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盘赞道:“很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绥州城这团乱麻被你三言两语就理请了,不简单,不简单呐。”

    诸将纷纷称赞,只有副将少南通不服,他虽只有十九岁,却已随刘盘征战多年,虽男生女相却智勇双全,对行军阵法十分熟悉,听一个羊弘扬说的头头是道,有心要难为难为他,于是冷着脸问羊弘扬:

    “不知银州城的城墙多高多厚。”

    “城呈方形,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城高四丈,基宽一丈七,夯土板筑,城门及四角有包砖,城上每隔五十丈有一城垛,可藏兵三十人。”

    少南通听了这话,哑口无言,刘盘捻须望着他,眉目含笑,在少南通看來那笑却像剜肉的刀,割的他浑身难受,他吞了口口水说:“这城这么高,沒有器械可不好打,要拖着器械,路就走不快,一击不中,援军四合,怕就被动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诸将的心坎上,四丈高的夯土城墙,需要携带攻城器具,且并不好攻破,这让刘盘颇为踌躇,若是携带攻城器具,必然会影响行军速度,跟要命的是自己手上根本就沒几件像样的攻城器械,在草原上以野战为主,注重野外机动,原先在大石城下制造的那些攻城器械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后來在河西因为要攻城,临时又打造了一些攻城器械,一则是时间紧,二來缺少工匠,最主要的是攻打的都是些小城小镇,用不着太精良的攻城器械,因而自己手上根本就沒几件像样的攻城器械,

    经历过大石城的洗礼,刘盘心里很清楚,光凭视死如归的勇气是无法攻取重兵防守的坚城的,人的血肉之躯是无法趟过那道用箭雨、滚石制造的死亡之墙,

    也许可以等郑华泰來,他那里总不缺乏稀奇古怪的攻城器械,但想到到手的一件大功劳要拱手让人,刘盘的心里就颇不是滋味,更主要的是如果等到郑华泰拖着他的那些沉重的攻城器械赶來,自己出其不意,席卷三镇九州的战略就要全面落空,倘若如此,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麾下这支军队的前程,

    “这城有沒有什么弱点。”刘盘抱着万一的希望,

    “有。”羊弘扬肯定地回答道,双目晶晶发亮,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放在桌案上,地图上画出了银州周边百里之内的所有城、镇、墙、堡,尤其以银州城的兵力布防图最为详尽,这让刘盘大为感慨,对羊弘扬的好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城墙全为板筑,但却是分期筑城的。”这句话的意思刘盘自然明白,板筑土墙一旦风干,坚硬程度不亚于石头,但这种土墙也有缺点,那就是不同时期筑起的土墙连接处一定有缝隙,这缝隙就是城墙最脆弱的地方,

    “这里,这里,还有这,都有连接缝,用破城槌很容易攻破。”

    “哦,还是要用攻城器械。”刘盘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失望,

    “将军若嫌带攻城器械太麻烦,还有一个办法。”羊弘扬一语道破了刘盘的心思,这让他颇为吃惊,但迅速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

    “什么办法,快说。”

    “这条河名叫张水,这篇区域名叫张泉宫,是前隋炀帝的旧行宫,已经荒废多年,如今是草料场。”羊弘扬指着银州城西北角说道,张水由西往东流淌,由银州城的西面城墙穿墙而过,流入城内,打了个湾又由北面城墙流出,这个弯角正好在草料场内,

    “你是说顺水而入。”

    “不错。”羊弘扬对刘盘能这么快就明白自己的意图十分钦佩,

    “可是水门上沒有拦水栅栏吗。”

    “有,而且是生铁铸造。”羊弘扬肯定地答道,他见刘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立即话锋一转,“但是生铁已经朽坏,大力士执锤一锤可破,属下派人下去试过,进出两便。”

    刘盘摇了摇头,忽而捣了羊弘扬一拳,板着脸训道:“以后跟我说话,不许大喘气。”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把羊弘扬搂在怀里,又拍又捏,

    羊弘扬一直矜持地笑着,少南通不服地哼了声:“一条水道能进去几个人,如此弄险不怕贻误战机吗。”刘盘喝道:“你懂什么,这叫兵行诡道。”他向众人说道:“我要是年轻十岁,就亲自带兵进城去,夺去这场头功。”

    众将纷纷请战道:“末将愿往。”

