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杨氏伸手接过那文稿去,却是先转头吩咐一个丫鬟去把她的妆奁钗环和胭脂水粉之类的取来,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往上头瞥了一眼,但是这一眼,却让他立刻愣住了。

    饶是她素曰里一直是一个万事皆不屑的姓子,此时看到这篇年庚里籍的自叙帖,她还是露出了与刚才那老管家何贵第一眼看到这张纸时几乎一样的表情。

    惊讶!无比的惊讶!

    不过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只是那蛾眉却不知不觉的就蹙了起来。

    “这是他写的?是哪个李曦亲手写的?”

    老管家何贵闻言干净点头,唯恐解释不清楚,甚至还手舞足蹈的,道:“是那李曦亲笔写的,老奴见他一大早来了,还亲自给他上茶,然后问他要这个,他一副很不愿意写的样子,到最后才勉强写了,老奴亲眼看着他写的,只是他这字……”

    裴杨氏闻言苦笑,略思量了一下,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这个李曦是不是……算了,还是不用去了,想来还不至于有人假冒名字到咱们府上来做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然后她摆摆手,“你去吧,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不用说,等他干满一个月,给他结了工钱让他走人。”

    老管家闻言愣了愣,问:“那现在呢?”

    “现在?”裴杨氏无奈地蹙蹙蛾眉,“就当是个闲人,养他一个月吧。”

    老管家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还是答应着接过那张纸,转身就要出去,只是这时候却有人通报,说是舅老爷来访。

    老管家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瞥见自家夫人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听她吩咐道:“何管家,你去让他进来吧。”

    老管家何贵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开口道:“夫人,舅老爷来,无非就是打些秋风,不如老奴帮你回应了算了。”

    裴杨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咱们新近分出来单立门户,家里本就没有男人,还跟那边府里弄得那么糟,我们杨家又早就已经随着三叔都搬到河南府去了,所以咱们在外头,就更不能没有个亲戚照应着,眼下这边除了他这个远房堂兄,哪里还有其他人?他虽不争气,总归还是姓杨的,不管好吧歹吧,暂时也只能是他罢了。”

    何贵闻言叹息着点了点头,把那张纸收起来,然后便告辞了赶紧出去迎着了。

    虽然夫人说的外头要靠这位舅老爷照应也未尝不是道理,但这位舅老爷也委实的手太黑了些,哪一次来不搜刮个几千钱,竟是断断不肯离开的,偏偏他还上了瘾头,竟是每隔一天就来一次,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你们夫人在哪里呢?可用过饭了?”

    远远的就听见舅老爷的声音,何贵赶紧快步迎过去,笑着问好,又道:“夫人已经用过饭了,正用茶汤呢,听见说舅老爷来了就说也不用避,直接请进来就是。”

    杨钊闻言哈哈大笑地道了声“好”,便继续往里走。

    何贵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偷眼瞧这位舅老爷,心里不由得叹气。

    不得不说,舅老爷的确是生得仪表堂堂,毕竟是张易之的外甥,民间有“外甥像舅”的俗谚,他于这外貌上可说是十足的继承了上一辈的所有优点了,如果只看这一点的话,他倒是真是堪堪做得自家夫人的堂兄。

    可若是再看他那股子贪不知足的劲头的话……

    唉……

    想到这里,老管家何贵又是不由得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妇道人家,明明可以再嫁,却不肯嫁,说什么这普天之下除了眼下长安城兴庆宫里的那位[大家]还勉强可中意之外,便没有一个她瞧得上的男子,因此宁可独自支撑起一个门户来,也是断断的不肯再嫁,而其结果……就是如此。

    不但外人不把这裴杨府放在眼里,便是必须依靠的“自家人”,也只是拿了这边做一个可以随时取钱用的金库罢了。

    一路想着叹着陪着笑,直到把杨钊让到房前,看着他进房,他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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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杨钊

    “花奴,我来了。”

