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各地官员,有力士绅齐集江宁的当口,他们纵然有心,却哪里还发得出自己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人等掺杂着一团,还有苏州那边电文不断的给江宁增添新的谈资。徐一凡在这个时代,每到一处,总会风雷大作,天地变色,甚至在伊藤博文口中,还是一个可以让历史旋转,星辰坠落的魔导师。他人还未真正到江宁,这天边乌云已经堆涌得层层叠叠,仿佛还有一道道电光在乌云当中起伏明灭,随时随地,都会有一声雷动天下!

    乌云之下,就是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

    城南剪子巷方宅,是进江宁城的官儿们都爱去的地方。就算平日,这方宅都是往来省城的官儿们川流不息的地方。更别说现在这个乱蜂出巢般的特殊情况了。

    方宅主人是一个署了好几任两淮盐缺的世家子弟。钱捞饱了,受不得站班钻营的苦头,干脆就回家纳福。他本来就是湘军后代,世家出身,爱的是朋友,喜欢的是热闹,吃喝嫖赌又样样精通。干脆把自己这个大宅子办成了大清两江公务员高等会所。大厅是赌场,两边厢房全是烟榻,上好的印度公班大土大家伙儿放开抽。秦淮河花舫的姐妹来来去去,陪着赌,也陪着上烟榻装烟,其他更不为人道的事情,就是另外还有一个院子解决了。

    大宅里面还有专门的戏台子,江宁白局,苏州评弹,黄梅调一应俱全。虽然没有老佛爷那些戏班子供奉场面大,可是轻吟小唱,自然也有一分韵味。厨师更是南蛮北侉俱全,只要你想得到,就能给你弄得到!方家这会所名头,全江宁有名。

    有些在鼓楼往西走那城外面半掩门的婊子,要是那位相好能带他们进方宅,缠头之资都能不要。

    这个时候,大厅里面正是赌得热闹。观察,太尊之类的称呼满天飞。一堆堆守在江宁等徐一凡来的官儿们没事儿做,聚在一起除了赌还是赌。有的人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抽烟都是用软皮管子接在嘴边匆匆过过瘾头就算拉倒。摇摊的那里最热闹,挤了一堆人在旁边记宝路。其他大小牌九,麻将纸牌,也同样是无所不有。赌到兴致起来,这些人连点官体也不要了,卷起袖子大呼小叫,个个儿都红了眼睛。

    有的身份特别的人,就不愿意和这帮实缺府县,或者候补道台们在一块儿凑热闹,在方家上房里头,也设了一桌麻将。几位江宁跺一跺脚都要颤三颤的人,就在这里一边打牌,一边轻声商议事儿。

    坐在最上首的正是江宁将军玉昆,这次徐一凡召集群官,可和他算是王不见王,大家互不相干。可苏州大家望着荣禄,在江宁还不是望着他!他才从苏州回来,拜访的人物就是一堆一堆的,想从他嘴里掏出句实在话,玉昆一概告乏挡驾。家人的话也是大人病了怕风,见不得客。可是今儿他在牌着上,旁边搂着一个十四五岁的清官人帮他看着牌,这家伙眉花眼笑,哪点象有病的样子!

    “……北风碰!拍下来了啊……打哪章来着……这章怕是要放炮……”玉昆捏着象牙的麻将在那里沉吟。旁边小丫头笑道:“阿爷好笨!现在北风已经是一底,刚才七条暗刻又是两底,阿爷最近行大运,索性就做一把,凑一色再加三底,眼瞧着就是海底,说不定还有一底。加起来就是七底,阿爷你们打得是二四架,啊哟皇天,要是倒下来,这一副牌怕不是二千八百块现大洋一家!”

    玉昆笑道:“就听你的!”说着就将手里的四万打出,将牌放倒。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京八寸的兰花烟,狠狠抽了一口。

    在他的下家是江苏省臬台刘永寿,是个翰林出身,京察一等外放的来历。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就爬上了三司的位置,他手里一副牌正听着四七万,却瞧也不瞧那张拍出来的四万。倒拆了一章六万打出,陪笑道:“玉大人这位闺女正是兰心惠质,真不知道大人怎么调教出来的……我瞧着今儿日子也不错,玉大人干脆真正收了这个干闺女也罢,卑职们说不得也是要贺一下表表心意的……”

