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的奶茶最是醇香,科尔沁的天空像宝石般湛蓝……”太后望向李氏,轻声说道:“不要忘了,你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脉,你是科尔沁的子孙……”

    对于蒙语,李氏熟悉得只是打招呼见礼那几句。对于太后的话,她并不能全部听懂,只明白“不要”、“科尔沁”、“子孙”这几个字眼。

    但是面对太后慈爱,她只能装作听懂的模样,拉着太后的手,柔顺地说道:“晓得了,谨尊太后娘娘的吩咐。太后是科尔沁飞出的金凤凰,科尔沁那边的百姓,也会为太后祈福。”

    殿外,去而复返的宜妃听着太后的话,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想着郭络罗氏与儿子同曹家的过节,只觉得头疼得紧。

    “金凤凰?”太后闻言,眼神有些迷茫,望望这庄重华丽的宁寿宫,叹息道:“折了翅膀的金凤凰,哪里比得上自由欢唱的百灵鸟?要是没有离开科尔沁就好了……”

    李氏这下是完全不懂,望向旁边侍立的宫中老嬷嬷。

    那老嬷嬷抬头,望了眼太后,见太后并没有要她翻译的意思,就耷拉了眼皮。

    过了半晌,太后才转向李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再说话……*从宫中出来,初瑜随着李氏上了马车。

    因为她的车驾是内务府按照她的封爵制的,比李氏的华丽,所以她就没有乘坐自己的马车,随着婆婆同车而来。

    初瑜不晓得太后同婆婆说了什么,但是见她面带哀伤,低声劝道:“太太也无需太担忧,不是说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好些了么?说不定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就好了。”

    李氏低下头,拿了帕子试了泪,道:“太后她老人家想娘家呢,一口一个科尔沁……十几岁就到了京城,二十出头就守寡,想想都觉得苦……”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太后并不是寻常老妇人,而是堂堂的一国之母,这样提及,已经是大不敬。她收了口,剩下的只有叹息……*汤泉,行宫外。

    魏珠站在门口,看到随着内侍而来的蓝色人影,上前两步,要行千礼,却是被来人扶住。

    “十三爷,奴婢不敢坏了规矩,还是容奴婢给十三爷请个安吧。”因不远处还有侍卫驻守,魏珠不好大声,低声说道。

    “有些年没见,常听曹颙提及你。能熬出头来,爷也为你高兴。这些虚的,就算了。闹出来,明儿传到外头,反而让小人说嘴。”十三阿哥扶了他的胳膊,淡淡地说道。

    在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前,十三阿哥是康熙最宠爱的皇子,乾清宫的常客。魏珠当时是梁九功手下打杂的小太监,年纪虽小,但是为人机灵,会来事儿,十三阿哥还记得他。

    对于早年的十三阿哥,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魏珠晓得自己个儿身份,见到只有叩首俯身的份儿;如今他成了御前最倚重的总管的太监,连三阿哥、四阿哥也不敢随意给他脸色看,但是他丝毫不敢张扬。

    因同曹颙的亲近,他对于“落难”的十三阿哥,早就存了同情之心;这下听了十三阿哥话,想着他能认出自己个儿,魏珠的心里的,也是颇为触动。

    “十三爷,请同奴婢来。”魏珠没有再说别的,躬身道。

    十三阿哥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宫殿,只觉得这条路分外遥远。他冲魏珠点点头,随着魏珠一同向前。

    行宫中,康熙坐在炕上,裤子退到大腿处,裸露出半条腿。膝盖附近的穴位上,都扎了银针。

    方种公长吁了口气,蹲下身子,将穴位上的银针依次取出。不晓得是屋子里热,还是针灸吃力,他的额上汗津津的。

    随后,有随侍的大宫女上前,将康熙的裤腿拉下。

    “这针灸的法子,依次的穴位,你都记下了?”康熙看着方种公,说道。

    “回皇上的话,草民依照皇上的吩咐,都记下了,交给了黄御医。”方种公虽已经赐了御医顶戴,但是还没有“官身”的觉悟。

    康熙点点头,道:“除了针灸之法与药炙之法,再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方种公沉思片刻,回道:“皇上,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草民不敢妄断。草民出身市井,医术匮乏,所知到底有限。”

    从方种公奉召到热河,至今已经半年。

    对于眼前这个老者的姓子,康熙自诩也摸清几分,所以听了他这番话,点了点头,相信他没有欺瞒之处。

    “朕晓得,你不耐宫里规矩,与太医院的同僚关系也平平。朕也不勉强你,朕有个儿子,腿疾多年,往后你就到他那边当差吧。”康熙说道。

    方种公听了,实是郁闷得紧。

    早在七、八月间,将康熙的左臂针灸好些时,康熙就问过他想要什么赏赐。他的回答是不惯宫中规矩,又不放心年幼之女,想要早曰出宫。

    好不容易熬到圣驾回京,他原以为皇帝会放自己个儿离去,谁会想到这到了眼前,又生生的变卦。

    都说皇帝说话是金口玉言,那真是扯淡。

    方种公心中郁闷,到底是摄于天威,只有俯身应命的份儿。

    说话间,魏珠已经带着十三阿哥到了,进来禀告。

    康熙沉默了片刻,方道:“宣。”

    方种公在御前半年,对于宫里宫外的传闻也听到些,晓得十三阿哥是不受宠的皇子,已经分府出去,与曹家关系却好。

    他心中松了口气,只要出宫就好,就怕是指派到宫里几位小阿哥身边。那样的话,还不知要熬到多暂功夫,才能脱身。

    十三阿哥已是进来,上前两步,双膝跪下,摘了帽子,放在一边,俯身道:“儿臣……胤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

    康熙看着十三阿哥头上花白了一半的头发,不由怔住。一转眼,这已经十年。

    屋子里一片寂静,方种公站在一边,都跟着难受。

    这皇上皇子都不容易,父子见上一面,还要磕上几个头,才能说话。

    “听说你九月就到汤泉休养?你的腿疾如何,可好些了?”过了半晌,康熙才冷冷地问道。

    “儿臣是九月初五出的城,腿疾在入冬时发作过一回,已经好些。”十三阿哥没有抬头,低头回道。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皇父破天荒传召自己是担心自己的腿疾,看来也是同他这半年出府相关,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生出其他心思。

    这地上有地热,触手之处,都有余温。但是十三阿哥仍是觉得心中冰冷一片,只觉得鼻子酸涩难当,一行清泪,已经滚落。眼泪掉到地上,行成小小的水渍。

    十三阿哥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将身子俯得更低。

    “既是身子不好,就安心休养,不要想杂七杂八的。朕这有个好太医,对于风湿颇有建树,让他随你过去,好生为你调理。”康熙的声音,带了几分温煦。

    十三阿哥却是越发心凉,就算有为国效命之心,又能如何?皇父不信任他,这是要将他再送回不是牢笼的牢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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