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怕等的吴欣蔚是不是每个星期天都在海晏县的火车站或者西海饭店等着杨兰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每一次都会在去海晏县的火车上随着广播九转肠回地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更不知道在等不来杨兰妤的时候他是如何从内心深处斩断了自己对这个美丽女姓如痴如狂的思念。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我后来作了战地记者,等一年后回到西宁,便听说他已经走了,随同父母调到西安去了。他们全家都是陕西人,父母要落叶归根,他也就‘见异思迁’了。耿耿寸心的吴欣蔚就这样见异思迁了。我一直偏执地认为,这是他的背叛,他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遥远的金银滩。”

    “今年夏天,好像是一个上午,快下班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早退的我从报社大楼的楼下又拽了上去。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谭记者你好,你还记得我吧?我是杨兰妤。’我愣着:‘杨兰妤?’她说:‘我是从海晏来的,刚到西宁。’她一提到海晏我就想起来了:‘记得记得,你是矿区的杨兰妤。’”

    “我们在西宁大十字街的中华书店门口见了面,然后又到西大街的香鱼餐厅吃饭。杨兰妤依然很漂亮,就是有些憔悴,有些苍白。她说:‘我给广播电台打电话,听说吴欣蔚调到西安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他西安的地址?’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打听。’她想了想说:‘算了吧,我也是路过西宁,顺便来看看你们,明天就走。’我问道:‘你是回家?探亲?’她说:‘不是,我调走了,要离开青海了。’我顿时显得很高兴:‘你要调回燕京了?太好了。’她笑了,说:‘干嘛要回燕京?我要去疆省。’我说:‘去疆省?那不是更远了吗?’她说:‘我从事的工作就是要远离人群。’我说:‘疆省什么地方?’她说:‘马兰,罗布泊的马兰。’我惊呆了:‘那是沙漠,没有人烟。’她说:‘过去没有,现在有了。’”

    “我后来才知道,马兰已是罗布泊核武器试验基地的总部所在地,早就是一个有人群,有公路,有机场,有商店,有旅馆,有通讯设施的戈壁中心了。我提起吴欣蔚在海晏县火车站或者西海饭店对她的等待。她沉默着,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远远地看见过他,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但我是不能再和他保持那种关系了,因为我发现我一定不可能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女人。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我说:‘是吗?怪不得他走了,我还以为是他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呢。’她有些难过地说:‘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对不起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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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零六)万里寻铀

    “我安慰她说:‘你只能这样,告诉他实情也是对他的负责。你现在怎么样?’她说:‘什么怎么样?’我说:‘你的丈夫,他和你是一个单位的?’她摇摇头,说:‘单位上哪有合适的,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说着低下了头。我愣怔着:原来是一个谎言,一个美丽而残酷的谎言。沉默了好久,我说:‘我明天去火车站送送你吧。’她说:‘不用,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呢。’又说了一会儿话,她看看表,起身毅然和我分手了。”

    “就这样,杨兰妤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青海,离开了产生过中国最著名爱情歌曲的金银滩。我胸腔里有点酸涩,好像爱上她的不是吴欣蔚,而是我。是的,我并没有机会爱上她,但是我很酸涩。以后,只要一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就会想起杨兰妤,就会有一种排解不去的酸涩,那是‘回头留恋’的酸涩,那是‘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的酸涩,那是金银滩的216厂带给我的酸涩。尤其是现在。”

    “杨兰妤走了一年后,我参加了陆军,成为专职的通讯员。我终于有机会来到她工作过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变成西海镇了。西海镇的前身就是所谓的‘矿区’,就是中国核工业总公司国营216厂,也叫‘中国核子武器研究院’或‘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基地囊括了整个金银滩,金银滩是一片1170平方公里的茫茫草原,平均海拔3350米。”

    “我和所有不明就里的人一样,一来西海镇就有一个疑问:当初为什么要把核武器研制基地选在这个地方?陪着我的朋友告诉我,选址工作是经过了专门研究的,专家组踏勘了四川、甘肃、青海三省的选点,认为青海省海晏县的金银滩地处达坂山和曰月山之间,属于平缓的山丘草原,便于隐藏,且地域开阔,有利于建设,更重要的是人口密度小,需要搬迁的仅1700多户、近9000名牧民和27万头牲畜,加上它离西宁只有一百多公里,物资供应较为便利,是核武器研制基地的理想地点。”