    玉昆大笑:“我可养不起这千金!”牌着上另外两人,一个是江苏学台蒋道忠,一个是现在护理两江总督,江苏藩司贾益谦。学台倒也罢了,全省士子的师表,实在拉不下脸来凑这个热闹。黄敬之却是淮军出身,江湖门当精熟。别人打十三章牌,他可以打十七章。和那个小丫头眼神一碰,悄没声的就递了一章三条过去。那小丫头扯着玉昆领子一边撒娇要给他装烟,一边纤纤玉手一抖,就已经将海底的牌换了过来。

    这一把果然玉昆大胜,八千多现大洋下了腰。趁着他心情好。贾益谦陪笑道:“大人好手气!……卑职等可没大人这么沉得住气儿。徐一凡这出名的二百五一到,他向来是自成局面的,这官位倒也罢了,卑职等实在受不得这家伙的折辱!在上海,他就逼疯了一个道台!真不知道他到了两江,还要闹出什么来!”

    蒋道忠一副理学模样,摸着胡子也狠狠的道:“但凡对朝廷有点忠心,谁愿意和这二百五共戴一天!学生是打定主意,他来了江宁,学生马上就告病,受不了给他来这个庭参礼节!”

    刘永寿也在陪笑:“……不知道苏州那位荣中丞,是不是靠得住的?说是武毅铭军接了圣旨,准备改编成抚标兵,这到底靠不靠得住?”

    玉昆虽然是旗人,但这官场的事情却不糊涂,搂着小丫头笑吟吟的看着三人,半晌后才摆头笑道:“你们还不是听说了徐一凡带着几万人下江南,在天津还接纳了盛宣怀的班底,怕你们所有的财路都断绝,才决定闹这么一出!徐一凡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打过交道,我是不知道,可你们怕对不上帐,把藩库三百多万银子扫数搬到了苏州,也怕徐一凡二百五劲头发作追查,这可是大事情!本来这藩库的银子,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清谁不这么干?偏偏徐一凡是一个疯子!在朝鲜都敢那样闹,还架得住把这个把柄朝他手里送?荣禄要和徐一凡对着干,你们就正好借着他的势,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底下人更怕丢了饭碗,就嗡起来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这江苏省的三司面面相觑,最后都是长叹一声:“怎么就摊着这么一个上司!扳不倒吃不下,谁不怕他!大人慈悲,能给咱们透个章程最好!”

    玉昆今儿被三个人奉承得不错,最近也很是收了不少好处。干脆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三位老哥……荣禄和徐一凡闹就闹吧。咱们是干嘛的?咱们就是当官吃饭!风朝哪里刮,咱们犯不着管。一切还是如常罢了,瞧着徐一凡过来要干嘛……他要是敷衍着大家面子,咱们也就敷衍了事,他是上司,该让一步就让一步……荣禄和徐一凡有仇,咱们却和他没仇!可是话说回来,要是徐一凡到了江宁城,真要想抓咱们小辫子整人,想动咱们饭碗。没说的,咱们照着荣禄的章程闹!”

    这个时候,玉昆一拍桌子,桌上麻将牌碰得乱响:“徐一凡还真能反了天?他手上不过才四万兵!武毅铭军改抚标兵看来是真的,除非徐一凡想扯旗造反,不然荣中丞就有底气和他硬碰硬!发动士绅上书,所有本省收入全部截留朝苏州一送,咱们死赖在位置上面不走。再拉拢一下他手下将领……实在不成,江宁全城罢市,周围士绅全是自家人,粮不朝城里送,菜不望城里挑,几十万人要吃饭,他还能让手底下的兵都去种地?几天一闹,让他灰溜溜的滚回朝鲜吧……我就不信,这个当口,他敢动手杀人,成为天下公敌?他现在地位,还不是打了一场小鬼子虚名撑出来的,只要他敢在两江这人文之地杀人,他所有一切,都得***垮下来!我瞧着荣禄的主意,就是想逼着徐一凡来邪的,让全天下的当官的,读书的,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玉昆说得斩钉截铁,这江苏三司却个个面如死灰。真到了那个地步,闹到两江大乱,士绅罢市,徐一凡纵兵靠杀人来镇压。那徐一凡的声望垮台是不用说了,可他们倒霉却是现的!玉昆有满城好躲,荣禄在苏州。他们朝哪里去?想起来真不如当初告病了……可谁也舍不得这官位,还有伴随着这官位的好处!皇天庇佑,但愿徐一凡能和光同尘,能和他们敷衍下去……

    可徐一凡,真的是那样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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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十二章 天下风雷(五)

