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邦大城西边儿紧靠着松花江,而沿着松花江往东北往西南两个方向,长百里,宽数十里的范围,都已经开垦出了耕地,麦浪翻滚,席卷出一片金黄。在柱邦大城的东南边儿,却是一片未曾开发的荒野,再往南。就是广袤的密林了。

    这里已经和几个月前大为不一样,在城池外头的旷野上,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窝棚,这些窝棚数量难以升级。都是很粗劣简单。几乎都是几根木棍,上头搭上野草遮挡阳光,这等窝棚,也就是能凑凑活活的挡一挡风,连雨都挡不了,一旦风大一点儿,立刻就要变成秃头。

    窝棚里面。住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普遍的面黄肌瘦,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的那种。

    窝棚很多,但是很挤,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打眼看去,至少也是以万来计数的!

    窝棚形成了一个小城市一般的格局。分成一个个的区域,中间还有街道,不过其中实在是太脏了污。污水横流,大街上都是屎尿。大致和后世的棚户区差不多,不过比棚户区就要差的太远了。

    一群群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成群结队的从棚户区走出来,然后隐入到了周围的森林中,也有不少人从森林里出来,手里还扛着各种猎物,每当他们回到自己所住的区域,就有一大帮老人孩子女人围上来,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还有的则是自己用木头钉了小舢板,在湖里河里转上一圈儿。便满载着一船肥鱼回了来。

    这会儿正是中午,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不少窝棚前面都已经起了灶火,开始做饭。一阵阵迷人的香味儿传出来,在这艰苦肮脏的生活中,渗透出一丝暖融融的味道。

    这些人。便是贱民。

    去年连子宁回京的时候,向皇帝请旨迁移一些民户去往东北,最后商量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迁浙江布政使司湖州府,严州府,衢州府,处州府四府之地四十万三百六十七户,一百七十三万口至松花江。

    他们这些人,是贱民中的贱民,他们都是元末义军领袖张士诚的部属。

    张士诚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人,他不奸险,能容人,他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江浙一带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门巨贾全都支持他。

    正因如此,张士诚与朱元璋交战失利后困守孤城,尽管城中粮尽,一只老鼠都能卖出百余文的高价,皮靴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饥了,可城中百姓仍愿与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历时十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民一心,全力死守,给朱元璋的军队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后,愤而将城中军民尽皆贬成了贱民。

    正因为他们是贱民中的贱民,所以他们,对大明朝的认可度极低。

    所以连子宁选的都是他们。

    这事儿是户部主办的,连子宁使了大笔大笔的银子下去,再加上有戴章浦这一层关系,户部的官员倒是也尽职尽责,从去年事儿定下来之后就行文浙江布政使司以及下属的各个府县,做好了准备工作,然后今年开春,北地稍稍暖和一些之后,就开始迁移。

    在任何一个年代,迁移都是一个大动作,这些贱户没多少家产,但是偏偏对自己那些锅碗儿瓢盆儿的很是看重,于是自然是磨磨唧唧。不过地方官员对于这件事可是大力支持——秉承朱皇帝的旨意,这些贱户世世代代都不能耕地,不能经商,不能从事任何光鲜的职业,要么去当妓女龟公,要么就是在乡野之间捞点儿鱼虾糊口。对于地方来说,这些数量不菲,偏偏又没有正经事儿干的贱户,自然就成了不稳定的因素。这会儿借着这个由头把他们都迁走,当真是求之不得。

    在地方官员的难得大力支持下,这项工作开展的还算是顺利,过不过还有一宗事——祭祖。国人对这种事看的很重,官员们也不好强迫,算算日子还来得及,于是便只好等过了清明让这些贱户祭过了祖先之后才上路。

    允给连子宁的一百六十七口自然不可能全都一起走,若是那样的话,路过的州县可就不要活了,要知道,这些贱民们迁移过程中的食宿,很大一部分可是地方官府要解决的。所以分成了十几批,一批十万人,第一批由当初陪同连子宁的户部员外郎齐肇带领五百兵押送着过来。

    只是浙江布政使司距离松花江实在是太远了!惶惶上万里,用天涯海角形容也不过如此。过了清明就出发,到现在都九月了,整整用了五个月的时间才走完这段路,来到了柱邦大城下面。不过到了柱邦大城。也就没办法前进了,武毅军早就派人过来传讯了,现在武毅军和女真蒙古联军正在大战,柱邦大城再往北,都是不安全的所在。

    所以这些贱户便都在柱邦大城安置下来,现在已经是过去了好几日了。

    柱邦大城城墙上,知府张希举和一众府中的官员陪着齐肇正在观察远处那片窝棚区的情况。

    虽然都是五品官儿。但是一个边荒地区的知府和一个要害部门的京官儿,那可是不可相提并论,所以张希举的态度很是谦卑,落后了半个身为,微微哈着腰。

    齐肇看了半响,满意的点点头,向一边的张希举笑道:“人都道东北乃是蛮荒之处,来到这儿才知道。东北竟是如此之富饶,一路过来且不用说了,今年中原大旱。颗粒无收,而这关外,却是风调雨顺,庄稼都长的极好,颗粒饱满,让我这户部官儿看了可是心动不已啊!这些贱户,一路走来,从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地方官府拨付的粮食只够熬一碗稀粥喝,饿的这些贱民都是这般摸样。说句实话,连本官看了都有些不忍。没想到来到这儿,不须官府发放一粒米,单单是自食其力就能活的这般滋润,大鱼大肉的吃喝,照本官看。这样下去,等到了喜申卫,他们可都能胖上几斤了。”

