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拔又道:“至于俘虏的事情……”他正要传令,忽然外头传出了喧哗,石拔眉毛一皱,胡振急急出去了一会,回来道:“是俘虏营中出了事情。”

    约十日之前战争结束后,石拔就用栅栏将数千缴械缴马的俘虏圈禁了起来,这时听说俘虏有变,众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石拔也不开口,目示意柴荣处置,拔野跳出来道:“有人造反么?将军,我去平定!”

    胡振却道:“不是造反,是俘虏之中,发现有个人身患恶疾。因俘虏营中起居恶劣,众俘虏吃住都挤在了一起。众俘虏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今日那人发病,这才捅破此事,如今好像已经有人被感染,所以俘虏营中有人要冲出来躲避恶疾。消息一传开,整个俘虏营都躁动起来,因此有了鼓噪之事。”

    诸将一听,比之前以为俘虏造反更是害怕,纷纷骇然道:“这恶疾会传染?难道是瘟疫!”

    ――――――――――――

    当石拔在论功封赏的时候,耶律阮已经被一队骑兵送往后方。

    押送耶律阮的,竟然是石拔派出的亲兵,由此可见他对耶律阮的重视。

    在囚车之中,耶律阮极度沮丧。不久之前,他还那么的意气风发,不止是想着要打一场胜仗扬名立威,甚至还觊觎着契丹皇帝的宝座。但此刻一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战场上战败也就算了,竟然还成为阶下囚――契丹族的骄傲,是不会拥护一个曾经的战俘做皇帝的。

    耶律阮的前途,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黯淡。

    押解队伍终于到了,石拔的亲兵将他交给了石坚。

    耶律阮是有大野心的人,所以对唐军的很多军情都打听过,这时进入军中之后,冷眼细察,从铠甲、佩刀、头盔、配马等细节之中诧异地发现这支军队不得了!

    “难道……是龙骧军!这……这怎么可能!”

    龙骧军可是张迈的亲兵,而张迈此刻应该在南方与耶律德光相持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我弄错了?还是说唐军在故弄玄虚?”

    这时日已西沉,这支军队的首脑亲自提他审问,耶律阮见他容貌和石拔有几分相像,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石坚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前面被小石头捉到的,我嘛,我是大石头。”

    “大石头?小石头?”

    “小石头就是石拔,他现在官做得大了,都成了都督了。”石坚笑道:“我是他亲哥哥,却是没他出息了。”

    石坚的名气远没石拔大,但耶律阮搜索脑中关于石拔的情报,忍不住叫道:“我记起来了,铁兽石拔是有个哥哥,听说还是张迈的亲卫。这……难道这真的是龙骧铁铠军么!”

    石坚笑道:“哎哟,被你发现了,没错,这是龙骧铁铠军。”

    耶律阮忽然身子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还是兼而有之:“龙骧军真的在这里……那张迈……他也来了?”

    石坚脸色淡淡的,并不回答。忽然外头进来一个僧人,与石坚耳语了几句,石坚点了点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去见张迈么?”

    “不是。”石坚道:“不过那个人,你应该认得。”

    ――――――――

    数里的距离,在忐忑的耶律阮心中却似乎有千里之遥。

    如果是张迈……当然耶律阮并没有屈服的打算,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龙骧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张迈也在这里,那么契丹对天策大唐的一切估测就全都错了!

    月色之下,是一座帐篷,黑暗中很难分辨帐篷原本的颜色,或许是黄色,或许是褐色,只是帐篷上绣着金刚,帐篷外竖立的长帜绣着佛经,帐门守夜者不是士兵,而是两个盘膝而坐的和尚――这竟像一个僧侣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僧侣怎么会跑来这里?

    昏黄的灯光从帐内透出来,可以看见里头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石坚只送到了帐门口,便解开了耶律阮的枷锁,道:“你自己进去吧。”

    耶律阮这时心境已经定了下来,冷冷道:“里头只有一个人吧,你就不怕我杀了张迈?”

    石坚笑了笑,道:“元帅不在里头。至于里头的人……你应该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吧。”说着竟然就走了。

    随着怀着不安与疑虑,但耶律阮还是冷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帐门外的两个和尚一眼,便掀开了帐门进去了――这一刻,他才又恢复了一个王子应有的一点霸气。

    帐内果然坐着一个老和尚,灯光昏黄,一时看不大清楚面目,但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张迈,耶律阮又是冷笑一声,盘膝就在老和尚对面坐下了,冷冷道:“秃驴!我倒要看你弄什么玄虚!”

    老和尚睁开了眼睛,竟然用无比纯正的契丹话说道:“兀欲,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礼了?”

    听到这个声音,耶律阮如遭电击!借着灯光,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呼吸渐渐变粗,忽然之间整个人跳了起来,指着老和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叫声如狂,在静夜之中惊动了帐外的马匹,但除了马嘶之外,周围却再无一点声音,就连门外那两个和尚也都如聋哑的一般。

    老和尚道:“世事聚合,皆有因果缘法,因缘际会时,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时耶律阮已经看清了老和尚的容貌,再听这言语,再辨这口音,再回忆记忆中那语气,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父王?你真的是父王?”

    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道:“贫僧赞华。”

    耶律倍出家的事情,耶律阮是知道的,至此他再无怀疑,扑到老和尚脚前,哭丧般叫道:“父王!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张迈挟持你来的么?”

    赞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耶律阮的头发,说道:“贫僧在凉兰时甚得张元帅供奉崇敬,哪来什么挟持之说?这次,是我自己要来,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想是我们父子缘分未绝之故吧。”

    “自己要来?”耶律阮疑惑地道:“你要来,张迈就放你来?”

    赞华道:“不止如此,张元帅还特意派遣了龙骧铁铠万骑,不远万里护送贫僧到此。”

    耶律阮眉头一皱,道:“那张迈呢?他本人也来了?”

    “你是要从贫僧这里,打听情报么?”赞华道:“在贫僧面前,莫非你还要动算计之心?”

    “孩儿不敢。”耶律阮低了低头。

    耶律倍流亡的时候,耶律阮已经十四岁,心中已经树立对乃父的敬畏,再加上这些年他一直靠着耶律倍的余望才能聚集起在族内的残存势力,因此无论从外部言语还是内心深处都未敢无视耶律倍的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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