人压力,策应金人,另一方面厉兵秣马,随时北伐。”
赵佶便道:“爱卿叫什么名字?”
徐魏道:“臣叫徐魏。”
赵佶颌首点头:“好一个徐魏。”
徐魏心下大喜,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肯定,今曰这论策,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殿中没有说话的,只剩下沈傲和程辉二人,沈傲似是陷入深思,对殿中的一切充耳不闻。至于程辉,却是风度翩翩,一脸坦然,好像胸中已经有了腹稿,只是秉持着一股谦让之意,先让人说完才愿意阐述自己的观点。
赵佶话音刚落,程辉才徐徐道:“陛下,徐魏说得很好,不过臣以为,吴笔的话才是老成的谋国之言。”
程辉的第一句话,便惊世骇俗,赵佶有些愕然,便道:“程卿但说无妨。”
程辉想了想,道:“眼下我大宋得来的战报,大多是金人提供的消息,上京之役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更何况金人一举歼敌二十万,微臣以为,这只怕是金人的夸大之词。若是辽人尚有实力,而我大宋若是贸然北伐,其后果,还请陛下深思。”
这一番话,赵佶在与一些老臣商议时,也大多是这般说的,在如此情况之下,程辉居然能够思虑到这一点,赵佶心里已忍不住赞赏了,颌首点头道:“不错,所以朕已叫人派出细作,深入辽境打听消息,只怕再过些时曰,就有准确的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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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白马非马
受到皇帝夸奖,程辉的面色却如古井秋波,不徐不疾地道:“不过微臣也赞同徐魏的观点,厉兵秣马已是当务之急,只要我大宋有了应变的准备,则金辽二国相争,主动权在我大宋。”
这一次非但是赵佶点头,就是满朝文武也忍不住微微颌首了,程辉的对策很老成,合人胃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观望时局,做好准备。
赵佶笑道:“程卿说得不错。”想了想,目光又落在沈傲身上,这个沈傲一向是不甘人后的,今曰却不发一言,不知他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赵佶将目光落过来,沈傲不需催促,正色道:“陛下,微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赵佶道:“爱卿请说。”
沈傲道:“金人与辽人有什么区别?”
这一番话有些突兀,倒是教殿中之人一时蓦然。
沈傲继续道:“微臣还要再问,突厥人与匈奴人又有什么区别?”
“……”
沈傲笑了笑:“在微臣眼里,不管是匈奴人还是突厥人,是金人还是辽人,都没有分别,他们所有的共同点都不过是南下劫掠罢了,辽人可以侵宋,难道金人不会侵宋吗?现在没有,可是一旦辽人覆灭,金人同样会南下。我们与辽人有血海深仇,可是当金人取代了辽人,那么将来我们的子孙,必然与金人不共戴天;有谁认为我的话有错吗?”
这一句诘问,自是没有人站出来,匈奴人覆灭了,突厥人崛起,可是因为匈奴覆灭,突厥就不会崛起吗?还有乌丸人、羌人,北方各族的兴衰,又有什么区别?
沈傲晒然一笑:“既然没有分别,那么微臣还要再问,是辽人的威胁更大,还是金人的威胁更大?辽人虽然凶悍,可是面对金人,却是屡战屡败,那么微臣是不是可以推论,金军的战力比之我大宋要更加强大,而一旦辽国覆灭,金人的弓马会指向哪里?以我大宋之力,可以抵敌吗?灭辽固然是件值得欢快的事,可是拿我大宋增加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为代价,灭辽又有什么好处?若金人的战力是辽人的两倍,而眼下我大宋的战力比之辽人还要弱小,金人铁蹄南下,谁可以去抵挡?”
“莫非诸位以为,突厥人消灭了五胡乱华时的心腹大患,我们就可以得到安定了吗?”
沈傲叹了口气,继续道:“微臣斗胆以为,一旦辽国覆灭,则金人必然长驱直入,到时莫说是从辽人手里夺来的好处,只怕就是我大宋也难以保全。”
殿中一阵默然,沈傲的话确实有些道理,这一番话,无疑是给赵佶浇了一盆冷水,赵佶想了想,道:“那么沈卿以为如何?”
沈傲道:“陛下已经派出细作前去探听消息,若是上京之役,辽人并没有伤筋动骨,则我大宋作壁上观,只看鹤蚌相争。可是若辽人当真二十万军马覆没,恳请陛下一面督促将士,做好应变准备,另一方面,与辽人缔结盟约,共御强敌,唇亡齿寒,金人能在上京一役消灭辽军二十万精锐,一旦让他们入居关内,大宋又凭什么去抵挡?这事关生死存亡,望陛下深思。”
方才殿中之人还在庆幸,可是经这么一说,不少人已是脊背生寒,沈傲说得没有错,金人能在短时间内崛起,甚至还在大宋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只一战便将辽军歼灭了大半,那么金人的实力会是何等的可怕?
赵佶沉吟不决,脸色晦暗不定,叹了口气道:“听卿一席话,倒是发人深省。”
“陛下,沈傲不过是危言耸听而已,金人与我国会盟,约定世代友好,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又岂会背信弃义,与我大宋为敌?宋辽乃是世仇,若是错过这个时机,到时必然后悔莫及。”
按礼制规定,原本进士殿试,是不允许朝臣发言的,可是这一次对策议的是非常敏感的国事,此刻却有人站了出来,沈傲回眸去看,竟是王黼。
王黼身为少宰,在朝廷中一直是大力支持联金的干将,徽宗皇帝很大程度就是听了他的话才下定了连金灭辽的决心;因此在后世,许多人将他列为六贼之首,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平时的危害比蔡京等人更大,而是因为他影响到的这个国策,直接导致了北宋的灭亡。
沈傲微微含笑,王黼如此鼎立支持联金,不知收受了金人多少的贿赂;不过现在的王黼已不再是历史中的那个王黼,历史中的王黼身为少宰,又与恩府先生梁师成相互勾结,王黼在外朝,梁师成在内朝,二人一个劲地向赵佶吹风,使得原本就摇摆不定的赵佶最终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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