    第十二章天下风雷(五)

    江宁城内乌烟瘴气,蝇营狗苟。而在苏州城外总督官船之上,却是月明风清。

    李璇笑颦如花,一副小女主人的模样儿招呼着开荷兰水,烧咖啡,她阿爹李大雄那份,更是李璇亲手炮制,撒娇使痴的递给李大雄。

    徐一凡坐在一旁,只是笑嘻嘻的看着。甲午这仗打得太苦太累,看到这家人情深的感觉,也让人感到分外的放松。说起来,他自己的闲暇时间,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接下来,种种事情,将如潮一般涌来将来淹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喘上一口气。

    这逆而夺取的道路是他自己选的,没得抱怨。

    李大雄他们此来自自然并非无因。南洋兰印李郑陈黄四大家族,西属菲律宾,英属大马等地,也有三两家族代表和李大雄他们联袂而来。过去一年,这些支持他最力的南洋家族,除了开初那一千多万发家的本钱,陆续又接济了他五百多万两,各家族贴进去的人工成本和种种费用还不在其中。其中尤其以李家占了大头,占这些全部金额的八成左右。

    徐一凡也曾私下估算过李家到底有多少家当,从李璇一些无心之语加上后世南洋李家的财力综合推断,南洋兰印四大家族可以支配的动产不动产,恐怕至少是七八千万朝上跑。当时整个大清,全年财政收入也不过八千万两左右!

    这也属于正常,前工业化国家财政向来缺少扩张弹性,也缺乏有效的财政手段,税源收入也就那么固定的几块。民间出现一些富可敌国家族绝对不是神话。

    可是李家就算再富,土著暴乱的时候欠他徐一凡的情再多。也没有这么一直支持他下去的道理,生意人投了资,要的就是回报。这话说到哪里去都是至理名言。同样的,徐一凡也很乐意通过利益将这些家族捆在自己身边,壮大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需要这个长居海外,眼界开阔,熟悉外面世界各种游戏规则的新兴资本集团来搅动大清这一潭死水!

    改革开放,吸引外资,可不是徐一凡的发明。

    大家既然有所求而来,坐在那里的人人互相交换着眼神,这气氛就可堪玩味了。要不是李璇在其中巧笑嫣然的周旋,以李大雄为首,真不知道摆什么态度好了。他们是来找徐一凡要回报的,但是以徐一凡现在的强势地位,怎么样先开口都觉着不合适。再加上他们也知道,北洋集团的洋务班子,几乎是扫数投奔了徐一凡。大家都是要搞同样的事情的,这个利益如何分配,就是一件很考验徐一凡的事情。

    这次他们就是先到的上海,盛宣怀也刻意的对他们避不见面。唐绍仪和詹天佑也不好招待他们,现在他们和盛宣怀是同僚,有的事情上面,还是要避嫌一些为好。最后还是爱瞧热闹的楚万里自告奋勇的留下来,接着南洋来人,一直追送到了苏州。既然到了,楚万里绝对是赖着不走啦。他一个禁卫军系统的高官,却坐在这一群人旁边,带着坏笑捧着咖啡,左瞧瞧右瞧瞧。

    李大雄问了徐一凡两句身体,其他的话就难以为续了。捧着李璇递给他的咖啡也不知道喝,只是不住的瞅着徐一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南洋来人,毫无疑问是以李大雄居首,他不开口,其他人又怎么好说话!徐一凡也沉得住气儿,笑吟吟的左顾右盼,手指头敲着膝盖,就是不说话。

    李大雄怕冷,到了国内就穿着羊毛的贴身内衣。坐在总督官船当中,这里自然温暖如春。大家伙僵在这儿比气度,他背后的汗都快下来了。转目四顾,来人当中,菲律宾和大马来的家族代表差不多和徐一凡是首次这么近打交道。好家伙,如此年轻的母国两江总督,治下数千万子民,几十万方里的地盘!这一身军便服穿在身上英姿飒爽,自然有一种威严气度。这是在南洋谈笑间杀掉了上万土著暴徒,在朝鲜以一人当一国,现在不过二十六七,就已经站在了大清人臣顶峰的徐一凡!

    南洋子民,本来就对母国高看一眼,在徐一凡这等人物面前,这些人如何还说得出话来!一个在大马坐拥四十余家橡胶园,还得到过大马土邦王公授予拿督身份的代表,坐在那儿捧着茶碗竟然忍不住得得的有些发抖!

