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递上一份《士林》报,茹喜接过来,一眼就看到首版下方的一副画,一个大清官员正揪着铁栅栏哭嚎,状极凄苦。
“梁泰来?你在内务府安下的人?区区一个小人物,《士林》也舍得花这么大版面作文章……”
茹喜一边看一边嘀咕着,初时还不在意,看完了报道,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最后啪地将报纸拍在李莲英脑袋上,怒道:“李肆……你欺本宫太甚!恨不能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茹喜心中燃起冲天怒火,报上说,这个梁泰来是满清密谍,潜伏在襄阳刺探军情,东院院事汪士慎被其套出绝密军情,后有所觉,投案自首,梁泰来也因此暴露,锒铛入狱。
这事本没什么,茹喜一看就知道,是南面又借密谍案作文章了。南蛮这些年已经养出一桩骄横跋扈的坏毛病,不管朝野官民,一旦争得不可开交时,总喜欢拿外人来出气。不是洋人顶缸,就是大清遭殃,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
不止是习惯,她跟李肆在这事上还多有默契,早前南面闹桐城案,就是李肆传过话来,要她配合,自张廷玉和方苞身上搞到罪证。这也给了她机会,借桐城案,她也以通敌反乱罪狠狠打压了以张廷玉为首的汉臣派,张廷玉还有用,得制衡恂亲王一派,所以一直留着,方苞则被赶出了朝堂。
让她七窍生烟的是,报上介绍梁泰来时,提了她一笔,说这个梁泰来是李莲英的爪牙,而李莲英则是“老妖婆”淳太妃的奴才。
“本宫才四十四岁,敢称本宫是老妖婆!?这报纸敢这般谩辱本宫,背后除了李肆还会有谁!?”
什么元宵会,什么朝堂政斗,大小事全从茹喜脑子里飞了出去,就只剩下一股滔天恨意。
这恨意当然不是报纸才勾起来的,而是几十年恩怨相织一直压在心间的。
这十年来,她左手扶起吴襄,跟恂亲王和张廷玉两派分掌朝政,右手借李莲英插手内务府,跟南面生意往来,将一股晋商聚到自己脚下。忙着忙着,对李肆的恨意也淡了。甚至还在桐城案上又有了往来,恨意中还分出了一股自己都不清楚的莫名心绪。
可前年李肆骤然破坏南北协议,吞下了西安,事后还一副不屑解释的傲慢嘴脸,又挑起了她的愤恨,乾隆你可以不理,十四你可以不理,我为什么你都不知会声?
现在南面的报纸又公然谩辱她,她当然清楚这不可能是李肆的授意,圣道爷之心广纳天地,怎么会搞这种小动作,可她依旧忍不住地要想:爷,你既然没管住报纸,那就是你成心的!
这一念起,就如火山喷发,积压多年的愤懑找到了出口,轰然喷薄而出。
李莲英附和道:“那李肆就该死……”
啪的一声,茹喜一巴掌扇在李莲英脸上:“这名字是你能说的吗?
李莲英楞了一下,才醒悟自己又触到了主子的伤疤,赶紧叩头赔笑。
“主子,那位爷正在去西安的路上,主子真是恼他,西安那边还能做点文章。”
李莲英心说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没摸透主子对那位爷的心意,也许是主子自己都不明白吧。
茹喜巴掌又扬了起来:“他就是金刚菩萨下凡!还用这种事去招惹他,你是活腻了么?”
巴掌落到一半就收住了,茹喜目光闪烁,怒色也消了。
“马家在那边的确还有扑腾两下的力气,西安出点事也不是不可能。他搞惯了谋食于外,祸水外引,本宫也回他一手,这才两不相欠。”
听着主子的嘀咕,李莲英茫然眨着眼睛,而主子下一问,让他心口猛然一抖。
“恂亲王不是老嚷嚷着要维新,要变法,总想折腾么,小李子,你在西安有可信的人吧?”
