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个时候,司空伯文才终于痛哭出声,她一波接着一波的眼泪,很快就渗透了希马尔身上沾满硝烟气味的军装,感受着这个全身不停颤抖的女人,那痛彻骨髓的痛,感受着她并不是为自己而流的眼泪中,那股烫得自己几乎要放声嘶吼的炽热,希马尔的目光从步兵舱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上扫过……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在付了一个兄弟阵亡,两个兄弟轻伤的惨痛代价后,他们终于回到了直升机上,他们终于可以活着离开索马里了。
这架直升飞机的维修费用有多少,他要背负多么沉重的债务,希马尔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想知道。
“维克多,我是希马尔。”
希马尔用身上的步话机,和驾驶舱里的维克多取得了联系,在这个时候,维克多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飞回去,对着爆炸的位置,把巢式火箭炮管里剩下的所有火箭炮一次性倾倒出去,我不管他们还剩下多少人,我要他们所有人给师少鹰一起陪葬!”
维克多沉默了几秒钟,只回了两个字:“明白。”
被重机枪打得千疮百孔,只剩下一台发动机还能工作,能飞起来都是一个奇迹的雌鹿武装直升飞机,在距离索马里首都只有三十公里的天空,突然狠狠拉出一个半圆滑的弧线,带着发动机的轰鸣,猛扑向他们曾经的战场。
坐在步兵舱里,抱着武器休息的雇佣兵,每个人都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飞行方向改变,但是却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反对。
狙击手亚勒默默站起来,走到步兵舱的一个射击窗口前,把手中的狙击步枪探出窗口。两名负责使用自动榴弹发射器的雇佣兵对视一眼,也走到另外一个射击窗口前,把窗口前架设的机枪挪开,将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的榴自动榴弹发射器用三角架支撑起来。
所有人都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在直升飞机飞临敌军上空时,他们会将所有弹药都倾倒出去。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法,表达出对师少鹰这位曾经和他们并肩作战,现在已经在他们脚下那片大地上永远长眠兄弟的最后敬意!
第四十三章刺客“引爆几百发子弹自杀了?”
听着一名队长通过卫星电话传送回来的情报,坐镇阿尔戈夫小镇临时指挥中心的孟坦视线终于从地图上挪起来,他眯起眼睛,通过窗户遥望着师少鹰引爆炸药的位置,轻声道:“小子够狠,连尸体都没有给我留下。”
一天以前,还在这个小镇上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现在却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名法官,用敬仰的眼神望着孟坦,直到大局已定,他才终于敢开口问道:“总教官您是怎么一开始就知道,师少鹰他们的全盘计划是利用那架被击落的直升飞机逃离,所以将计就将,把他们引入陷阱?”
军事总教官,这就是孟坦在索马里青年党武装叛军当中的职务,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他也展现出足够胜任这个职务的能力。
孟坦轻轻摇头,眼睛里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如果他能一开始就知道师少鹰的全盘计划,他绝不会让亲如子侄的瓦杜德一个人冒险接近那架直升飞机,他更不会因此损失了身边唯一的狙击手训练教官。
在这个时候,不止是法官脸上露出了凝神聆听的神色,房间里所有人都竖直了耳朵,谁都知道,在这场远超他们能力极限的强者对抗当中,孟坦对战局的最后点评,是他经历了无数场战争,终于拥有的经验与智慧结晶。
孟坦抓起摊在地图旁的一叠白纸,把它们给法官。法官如获至宝的摊开那些白纸,却惊讶又莫明其妙的发现,在那些白纸上,全是一些孟坦用铅笔画上去的弯弯曲曲的线条,这些线条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随手乱写乱画留下的涂鸦,从中间找不到半点规矩和逻辑可言,在它们旁边,那一串串不知道代表什么含意的数字,更是让法官看得头大如斗。
整整十七张白纸,上面画的都是类似于此的铅笔线条和数字。
“我指挥八支分队,分成四组对师少鹰他们一共实施了十七次围追堵截,他们想要生存,就必须把自己所有的战术技巧都拿出来!而我就会通过一次次交锋,熟悉他们,了解他们。十次以后,我计算出他们在面临绝境时,能够爆发出来的最高行军速度,和支撑这种速度的体力极限;十四次以后,我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游离在队伍之外,负责高精度火力压制和观测的狙击手,他的视野范围,与及平时喜欢和队伍保持的直线距离,游动角度和潜伏习惯这一系列细节。得到我想要的全部数据后,我又用第十五次包抄,验证了一遍我手中的资料,果然,一切都如我所预测的那样,没有一丝差异。”
说到这里,孟坦轻哼了一声,不用说在场的人也知道,明明应该稳操胜券,但是孟坦指挥的第十六次围堵失败了。师少鹰不但从已经合围,看似再无破绽的包围圈跳出去,还利用诡雷连连重创追击部队,直至再也找不到师少鹰他们的行踪。
“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能够逆转战局,第十六次合围失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我反思。”
孟坦伸手轻点着平铺在桌子上的地图,沉声道:“师少鹰只要一开始就用这种逃脱技巧,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摆脱身后猎犬追踪,在跳出包围圈后,从容向摩加迪沙撤退。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需要被我围追堵截得一次次落荒而逃,几次险些被我抓住!”