    徐一凡自然知道现在自己在一般人面前,会给别人带来多大压迫。这次也是刻意把气氛拉低沉一点儿,南洋华人,是他绝对要倚重依靠的势力。可这并不代表他打算被这势力牵着鼻子走!反正摆出上位者那种拿着捏着的威严气度又不难……唯一遗憾的是,可以自由耍宝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口牙……

    大马菲律宾来的代表靠不住,只有指望兰印出来的自己人。李大雄用咖啡杯遮住脸,偷偷儿的目光一扫。黄家是李家世仆出身,家风就是勤朴厚重,这次来的代表也是家族未来继承人,老实憨厚得仿佛像个割胶工人,指望不上……陈家,那是李家女婿另立的门户,他李大雄不发话,陈家代表也别指望能冲在头里……

    等他看到郑家代表的时候儿,眼睛不由一亮。

    郑家是兰印新兴家族势力,不过才几十年的历史,出身和他们这些搞产业的家族不一样,是搞贸易开银行的。作风本来就洋派,郑家代表郑寿山,这个近冬的天气,还穿着一身英国上等毛呢的手工剪裁西装,戴着礼帽,三十来岁的人面如冠玉风度翩翩。郑寿山在家族这一代排行老三,正是野心勃勃想接家主位置的人物。正如当年李大雄一样。这次来两江面见徐一凡,憋着就是要闯出一个局面。为了这个,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做。李大雄在路上就和他有所沟通,指望他能打头炮,这个时候这小子果然还算有种,坐在那里一副跃跃欲试想要说话的样子!

    李大雄眼神到处,郑寿山心领神会。

    “……南洋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啊!大人那次在泗水炮震南洋,真是为咱们出了一口气。现在咱们华人,谁家不供着大人的长生牌位,谁走在泗水街头不扬眉吐气?……可是话又要分两头说……”

    郑寿山大着胆子开口,一下就打破了刚才舟中有点凝滞的气氛。这些代表们悄悄的活动着身子,目光转向了徐一凡,想看他的表情。徐一凡却不动声色,笑着摆手:“到我这里还有什么客气的?有话尽管说!舟泊水中,古刹在侧,月明风清,这个时候儿不说心里话,还什么时候说?”

    郑寿山精神一振,笑道:“本来也不敢向大人叫苦,大人去后,洋鬼子明里不敢得罪咱们狠了,华校注册也自由了许多。可洋人对咱们戒心却只怕更重,而且不止兰印爪哇一处,大人可以问问在座的诸位,南洋殖民当局,谁不对咱们华商提高了警惕?一些产业,现在都立法不许咱们华商涉足,尤其是有关机器工业,谁不知道,这产业现在是超额利润?这些倒也罢了……说实在的,咱们发家也不是靠着这些。可是最要紧的是,洋人对咱们的投资限制是越来越紧!资金往来,手续繁杂,多少双眼睛盯着!生怕咱们华商产业进一步扩大,到时候更不可限制!

    咱们做产业的,钱就是要滚起来……要不然守着一大堆钱放在家里,那叫什么!大人现在的地位,当永是我南洋侨界的保护神。洋鬼子既然不能对咱们随意宰割,就只有限制咱们的发展了……资金往来不畅,进出口贸易开不到信用证担保,再加上这一年多南洋各大家族真是破家支援大人在朝鲜的国战,景况竟渐渐有些紧迫起来了!大人英名盖世,我们都是大人亲手救下来的,念在咱们年余对大人的捐输尚称踊跃,咱们就老着脸皮来求大人,给咱们南洋侨界,指一条明路出来……我郑寿山如果说的一句虚言,妈祖在上,叫我死后进不了祖坟!”

    一席话说罢,大家就看着徐一凡的脸色渐渐冷下来了。李大雄也有些不忍卒睹的闭上了眼睛。这郑寿山口齿倒是灵便,胆气也够粗。当真是别人不敢说的话,他都说!叫叫苦没什么,可最后几句话却近似示恩要挟。徐一凡是何等人,只带区区三十九名学兵就敢跟兰印整个荷兰殖民当局对着干的人物,现在又是如此地位,怎么能受得了别人这种话!

    李大雄和徐一凡打交道也算久了。徐一凡性格行事,他如此聪明的人也渐渐摸清。徐一凡不仅机变百出,关键时候豁得出去,而且是个极自信,极有主意的人物!随和外表下,却是要将一切都主导在自己手中的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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