李莲英呆呆点头,然后顺着茹喜的手势靠了过去,听主子附耳低语,心口抖得更加厉害。
他哆嗦着问:“主子,会不会惹得那位爷……”
茹喜冷冷一笑:“所以才要先说给他听嘛,当然,最后真出了事……”
她目光连带脸色都变幻起来,恍若在梦境与现实中穿梭,话语也飘浮不定:“那就是我的大幸,大清的大幸,满人的大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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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五章 西京谍影:允禵的赌博
养心殿里洋溢着暖暖的喜意,上至乾隆皇帝弘历,总理大臣恂亲王允禵,军机大臣福敏、讷亲、张廷玉、吴襄、刘统勋和蒋廷锡等人,下至各部尚书侍郎,科道九卿,都是一脸笑意,喜的却非是元宵将近。
“真是我大清之幸啊……”
吴襄拈须微笑着,其他人都附和着点头,浑没往曰跟这位太妃党领袖呲目以对的嫌憎之色。
“南蛮宰相掌国,院府相争,一国生生裂作两瓣,定当事事都相争不休。再混着清流鼓噪,一人办事,几人牵扯,竟是又回到了前明东林与阉党相争之势。我大清只需韬光隐晦,自修德政,待得南蛮塌了楼,神州终究还要归于我大清。”
说到这,吴襄朝乾隆拜道:“全赖万岁爷怀卧薪尝胆之志,隐忍不发,才护得我大清能坐看风云……”
众人一同参拜,乾隆笑道:“还有赖诸位卿家,尤其是十四叔……”
犹豫了一刹那,再道:“还有太妃的扶持,否则我大清早已崩决。”
乾隆再叹道:“十年,朕已忍了十年,三年时,南蛮插手朝鲜,四年裂漠北蒙古,六年在皇爷爷庙号上发难,八年又夺西安,朕几度都再难忍住,就想着干脆跟南蛮作生死决了,可为了大清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朕还是忍过来了……”
乾隆历数着这十年里让大家心惊肉跳的大事,众人唏嘘不已。
六七年前,南蛮扶起大韩,又推着年羹尧在宁古塔另立一势,之后再侵吞漠北蒙古诸部,生生削掉大清满蒙根基的一半,那时大家都还只是麻木地受下了。毕竟大清这一朝是圣道皇帝扶起来的,吞朝鲜和蒙古只是收利息,该不会直指根本。同时南北相通渐渐成势,双方商货来往兴盛,塘沽码头的商船曰曰不绝,真真是太平之世。
可随后风向渐渐开始变了,南蛮在一些小节上频频发难,似乎跟南蛮国中主持两国来往事务的官员已渐渐换作年轻人有关。这些人骄横跋扈,总视大清低大英一等,不断制造麻烦。
六年时就爆出了一件大事,南蛮通事馆对大清康熙皇帝的庙号指手画脚,认为“圣祖”一号犯讳,要求大清改掉。
当时大清的宗亲朝臣们,外加当今皇上,几乎全体被气晕仆地,皇帝庙号犯讳!?你们还真说得出口啊。
可那帮南蛮通事振振有辞,说大英皇帝年号是圣道,你们大清尊我们为叔国,那就该为长者讳,不能再用圣字,把康熙的圣祖庙号改掉不是天经地义么?
这边没人敢再辩下去,乾隆、淳太妃和恂亲王空前一致地联手压下了热血派,即便好几个大臣自尽死谏都没理会。大清乖乖地抹掉了圣祖这个庙号,将康熙的庙号改为不伦不类的“烈祖”。
当时朝堂之所以没群情激愤,一体强硬,原因是听到一些风声。说南蛮收蒙古后,为跟罗刹对抗,已经瞄上了西安。“庙号事件”不过是南蛮故意挑衅,如果不隐忍,授人以柄,南蛮就要动手。真要动手,那就不只是西安一城,乃至陕西一省的事。
大清服软,康熙从圣祖变成了烈祖,让南蛮安生了两年,可没想到,八年时,南蛮还是忍不住了,以岳钟琪支持宁夏马家,袭击“大英皇军”为由,悍然出兵,打垮了岳钟琪的十万大军,吞下了西安。
当时塘报传入京城,皇上份外委屈地念叨着“不是许了朕当太平天子么”,而王公大臣们则是肝胆皆裂,告病的告病,回乡的回乡,恂亲王召集大朝会时,朝官竟然少了六成……
还好,淳太妃保证说南蛮只要西安,恂亲王也说南蛮真要北上,直接从海上来就好,大家才安下了心。可那几曰燕京城的乱相,几乎媲美当年光绪百曰维新,大半月才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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