“当我把所有的路线图都重新展开,比对着地图进行反思时,一个因为太过,太过不可思议,而被忽略的问题,终于引起了我的重视。”
“他们看似被我排兵布阵逼得荒不择路,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移动,如何穿插,他们距离直升飞机坠落的位置,都在五至十二公里之内!这样一个距离对他们来说,即不会太近,把我们的追兵吸引过去,也不会太远,让他们无法通过急行军一路冲回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着孟坦说的每一句话。他们看向孟坦的目光中,除了尊敬,还是尊敬。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孟坦扬起了一根手指,“一架被重机枪击落,就连飞行员都被狙击手一枪击毙的直升飞机,上面究竟还有什么,值得让师少鹰这种人宁可冒着全军覆没危险,和我们手中几百名武装士兵打游击,也不愿意向摩加迪沙撤退?只要进入摩加迪沙,他们就可以得到政府军的保护,也可以向乌克兰维和部队求救。虽然师少鹰是索马里国家安全局的悬赏通缉犯,但是落在索马里政府手中,至少他们还能活下去,他拼死想要保护的女人也可以活下去。我想,只要是稍稍有点理智的人,面对这道选择题,都应该知道如何取舍吧?”
当表面的迷雾被孟坦用推理的方法一层层掀开,暴露在每一个人面前的,就是最直接的本质:“我想了又想,不管在哪一个环节出现误差,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架直升飞机还有可能被修好,还有可能重新飞起来!除此之外,绝对没有什么,还有什么值得让师少鹰赌上全队人的命去冒险!所以我立刻调整战术,以直升飞机为诱饵布下陷阱,坐等着师少鹰一行人自投罗网,结果,我赢了!”
法官连连点头,配合着道:“可惜没有活捉了师少鹰,这样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
“没有关系。”、孟坦眼睛里缓缓扬起了一股锋利到极点的杀气,“师少鹰是死了,但他还有家人,还有朋友。等解决了这里的一切,我会想办法进入中国,亲手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在这个世界上关心的所有人,一个个象杀小鸡般宰掉。我会用师少鹰身边所有人的鲜血,来祭奠我的侄子,我会让他就算是死了,都要后悔,为什么会成为我们圣战者的敌人!!!”
“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声从某一个角落传来,一直紧跟在孟坦身后,一边仔细聆听一边下意识点头的法官霍然转头,皱着眉头低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把迎面飞来的匕首就直接贯穿了法官的喉咙,几乎在同时,加装了消音器的冲锋枪点射声响起,两名身上配带武器,负责保护孟坦的卫兵,手指还没有接触到自己挂在身上的配枪,身体打着旋儿一头栽倒。在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之间,赫然多了一个并不如何触目血腥的弹洞。
孟坦的身体猛然凝滞了,他背对着房门的方向,根本无法看清楚究竟是谁一进来就痛下杀手。但是他清楚知道自己身边两名卫兵的实力,他们都是基地组织内接受过一年以上特种训练,技术精湛的骨干精英,跟着孟坦走南闯北,更是见惯风浪,可是今天他们连枪都没有拔出来,就被对方用同一枝枪当场击毙,可见对方的出手是如何的快,又是多么的狠。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种审时度势的临场判断,以后背迎接敌人却丝毫不见慌乱,步枪离你的手明明只有二十公分,却没有做出任何鲁莽之举的镇定,小女子佩服!”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孟坦的眼角在不停轻跳。
从声音上来判断,开口说话的女人,年龄并不算太大,至少和年过五十的孟坦相比,还只能算是一个孩子。但是双方明明处于敌对立场,她一开口,就在夸赞孟坦的优点,这本身就是拥有最强大自信的一种表现。
更让孟坦心里发凉的是,背后那个像一条最擅长捕猎的孤狼般,悄悄接近他,一出手就把他逼入绝境,让他连头都不敢回的女人,竟然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普什图语”,从发音上来说,甚至比孟坦这个阿富汗当地土著更标准。
孟坦把自己的两只手,摆在对方能够看到的位置,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你刚才不是说过,要亲手杀死师少鹰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亲人……我就忍不住想问问你,他的前妻在不在这个猎杀范围之内?”
前妻?!
在嘴里回味着这个词,孟坦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苦涩的笑容。
一个师少鹰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真的没有想到,在他以为终于大获全胜的时候,师少鹰曾经的女人,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身背后。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师少鹰前妻带给他的压力,似乎比师少鹰更大!
师少鹰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而他身边的家人,又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啊?!
“有一个消息,我想你有权力知道。”
孟坦突然道:“师少鹰死了,他面对上百名骑兵冲击,先是用重机枪扫射,最后又引爆了身上的手雷和脚下的子弹箱,带着超过三十名骑兵一起粉身碎骨。不过还好,你只是师少鹰的前妻,至少在这个时候不会再成为一个寡妇。”
“我出现在这里,所以你认为我对师少鹰还没有忘情,你突然说出他的死讯,是想让我情绪失控,再趁机找到反击的机会?”
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没有故作镇定的坚持,她的声音平静得犹如一汪潭水,她只是在认真的向孟坦讲述着一个事实:“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个方法没有用。如果你还有什么方法,不妨都使出来试试。虽然我们处于敌对立场,但是看过你的一生经历后,我尊敬你的执着,也尊重你的立场,我愿意给你尝试的机会。”
“你真的不在乎师少鹰的生死?”
“在我们中国老一辈军人当中流传着一句话,我愿意拿出来和你分享:职业军人在战场上的死亡,就象是蚕蛹蜕变成蝴蝶一样自然而美丽。做为一个军人,看着自己的前夫战死沙场,我只会认为他死得其所。就算我想伤心,也必须要在我离开战场,恢复了女人的身份后再去哭!”
孟坦的眼角再次不能自抑的轻跳起来,她只是在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选择与立场,可是在她这平静的语气当中,孟坦却听到了一股重剑无锋的杀气。她认真面对自己的情绪,就算是对着敌人,也可以坦坦荡荡承认自己松弛下来后也会有的软弱,但就是这样,她反而愈发的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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