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个认识是,这里很乱。巡差个个满眼警惕地看着人流,对李绂和瓜皮帽仆从都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细查的兴趣,该是见以商人身份遮掩的三人服色光鲜。巡差目光更多盯紧了衣衫破烂的穷人,时不时从人群中抓出来小偷小摸之人。

    这里离县城还有好几里地,码头外面,聚着无数驴车和人力车,驴车跟李绂见过的那种马车相似,该是南蛮少马,民间多用驴来拉车。而那种人车之前却未见过,就两个大轮,一个凉棚,可以载两人。

    “五十文!?你抢钱呢!?”

    问了价格,瓜皮帽仆从差点跳了起来,三五里地,就要五十文,这可是寻常民人一天的开销。

    “咱们驴车只要八十文,一车拉下三位,人车还要两部才能坐下。”

    驴车来抢生意了,顿时跟人车的车夫吵起来,似乎翻出了往曰旧怨,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片刻间响起哨子声,巡差赶来了。

    “咱们走走吧,这里可真是够乱的。”

    李绂心头发颤,就觉得南蛮治下的民人,个个面目都令人憎厌。

    一路步行,李绂又有了新的感触。这里民风虽浑浊,可地方官员似乎真是在办实在事。就说这路面,足有四五丈宽,从码头笔直拉向县城。路面还分作六条,左来右往各三道。中间一道是速度快的马匹和马车,中间道是驴车或者人车,边上是人走的。

    要到大道对面,还不能随便过,得到有密密白线的地方,由着巡差拦下过往车马才能过去。甚至还有地方是在大道下挖了一处谷道。路面似乎是三合土,还填着煤渣,下雨也不会湿滑太多。

    本就是来查访南蛮民政的,李绂一路走,也一路探听物价。摸得越多,震惊也更甚。

    粮价是最关心的,结果也是让李绂最吃惊的。最贵的稻米算下来一石也不过六钱,比福州低了四五钱。一般糙米不过五钱银,苞米番薯一类的,更是低到了三四钱一石的水平。

    瓜果一类的,即便是在这大道上,也四处见着人摆摊卖,香蕉凤梨柑橘一类南方产物,不过十来文一斤,虽说比粮食贵,却远比福州廉价。

    大道在某处拐了个弯,前方就是层层叠叠的民房,归善县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大道另一旁像是个大集市,人来人往,呼喝如潮,主仆三人眼花了,耳朵也嗡鸣不断,就觉里面不下万人。

    “看看去……”

    两个仆从的脖子已经扯长了一倍,李绂也抵挡不住诱惑,招呼着仆从进了集市。一进去,顿时陷入一座浩瀚的万物巨市。

    粮食、果蔬固然是玲琅满目,可李绂仆从却是满心激荡,眼前所见,几乎颠覆了他们对于“市集”和“价格”的认识。

    这大集市里,吃穿玩乐,精巧稀奇,让人目不暇给。本地产的,外地产的,江南的,苗疆的,乃至交趾暹罗南蛮物,什么都有。

    多只是其一,另一点是便宜。牛羊鸡鸭鸡子什么的还不是太明显,可棉麻丝帛织物,却不过福州半价,上好的江南苏绣,也比江南本地便宜,这可是稀奇。

    三人沉浸在这万物之海中,好半天才醒悟到一个事实,这里不过是一县之处,若是在广州,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接着三人看到更触目惊心的东西,盐!白花花亮晶晶的盐,就一袋袋叠着敞开了卖,李绂急急地问,多少钱一斤?他虽不精地方政事,可盐粮价就是一地民情的直接体现,自然非常敏感。

    “一斤!?一袋百斤四钱银。你要零买,小袋的,十斤五十五文,不是故意要高这么多,现在钱价跌了,一千二百文换一两银子……”

    盐贩子心不在焉地嘀咕着,他大小生意都做,但小生意显然兴致不高。

    李绂主仆抽了口凉气,瓜皮帽仆从眼里更是绿的,他们在福州吃盐,可是一斤二十文啊!而且还是好价了,江南据说盐价都在三十文……“东家,别忘了,这里盐是不管制的。”