    刘盘不应答,含笑目视着少南通,少南通道:“末将愿争这头功。”

    刘盘满意地点点头,他的手指离开银州向南游走,绥州、延州、鄜州,最后在坊州停住,再回到银州,跳过八里堡,划了个弧线按在了绥州城上,

    羊弘扬见他心意已定,仍出言提醒道:

    “吃下绥州,我们就要直接面对邠宁、鄜坊两镇,直接面对关中的神策军,将军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无妨。”刘盘兴奋地说道,指节在银州城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先打银州城,再打绥州,拿下绥州,大事就成了一半。”

    正如羊弘扬事先推算的那样,攻打银州城十分顺利,李秀元逞勇好斗,他得知契丹大军突然出现在城东便登上城楼观看,城下只有两个营,五百多人,而不远处的山坡树林里却隐隐有旗帜飘动,李秀元据此判断山坡上有埋伏,遂哈哈大笑道:“刘盘小儿想赚我,我偏不上当。”说罢喝令出征,副将姜浤惊道:“将军既已识破他的诡计,为何还要出城。”李秀元笑道:“他要赚我,我若出战他必诈败,我就将计就计,先胜他一阵,挫他锐气,扬我军威。”姜浤笑道:“将军果然高明,末将预祝将军马到功成。”李秀元大喜,披挂出城,

    早在日出之前,少南通就带着五十名精壮士卒泅水进了草料场,躲在草堆里,眼见约定时辰已到,便沿着城墙杀奔西城门,西城外有张水环绕,护城河挖的既深又宽,有水渠联通张水,将门前的吊桥升起后,李秀元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因而只留上百老弱残兵守护,

    辰时整,守城士卒突然发现有人在悄无声息地横渡张水,人数有数百人之多,赶紧敲起锣鼓,正要点燃狼烟,少南通一声怒吼杀入敌阵,砍杀了几个顽抗守卒后,余众皆束手归降,少南通打开大门迎接扬威军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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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节外生枝

    东城外,李秀元率城中最精锐的三个营七百余人出战刘盘麾下悍将刘丰,本以为能讨个头彩,振振军威,不想却啃了块硬骨头,刘盘要刘丰佯动吸引李秀元的注意力,以便少南通顺利夺取西门,两面夹击,刘丰老大不愿意,要代替少南通沿水路去攻城,刘盘安抚他说:“李秀元生性多疑,又武勇过人,若派个一般人去,他未必肯上当,虽然是佯动,也要弄得像一些,你不去,那只好我自己去。”刘丰见大哥不肯让步,这才勉强前往,他心里的一肚子气全发到李秀元身上了,

    李秀元在副将姜浤面前夸下了海口,不好不胜就退,两个人便在城下厮杀起來,刘盘在半山坡上眼看李秀元神情镇定,双锏沉稳有力,技法娴熟,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一时心生爱意,遂使人暗中叮嘱刘丰不可坏他性命,

    刘丰号称“刘双刀”,原是前营第一好汉,双刀所向,无不披靡,而今被刘盘困住手脚,心虽不甘,奈何又不敢违令,只得勉强打起精神与李秀元缠斗,战罢数十合不分胜负,刘盘见二人斗武艺难分胜负,恐久战有失,便命命鸣金收兵,

    李秀元与刘丰苦战之下眼看不敌,心中正暗自叫苦,忽听金锣响动,刘丰竟不战而走,他心里暗暗松了口,假意追赶了一阵,便停马准备回城,却不料回头一看,城门上已经升起契丹军旗,心中大为惊恐,

    此时,城门打开,姜浤飞马而出,边走边叫道:“将军快走,城被人破了。”李秀元哀叹一声,正要询问姜浤缘由,忽见姜浤弯弓搭箭向自己射來,“嗖”地一支羽箭擦面而过,李秀元大怒道:“姜浤你疯啦。”姜浤冷笑道:“蠢材,我已归顺契丹,劝你也早下马归降。”

    说时,城门里杀出一票人马,佯装败走的刘丰也折身杀回,李秀元仰天一声长叹,正欲拔剑自刎,忽有一人断喝道:“将军自己寻死,老母谁來抚养。”李秀元闻言大震,手中宝剑顿时垂了下來,他幼时家乡遭灾,逃难路上父兄病故,姐妹为人贩拐卖,由母亲一手抚养成人,此后不管为贼为官,都将母亲带在身边,尽心尽孝丝毫不敢懈怠,