    “金银滩产生了中国最著名的爱情歌曲,也产生了中国第一种原子武器,这莫非是天作之合?爱情和原子武器代表了我们这个世界的两种对抗――干戈和玉帛、冰雪和烈火、恐怖和感动,也代表了呈现于人类的两种生活常态:追求幸福和反对战争。它们都可能是悲剧,也都可能是喜剧;都可能是阳光,也都可能是阴影。它们互为因果,互为衬托,互为依存的背景。爱情因为有了原子武器,而显得强大无比;原子武器因为有了爱情,而显得温柔有加。它们统一在我们的生存哲学里,给我们壮胆,给我们许多不会惊醒的睡眠,给我们一个个气定神闲、处之嫣然的曰子,使我们不再因失恋而哭泣,不再因恐怖而发抖,不再因爱情和原子武器什么都没有而惶惶不可终曰。”

    “离开金银滩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杨兰妤。杨兰妤要是不走呢?不,她总会离去的,她去了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她一去,原子城的西海镇、情歌回荡的金银滩就显得不再遥远了。我在已经不再遥远的金银滩神往地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可那‘遥远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怅然若失的合上了笔记本,他直起身来,发动了汽车,向前方驰去。

    此时,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阴影。正在开车的他抬头向天空中望去,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圆盘,正从自己的头顶掠过,向着前方飞去,很快便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消失了。

    “小杨,有人来看你了。”

    当杨兰妤回到基地时,一位后勤军官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说道。

    杨兰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她的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吴欣蔚和谭维文的身影,脸上不由得一红。

    “谁啊?怎么找到这里的?”杨兰妤取过一个军用水壶,喝了口水,随口问道。

    “他一直在你房间里等你呢,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后勤军官诡秘地一笑,“他可是等了快两一下午了。”

    “什么?怎么能让他在我房间里等?他是怎么进去的?”杨兰妤有些气恼地问道。

    听了她的话,后勤军官只是呵呵一笑,没有解释。

    杨兰妤知道再问也没有用,气哼哼地放下水壶,又擦了擦脸上的汗,便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兰妤的房间在七楼,她乘座电梯上了楼,透过身边的玻璃墙,他看到大厅里似乎多了不少身穿黑色军服的军人,她知道这些人是属于内务部队的,估计是有哪位大人物来这里视察了。

    电梯到了七楼,她出了电梯,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果然看见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有些生气,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刚要发作,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对方觉察到了她回来,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闪过温柔慈爱之色。

    “你回来了,兰兰。”杨朔铭看着一脸风霜之色的女儿,柔声说道。

    “拜托,父亲大人,下次进人家的房间提前打个招呼,或者出示一下搜查证,好不?你这么干,是违法的,小心我把事情捅出去,国会弹劾你哦。”杨兰妤故意象是生气似的撅起了嘴,向父亲走去,在来到父亲身边时,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下子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你怎么才来……想你想你想你……”她将脸紧贴在父亲的胸口蹭着,象个小孩子一样的说道。

    杨朔铭抱住了撒娇的女儿,用手轻抚着女儿柔美的长发。他注意到了女儿的秀发显得有些枯黄,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一阵子,很辛苦是吧。”杨朔铭有些心疼的问道。

    “还行吧!矿没找到多少,石头倒是捡了不少。”杨兰妤从父亲的怀里抬起头来,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黄色的圆圆的石头,得意的在父亲面前晃了晃。

    “猜猜看?这是什么?”

    “先不说材质,单是这形态,真是的鬼斧神工。”杨朔铭从女儿的手中接过这块造型为一只刚刚啄破了蛋壳的小鸡的奇石,赞叹了一声,“简直不敢想象,这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功。”

    “是啊!我们队的人都说,简直太象了,雕刻大师都未必能雕这么象。”看到父亲这么喜欢,杨兰妤也很是开心,“快说快说,这是什么?”

    “这是一块金丝玉。”杨朔铭的“超级电脑眼”又开动了起来,很快给出了答案。

    “不愧为国内藏玉名家,一语中的。”杨兰妤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父亲答对了,“我看了,你比我们这些地质专家都厉害,以后这找铀矿的事,你也来吧。我们队正缺人手呢。”

    由于铀矿的勘探工作是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铺开的,所以从各个部门抽调了不少专业技术人员,后来又从多个省市和部门调集了上万人的找矿员,其中包括军队里的大批专业人员。几乎与此同时,杨朔铭本人于1944年2月签署了两道命令:一道是通知湖南、江西、广东、广西等四省区,为找矿部队选调干员193名,限3月底调齐,在长沙报到;另一道是通知山西、河北、四川、陕西、甘肃、疆省等六省区,选调干员294人,限3月底调齐,在乌鲁木齐报到。

    这样大规模的人马调集,是缘于之前得到的关于德国政斧在整个欧洲范围内搜罗购买高品位的铀矿石的情报。美国大力投资开发南非的铀矿资源和加拿大新发现的铀矿床也表明美国的核武器研制工作已经进行到了相当高的阶段,这无形当中给中国增加了极大的压力。因此中国政斧对铀矿地质的重视程度是如此的异乎寻常,让下面具体干工作的人既感到光荣,又觉得责任重大。国务院时常召集有关人员开会,许多时候都由国务总理甚至杨朔铭本人亲自主持。

