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篇变文不是真的,如何解释张迈在短短数年之内横扫西北,声威波及中原、漠北?如果这篇变文是真的……”韩延徽竟然仰天而嘘:“为何这样的英雄,不诞生在中原,不出现于二十年前!”
韩德枢看着乃父的失态也有些发怔,他长于塞外,对中原没有他父亲那样深厚的故乡之念,但也从乃父的这一声长叹中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来:“父亲,你该不会……又想家了吧?”
家?
韩延徽悚然动容,回过神来,但随即大摇其头!
家!
自己的家,不已经安在塞外了么?
如今已经回不去了,如果说第一次逃回中原时,他还能以无奈推卸同胞对他的指责,那么现在就再不可能回去了,契丹国境以外的所有汉人都绝对容不得他这个当代第一号汉奸!后路已经堵上,他还有他子孙唯一的出路,就是辅佐契丹一直到称雄天下!
是的,只有如此了!
“如今不但陇右出事,连漠北也受到了震荡。”韩延徽将刚才大帐内葛览来使的事情简略跟儿子说了。
韩德枢年纪虽小却颇有见识,道:“漠北震动?不过应该没事吧,天策军的事情我也听说过,那个杨易就算再强,但能守住北庭已经算不容易了,要想突入漠北,我想他们还没这个实力。”
“你错了!”韩延徽说。
“错了?”韩德枢道:“难道天策军的实力,比我们所知中的还要强?”
韩延徽却继续摇头:“我说你错了,不是说这个,而是……”他转身朝向西北――那里正是漠北的方向:“而是说你对形势的判断错了。杨易只是天策军的一部,按理说是无法进入漠北的,就算进入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占领,可是你要知道,对契丹来说,杨易不需要进入,只要是他能够震动漠北,就已经是很麻烦的事情了。”
韩德枢终究年幼,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困惑。
韩延徽拉着儿子走得更深入些,说道:“长城之外,胡族强落,以地望而分有两大块――一是漠北系,一是东胡系。漠北一系极其刚强野蛮,东胡一系则野蛮中带着柔巧,契丹兴起之地,刚好在漠北、东胡之间的潢水之滨,论起派系,则其实源出东胡,西征而有漠北,常居潢水而左抱安东,右揽大漠,其汗帐所在,并不设于漠北汗庭牙帐旧地,故而漠北诸部虽朝东拱服,而这种臣服却在内心深处带着不甘,如果西面再出现一个强者展现出能够挑战契丹的威力,那么……”
韩德枢惊道:“难道他们会因此而叛变?”
“那倒还不至于,”韩延徽道:“不过因此而产生观望心态,却是会的。”
“那么陛下他……”
“陛下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对天策军的大胜!”韩延徽道:“否则的话,将会助长这种心态的蔓延!”
――――――――――――――仲春到来了。
这时候,李从珂派出的使者正行走在前往凉州的路上。
一年之内,竟有两次使者往来,这种亲密程度让河东、卢龙诸藩镇都感到诧异。
更何况,这次的使团意义尤其非凡――李从珂竟是允许了张迈的建议,互派常驻使者――天策军方面派出了海印,驻洛阳,而后唐方面则派出了范质,驻凉州。
范质还没回到洛阳,在关中就接到了委任,这次他在接到圣旨之后却没有了第一次接到命令时的不安,因为他已经了解了天策军的运作――这个诞生于西北的政权,其上层建筑的文明程度其实还在后唐之上,对于这一点范质口上虽然不肯承认,但心里却是很明白的。
第二次踏入凉州的时候,姑臧草原的天空,明净得似乎能够净化人类心中的渣滓。
河西的春天,来得比北庭更早一些,这里的气温回暖得更快,青草也茂盛得更快。姑臧草原则是整个凉州境内最早熟的草场,这个占地多达五万亩的草地,这时却已经成了一座没有篱笆也没有房屋的军营!
从草原的这一端,到草原的那一端,有姑臧河纵流而过,九千名应征而来的士兵站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身边都牵着一匹无鞍的烈马,等候着张迈的到来。
这九千人,是河西新军的第一批新兵,征兵的进度,比张迈预想之中要快得多,丝绸之路开通了,行进在凉兰道上的财富虽然比天策军到达之前多出百倍,可由于天策军官方的严厉打击,做强盗已经没有前途了。而放牧与种田,却又不足以满足大多数武野惯了的河西后生。
这时候,天策军招兵的消息传了出来,自天策军进入凉兰地区以来,这支军队所展现的不仅仅是明晃晃的兵刃、整整齐齐的军装,更有横行河西所向无敌的威风,此外,还有赈济贫苦的仁义!更有解放农奴、分派田地的德政!