    驻守银州城后,为恐武曹生疑,他特意将妻子留在绥州,独将老母带在身边,令宠妾十三娘服侍,稍有不到便是一顿打骂,武曹以银州城贫瘠,劝他将老人家留在城中享福,李秀元坚持不肯,说:“老娘性子倔强,恐我不在,他婆媳横生龌龊。”一面又私下放风曰:武曹留我母岂非要扣作人质焉,如此做派哪有个做大哥的样子,武曹闻言不敢再劝,

    眼见自己老母落入人手为质,李秀元的心立即乱了,他斥骂來人道:“大丈夫争夺天下,死则死矣,何必连累妇孺。”刘盘笑道:“将军是孝义之人,刘某在大漠就听闻将军的威名,一向佩服的紧,若非将士无粮过冬,我也不会南下,得罪之处,望乞见谅。”正说着话,少南通护着李秀元两鬓斑白的老母出城來,

    李秀元一看,慌忙下马,拜伏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李母呵斥道:“大统领虽是契丹人,也是朝廷的将军,他如今不嫌弃你肯收容你,你还犹豫什么,半辈子落草为寇,已经让祖宗蒙羞,后半辈子还要跟着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吗,想那武曹何尝把你当作心腹,大敌当前,将你置于险地,临难又不派兵來救你,这是要害死你呀。”她又咕哝道:“我早看出來他对你媳妇意图不轨,明知你在意的是我,却偏偏留着她做质。”

    李秀元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來,慌忙叫断道:“孩儿已经知错。”他母亲道:“你既知错,还不拜求刘将军收容你,难道要我这老婆子替你磕头吗。”李秀元连说不敢,便硬着头皮來拜刘盘,刘盘慌忙扶起,道:“刘某会奏请大统领,保你官复原职。”李秀元道:“将军愿意收容,末将情愿做个马前卒,银州城祈请将军另择良将驻守。”众人皆喜,

    刘丰上前來捣了李秀元一拳笑道:“敢在阵前与我交手,又能全身而退的你是第二个。”李秀元惊问道:“那谁是第一个。”刘丰指着刘盘道:“他是第一个。”李秀元闻言对刘盘又敬又惧,伏地叩首,惶恐不已,

    刘盘在银州城休整一下午,趁夜色继续南下,李秀元自告奋勇去打头阵,他与武曹结义前,多次交锋,彼此的套路都熟悉,刘盘得他相助,如虎添翼,赶了一夜路,距绥州只剩十八里地,天明各营扎营休整,

    刘盘正与众人商议攻城策略,忽然接到一封加急密信,拆信一看,不由地眉头紧锁一拳擂在案上,

    众人皆问缘由,刘盘道:“不知怎的,公主突然心血來潮,南下來寻大统领,她又毛手毛脚,竟误入了号山,让一伙强人给劫了。”李秀元惊问道:“劫持公主的莫不是号山上的桂姐。”刘盘忙又拿起书信,上下扫了一眼,道:“信上沒说,这个桂姐是什么人,号山上有几伙强人。”

    李秀元道:“号山在绥州与银州交接处,山环水绕,地势十分险要,自古以來就是强人聚集之地,这里的强人有朝廷获罪的官员,战败流卒,草原上失势的贵族,更多的是世代相传的贱民,所谓贱民就是以前朝中获罪贬谪在此的犯人之后,这个桂姐就是贱民出身,她父亲先前是朝中的工部侍郎,宪宗皇帝时获罪到此,他招募流人开垦田地,将中原的丝绸布匹贩卖到回鹘各部,谋取暴利,势力坐大后,便占据号山地势最险要秦山,号称‘河西王’,夏绥镇几次出兵征讨皆无功而返,后來重金收买了他的部属将他刺杀,当日他的女儿,就是这个桂姐,才十四岁,她带着家仆手刃仇人,自己做了大当家,也号称‘河西王’,这十几年來她陆续收服号山的其他几股山匪,如今拥众不下万人,我和武曹都让她几分。”

    少南通冷笑道:“狗屁‘河西王’,一个山匪也敢称王,待我领一营人马去擒她來。”刘盘喝道:“胡闹,人家拥兵万人,你一营人马如何取胜,待我打下绥州,再去向她要人吧。”刘丰冷笑道:“等那时,只怕大统领家的宝贝公主连人家的孩子都生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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