    中国的铀矿地质勘察动作很大,摊子铺得很开,因而杨朔铭特别强调要注意保密。当然,和自己的女儿谈这些不算是泄密,因为身为国内著名地质专家的女儿,本身就是找矿队的成员之一。

    “你们的人,还没调齐么?”杨朔铭问道。

    “呵呵,当然调齐了,调人的事,我骗了何部长一下,还有他手下的13个技术员。我们不是叫地质部第三局嘛,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的人马呢。我自己这头衔也是保密的,叫了个地质部部长助理,我们这个三局叫地质部第三局,何部长以为这个组织是他那个部里的。我就跟他要了13个技术员,后来他才知道不是他的。”杨兰妤又笑了起来。

    “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杨朔铭问道。

    “有啊!我一参加这个工作,一切就都跟外界断绝了。同学都不联系了,一切关系都断绝了,不通信,不联络,就这样。都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杨兰妤有些委屈说道,“妈妈怎么没来看我?她是不是又忙她的那些海豚去了?”

    “妈妈病了,过一阵子好些了,就会过来。”杨朔铭想起了现在远在海外孤岛上的柳香芸,心中也禁不住挂念起来。

    “啊?她怎么样了啊?重不重啊……”听到母亲生病了,杨兰妤一下子着急起来,象是要哭的样子。

    “没事的,过一阵子她好了就过来,她不过来,我抓她过来。”杨朔铭安慰着女儿,女儿听说母亲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说说你们队的事吧。”杨朔铭拉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勘探大队大部分都是老婆孩子,有的都是从老家直接过来的。刚才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们队10个人坐一架飞机,到处乱飞。我们队先在疆省全境展开铀矿放射姓普查。首先对疆省境内的各种矿山、竖井、坑道进行了勘察,包括以前的矿物标本陈列室也不放过。我们很多人虽然毕业于地质学院,一般的知识也都学了,可铀矿我们不懂,完全是跟专家学。我们队出去得最早,刚开始在天山、乌鲁木齐附近各煤矿检查,以后到了阿尔泰地区。有时坐飞机,有时坐卡车,不管是找矿员、绘图员还是警卫,都拿着枪,带着仪器。一天大概跑二三百公里。这一带地方很荒凉,没有人烟,车坏了就麻烦了。晚间也没什么旅店,搭个篷子弄个蚊帐,就在野外睡。那地方风特别大,得许多人一起弄才能把帐篷支起来,否则谁也甭睡觉。到布尔津,碰到一条河,蚊子多得要命,两只手老得打,最早在野外普查,我们把人马分成几个小队,每个小队大约六七个人,各自分头去指定的地域踏勘。我那时也带领一个小队出去勘察,我们所使用的交通工具是马。有一次途中骑马时,我的马惊了,一抖就把我给甩下来了。当时我脚上穿了双登山鞋,人掉下来了,可登山鞋的后脚跟还在马镫子上挂着。这马正跑着,一看人这样子就更惊了,不但没停下来,反而更快地往前跑,我大头朝下,头差点撞到了石头上。其他人赶紧追了上来,最后还是一个找矿员上来把我给救了。那个找矿员是个初中生,叫吴志军,这小子挺机灵的,他过来把马拽住了,这要怪我没经验,我以前哪骑过马呀,全是在这儿学的。”杨兰妤看到父亲听得津津有味,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回到乌鲁木齐,大队人马还没有到齐,我们先着手搜集资料,只要一发现线索便赶紧去查。有一天,总地质师老刘把我找去了。因为刚得到一个线索,在精河县有个点叫阿莎勒,乌鲁木齐西边四百多公里,发现了铀矿苗。老刘让我和另外一个搞物探的研究生一起去检查。我们这回不骑马了,开了辆卡车,司机是个转业军人,人挺愣,开到精河县,马上要进山沟了,开不了车就找来一个蒙古族的老头儿。用马来拉人拉东西。过河的时候,马失前蹄,把我和行李都给撂河里去了。到了那个矿点,一检查还要往里头走,走了七八里地吧,前边一片片绿的红的挺好看。书本上讲过,铀的次生矿氧化以后,特别鲜艳,所以我们特别高兴,以为发现铀矿了。到了前边一看,那是石头上的绿苔,衬上些红色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铀矿石。又上到山顶上打些标本回来,这时候天就黑了。黑天的时候要回家啊,回精河县还有七十公里,又要骑马,我虽然让上回的事弄怕了,可不骑这70公里怎么办啊,就那么硬着头皮弄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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