那天,当来自鄯州弘德寺的宗晦大师准备回去的时候,张迈跟他说了自己准备在河西征集新兵的事情,并向他请教怎么样才能吸引得凉兰诸州的年轻人参与时,已经八十九岁了的宗晦呵呵一笑,道:“元帅,你准备怎么办呢?”
当时张迈道:“人最大的动力,是利益,我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们加入天策军会得到多少饷银。可是不瞒大师说,加入天策军其实首先能得到的不是金钱,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将是一场辛苦到如下地狱的训练。因此我虽有心招募新兵,却怕凉兰诸州的后生们不肯响应。”
宗晦道:“你可知道,天策军如今在凉兰诸州贫民之中是什么样的印象?”
张迈道:“请大师指点。”
宗晦道:“说实在,当日见元帅在天宁寺说出那样强硬的言语,我其实还真有些担心,怕自己看错了人,但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完全放心了,我的德业,将会因为辅佐元帅而精进,而不是因为帮助元帅而堕落。元帅可知道,现在凉兰诸州,不止是震于天策军之威,而且更服膺天策军之德。就连我佛门中人,也无不赞颂天策军以军士之身,而行菩萨之行。天策军有如此大功,如此大德,只要令旗一立,何恐河西健儿不至?”
张迈当时只是笑笑而已,但不久便从鲁嘉陵口中知道,河西佛门之中开始出现一种传言,大意是说加入天策军,乃是顺赞天威,能增三世功德。与此同时,郑渭也发出了诏令,凡参军而被录用者,可以在凉州、兰州与肃州,可得到永业田二十亩,另得赞军田二十亩,赞军田在伍免租,退伍而还,牧民入伍,全家免其赋税,入伍满十年,其家免赋二十年。
在这多管齐下之下,河西各族的士兵踊跃投军,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搜得连郭师庸与奚胜都甚为满意的大量兵源,而眼下这九千人,便是经过层层挑选后合格的第一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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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上下同欲
对于这次的新军,张迈表现得相当上心,新兵训练的第一个月,他搬进了姑臧草原的军营长住,将对这批新兵的训练当做了头等大事,其他政务、外交都靠后,甚至就是对有身孕在身的福安的思念也暂时忍住了。
九千新兵一个个都是来自凉兰甘鄯各地的愣头小伙子,像他们这个年龄,思想其实并不是很清晰,为什么参加天策军呢?
有一些很现实,就是为了帮补家里,为了得到那二十亩的永业田和二十亩的赞军田,或者是为了让家里免除赋税;有一些很冲动,是在《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影响下,产生了建功立业的梦想与冲动;有一些很虔诚,是由于自家得到了天策军的帮助从一个农奴翻身成了一个自由农,又听寺庙里的大和尚说参加天策军其实也是一种修行,怀着感恩的心加入了;还有一些是野性,让他们务农他们不干,让他们忍耐放牧的贫苦他们不愿意,随着河西治安越来越好,强盗这份职业也变得没有了前途,所以这部分只懂得玩命的人便将入伍当做了最后的选择;更有一些根本就懵懵懂懂,连自己为什么要参加天策军都不知道,只是见许多人都往募军旗下涌,他也过去了,然后经过测试体格过关,便进来了。
为什么而进来,九千人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新军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听说了没,今天元帅会到啊。”
“是啊,当然听说了!”
“不知道元帅长什么样子。”
“肯定是身高一丈,腰围八尺,手脚壮得像铁,听说连老虎都能撕裂呢。”
“嘿嘿,变文里头,可不是这么讲的。变文里头说,元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那种话你也信。元帅肯定很高大威名,不然怎么可能横扫万里,见谁灭谁!”
……“全都给我住口!当这里是菜市啊!”
这次新兵的基层教官,全部都是安西军时期的有过战功的老兵,为了训练这九千人,足足调了九百名老兵来伺候他们,每个老兵管着一个火,再从新兵里头挑出最厉害的一个来做副火长。这些老兵千里万里地杀到凉州来,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慑人的杀气,他们身上的刀疤就是强者的明证,愣头青们尽管大多数在入伍之前都天不服地不服,在入伍之后,被老兵们修理了一个晚上后也都服服帖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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