    张希举点头,笑呵呵道:“东北水多,湖多,便是干旱,只要手脚勤快些,也总有水可以灌溉。呵呵,大人您这差事办的可好,这些民户养的胖些,伯爷看了也是欢喜。正如大人您所言,东北富饶,然则人还是太少了,您瞧,除了松花江东岸这几十里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密林荒野,连个人烟也不见。若是多迁一些民众过来,开垦土地,那不知道能产出多少粮食来。”

    齐肇打趣道:“待产了粮食来,本官可就要来做那个恶人,来这儿征税了,现在户部的仓库里可是空荡荡的很。”

    他说的有趣,两人相视而笑,其它的官儿也是跟着凑趣。但是大伙儿都不敢胡乱说话,生怕说漏了嘴——连子宁的野心在这里已经不是秘密,但是齐肇来了这些时日,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暗地里通风报信。连子宁在这里留驻了一千兵丁,而且军情六处的探子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在监督着这些官员的一举一动。

    最近两个月以来,已经有三个官员‘意外’身死了。

    站在张希举后面的推官章美中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光芒,牢牢的记下了这一条——户部空虚。

    又说了一阵儿,张希举问道:“齐大人,要不要下官给您增派点儿人手?您就带了五百兵押送,能成?”

    “嗨,不用!”齐肇大手一摆,道:“你不是咱们户部官儿,对这事儿不懂,从来咱大明移民押送,根本就是做个样子而已,防的是民户中作奸犯科之事,却不是他们逃跑!咱们大明处处都要查路引,他们没有路引,能逃到哪儿去?那是寸步难行!更何况,东北这般富饶,比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强太多了,就算是山中打猎,湖里捕鱼,也不会饿死,他们才不会逃呢!”

    张希举点点头:“那下官便放心了。”

    他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齐大人,下官等在临江楼备了饭菜,咱们这就过去?”

    齐肇笑呵呵的应了。

    一众官儿们都簇拥着张希举和齐肇离开,章美中却是留下。昨儿个已经有飞骑传来了消息,今儿个大人家中的车队就该到了,他得去迎着。

    十几个汉子走出窝棚区,向着一边的树林走去,和其他的贱民相比,他们要精壮许多,身子骨很结实,浑身都是壮棒棒的腱子肉,神色精悍,眼神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他们身上也是穿的破破烂烂,手里各自提着木棍。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不过隐隐的簇拥着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三十来岁,焦黄面皮,看上去一副病蔫蔫儿的样子。身形也颇为瘦弱,但是那一双眼睛,开合之间却是精光四射,显然是极不好惹的。

    他们一路走过来,碰到其它的贱民,那些贱民都是恭敬的行礼,神色间不是畏惧。而大部分都是尊重,看得出来,这些人在贱户中威望不低。

    迎面走过来五六个兵丁,衣衫不整,吊儿郎当的,不像是兵,反倒是一脸的痞子相。身上的衣服半敞着,露出一身肥肉。有的手里还拿着烤的金黄的鸡腿羊腿,几个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走了过来。

    十几个汉子对视几眼。眼中都是闪过一抹愤恨,这些兵丁,便是押送他们来东北的兵丁,是齐肇从京营中借调的,京营中也是良莠不齐,能让他借调出来的人,素质可想而知。这一路过来,这些士兵无恶不作,奸淫掳掠,不知道抢了多少东西。祸害了多少人家的闺女,当真是把这些民户给欺负的极惨。

    但是身为贱户,从生下来开始就知道自己卑贱的身份,他们也是被欺负的习惯了,也知道没有官儿会为自己做主,也只有默默的忍受下来。

    那焦黄面皮的汉子做了个手势。他们便都让到了道路一边,那几个兵丁根本正眼儿都没瞅他们,大摇大摆的便从他们面前过去。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窝棚,门口搭建了一个灶火,里头炉火正旺,大锅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一阵香气儿,里面应该是蹲着一只肥鸡,火候也差不多了。那香味儿,让人垂涎欲滴。一个女子蹲在灶火前头正往里头添柴火,背对着众人,这些兵丁们看不见她的容貌,那是挺翘的屁股却是让他们一阵食指大动。

    “哥儿几个?去乐呵乐呵?”一个士兵嘿嘿笑道。

    “乐呵乐呵!”几个兵丁哄笑着向着那窝棚走去。

    那妇人闻声转过身来,看到他们之后,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腿一软,摔倒在地,看着他们,一点点儿的向后挪去。

    那几个兵丁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如狼似虎一般扑上去,抓起那妇人来便是朝着屋里走去,一个士兵还嘿嘿淫笑着使劲儿的在那妇人的胯下抠摸着,那妇人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一个衣衫褴褛,四十来岁的汉子推开门,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几个兵丁便是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那汉子被打的连声哭叫求饶,打了好一阵儿,总算是打够了,几个士兵才住手。而这时候,这男人已经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不知道是受伤还是害怕,浑身哆嗦。

    几个士兵嘲笑一阵儿,便是抱着那妇人进了屋,那妇人奋力的挣扎着,发出一阵阵尖声哭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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