    圆帽仆从看着李绂额头暴起青筋,赶紧解释道。他哪知李绂在气福建的盐商,福建那些盐商,肯定是从英华这贩盐,反手一倒腾就是四五倍利!怪不得福建本地都不再产盐了……咬着牙过了盐摊,再到一处,却是满耳朵叮当响,原来是卖刀卖锅的铁物。看着数百明晃晃的菜刀、肉刀、斩骨刀乃至腰刀就随便堆着,李绂感觉呼吸艰难,一颗心都为归善县的官员提了起来,刀子随便卖,这还了得!?

    一看李绂的瓜皮帽,摊主就明白了他的来处,对他这神色有心中了然,大声笑道:“担心个啥,别说刀子,现在朝廷正让咱们民人大议,火枪是不是可以开禁呢?”

    李绂再一个哆嗦,火枪都能开禁!?

    摊主带着点看土老冒的怜悯道:“老爷是从北面来的吧?你有门路的话,别说刀子,真有需要,火枪都可以买回去。我在佛山有关系,多的不敢说,几百杆快枪还是可以拿到的。别那般脸色,这大议也快有眉目了,到时肯定只是禁外带,可不禁买卖。我老林可是归善县铁行的头家,朝廷一出条令,绝对能拿着卖枪的牌照!”

    感觉这事已经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李绂将此人列为疯癫一类,很干脆地扭头就走。圆帽仆从在一边道:“此事南蛮的报纸确实在议……”

    李绂拂袖冷笑:“荒唐!刀兵怎可任民间自流?南蛮那些报纸,不过是故作虚言,惑乱朝廷,怎可信得!?”

    信不信,还得听可靠人说道,李绂再无心溜达,直奔县城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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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窥探国政之学校科举

    如果说码头和市集近于地狱,进了县城,李绂主仆才觉是回到人间。城里虽也人来人往,却再没码头和市集那股子充盈着汗臭味的热气,人们脸上也再少见那种对银钱**裸的灼热。

    但没走多久,感觉两个仆从目光老是漂移,顺着他们的视线一扫,李绂又抽了口凉气,啊哟!

    他这才注意到,满大街莺莺燕燕,既有穿着粗布袄子的仆妇,也有一身丝帛的富家女子,一点也不忌讳地抛头露面。还三五个凑作一堆,花枝招展地笑谈着。

    大街上,李绂想闭眼却不敢闭,只好虚虚看地,心道莫非自己走错了地头,这里是香坊之处!?

    他这么想,瓜皮帽仆从已经付诸行动,凑到街边问了声姑娘们的楼子在哪,然后就听女子们大叫非礼,接着巡差的哨子声就响了。

    瓜皮帽仆从也忠心,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丢下目瞪口呆的李绂和圆帽仆从。

    李绂恨恨道:“既非娼女,何的光天化曰,妖娆惑众!这南蛮,还真是人心沦丧!”

    圆帽仆从看看已经被巡差一棍子撂翻在地的同伴,再看看义愤填膺的李绂,掀了掀嘴皮,却无力说出半个字。

    转过几道街巷,就到了城中偏僻之处,远远见着一处破落宅院门口,一个白发老者正送走几个男女,那不正是陈元龙!

    “李巨来!你身为一省宪台,竟敢只身而来,好大的胆子……”

    见着了李绂,陈元龙也是震惊不已。

    李绂却更是吓着了,他可才刚上任,陈元龙哪来的消息?

    “报纸探得清清楚楚,周边几省,知府更替都没落下,更别说巡抚。”

    陈元龙扬起一份报纸,报头上写着《中流》二字。

    “广陵先生是怕了么?”

    李绂心中打鼓,感觉这南蛮世道大不相同,不知道陈元龙是不是已变了心。

    陈元龙苦笑道:“怕的什么?都快入土的老头子了,连蒙童都留不住,天厌之人,该是你怕沾上老夫这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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