    杨钊一脸得意的慨然笑意,背起手来昂首进门,进门去却发现自己那位远房堂妹正娴静地端着茶盏吹气,见自己进来了她竟是连头都没抬,仍是安静地嗅着茶香,而她身旁的地上,有一个丫鬟正垂首跪着,手里托着承盘,那承盘里放着的则是一个青白玉骨瓷的滚花漱盂。

    轻轻地嘬了一口茶汤,又俯身吐到那漱盂里,她放下茶盏,拿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淡淡地道:“点的太腻了,汤力也浓了些,换人,把这个辞了吧。”

    那丫鬟悄没声息的接过茶盏,起身福了一福,然后倒退着退出门去。

    杨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居然不知不觉的就为这副场景所慑,刚才的趾高气昂不知不觉的就收敛了起来,一直到那丫鬟退出门去,他都没有再次开口。

    也直到这个时候,被他称为“花奴”的裴杨氏杨花花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来了,坐吧。”

    这时候,那杨钊闻言坐下后,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一点表情,却是换上了一抹颇不自然的谦卑,陪笑道:“三妹自小就是生就了的神仙嘴儿,专门就是要吃好物什的。”

    裴杨氏无可无不可的淡淡一笑,却是连看都不看杨钊,只是问道:“今天来又是做什么来了?又在外头输了钱了?”

    杨钊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便有些不自然,只是勉强地笑着,道:“哪里能呢,三妹你是知道的,我早就不赌了。”

    裴杨氏闻言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口气儿,也不知是讥是笑,然后她便拿起旁边小几上的胭脂盒,拿小指的指甲挑了一些在掌心,用手指揉开了,放在鼻端轻轻地嗅。

    杨钊顿时尴尬地了不得。

    似乎谁都知道,他杨钊就算是戒了酒,戒了女人,也戒不了赌。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外边有动静,他凝神细听,却好像是这府里阿锦正在教训两个丫鬟,听了一会儿,她似乎打发走了两个丫鬟,然后便快步往这边过来了,杨钊偷眼瞥了瞥正自认真鉴别胭脂的杨花花,越发尴尬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然后就听外边轻轻地脚步声越来越近,阿锦迈步进来,一抬头先就瞥见了杨钊,不由得就是一声冷哼,然后才冲裴杨氏福了一福,爽利地道:“刚才婢子去看了下,昨天来的那两个花匠还算是有些讲究,以婢子的意思,就先将就留着吧。”

    裴杨氏闻言也不抬头,只是道:“嗯,你觉得好那就先留着,以后再慢慢说,让你去找那个戴胡子买十个小丫头子的事情怎么样了?还有,这个胭脂不行,以后不要买他们的,还是咱们府里自己制吧,回头这事儿你经心些,那方子看好了,仔细别泄出去。”

    阿锦答了声是,然后才解说买丫头的事情,好容易事情说完了,裴杨氏也把胭脂盒的盖子盖上了,却是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坐着一个远房表兄呢,她淡淡地扫了杨钊一眼,道:“既然不是输了钱,那想必你来是另外有事喽?说说吧。”

    阿锦闻言瞥了杨钊一眼,见杨钊一脸陪笑,她倒也懒得说什么,只是翻了个白眼就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却是突然冲外面大声喊:“人呢,去个人把阿瑟那丫头叫过来,就说夫人在见客,见这种客人的时候,身边是断不可少了护卫的。”

    外边有丫头答应了一声远远的去了,这边杨钊却是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尴尬地直搓手,站起身来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局促地坐下。

    裴杨氏见状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一声,顿时杨钊便更显尴尬。

    阿锦那个话里的意思,虽然直直的就是对准了他来的,但他偏偏就是没法子反驳,只有听她羞辱的份儿,皆因这里头是有缘故的。

    当年杨花花的父亲,也就是杨钊的远方族叔,时任蜀州司户的杨玄琰病逝之后没多久,杨花奴的三叔杨玄璬就得到朝廷的诏令,被调到东都河南府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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