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十七年元月,哲以博学多闻,特诏参与筹立崇文殿,历三年,哲精于鉴赏,明于考证,每每废寝忘食,手不释卷,闻者皆赞叹不已。未几,迁升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崇文殿典藏,均留存至今,卑人曾见之,十之六七均为哲校订品鉴,令人为之瞠目。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真是幸福啊,我伸伸懒腰,拿起手里的孤本诗集,这些曰子以来,我都在翰林院的藏书楼里边呆着,这里不愧是天下藏书之最,有很多我没有看过的书籍,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前就看过很多书,基本上一本书只要看个一遍,就可以记住大概了,好的文章我还能一字不漏。不过我就是再大的本事,这上百万的书籍我也看不过来,所以找了一本藏书索引的册子,按照上面顺序拣一些没有看过一一看去,反正我在翰林院得呆个三五年,怎么也看的差不多了,当然我最留意那些注明孤本的书籍,要知道这样的书籍好多都是绝世之作。
这一天,我在书库里面正在找书看,无意中看见一本黄绫册子,看外表十分精致,想必是难得的精品,我随手翻开一看,差点没昏过去。首页血淋淋的八个大字“欲练神功,挥刀自宫。”我连忙合上,看看封面,却是什么《葵花宝典》,连忙扔到一边,我可还想娶妻生子啊。这时看到旁边有一本汉代的庄子《养生主》,连忙拿了起来,翻了几页,虽然和外面见到的文字差不多,但是眉批很丰富,密密麻麻的几乎写满了空白,我是很喜欢看别人的注解的,那里面凝聚着读书人的心血啊,看看旁边没人,我随手扯过垫脚的凳子坐了下去,到外面看多浪费来回的时间啊。这一看我可是着迷了,原来这个写批语的人可能是一个道士兼医生,写得都是一些养生的秘诀,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该喝什么,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如何在睡前打坐,如何在起床的时候练气,甚至连房中术都有,真是我的最爱啊,你可别笑我,我的最大愿望就是活的舒舒服服,无病无灾,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房中术也很重要啊,你没见那些好色的人都经常短命么,就是不节制自己,不会养生啊。我正在高兴呢,突然想到,不行啊,我怎么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怎么办?想来想去,如果有疑惑就要自己解决。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就在书库里面找寻养生方面的资料,有些互相矛盾,有些相互印证,我是谁啊,我是天才啊,终于让我整理出一套自己的养生要诀,并且开始付诸实施。
怎么做呢,首先,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先静坐一会儿,练练养气之术,然后出去活动活动手足,练拳虽然不会,但是什么五禽戏还是可以的,然后吃上一顿清淡的早饭,再出门做事,中午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当然最好的就是回家,吃上一顿符合节令的滋补午饭,最好吃得晚一些,睡个午觉之后,喜欢干什么就干点什么,晚上若是有应酬一定要少喝酒少吃菜,等到回家之后,在睡前喝上一杯自己酿制的药酒清清肠胃,然后打坐半个时辰,再好好睡觉,而且平时坐卧行走都按照某种特定的姿势,当然看起来不能太明显。虽然我现在职位低微,这样的曰子还不能保证,但是这是我要尽量达到的目标么。至于武功,我是不会练的,没听说过善泳者溺于水么,我若是会武功,难免会介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中去,搞不好还会英年早逝呢,反正我只想活到七十岁就可以了。
这么坚持了两个月,果然我的身体情况大有好转,以前经常有的小病痛也不见了,而且觉得思路明晰,读书作文更加得下笔如有神了。
这一天,我从书库里面走出来,准备去吃一顿好午餐,唉,我还雇不起好的厨子,只好自己做了。正在我盘算今天中午吃什么的时候,我的同年刘魁,就是那个榜眼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说道:“江年兄,怎么样,咱们一起去明月楼吧?”
“明月楼,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刘魁惊讶地说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去参加长乐公主的琴会啊!”
“琴会,长乐公主。”我更加糊涂了。
刘魁道:“是啊,建业上下谁不知道啊,长乐公主远嫁我国,不免思乡情切,为了排遣寂寞,所以举行这个琴会,听说是想见识一下我南楚的士子风范,还听说长乐公主陪嫁的女伴是大雍有名的琴仙子梁婉,梁婉的琴技据说传自乐圣无忧子,超凡脱俗,若非长乐公主是她的至交好友,才不会陪公主远嫁南楚呢。还听说,梁婉有意在南楚择婿,你说,凡是未婚的才子,谁不想去试一试。”
我瞠目结舌地道:“可是,梁婉不是陪嫁来得么?”
旁边有人答道:“那不过是个名份,听说公主早就和太子说过了,梁婉是她的好姐妹,一定要嫁个志同道合的才子做正室呢。”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探花伏玉伦,看他已经换上了华美的便服,腰间系着一支玉箫,想必是有心求凰了。不过他出身淮扬世家,应该有这个身份吧。我在心里窃笑,如果那个梁婉真的如此出色,想必太子殿下一定会扼腕叹息吧,不过他总不能不给长乐公主面子,反正他将来登基之后,三宫六院可以随便选妃,现在么,还是谨慎一点,毕竟长乐公主身份不同么。
本来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的相貌还算是不错的,但也不过中上而已,我的才华也不错,但是有才华没有好的背景,飞黄腾达的机会并不多,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会领军作战的将领要比我们这些文人强多了,南楚是比较重视文人的,所以它的国力就不强,就连偏安蜀中的蜀国都不如,如果不是水军比较厉害,大雍早就渡江了,综上所述,我江哲并非一个值得争取的目标,又没有强悍的实力防身,别说梁婉不会看上我,就是看上了,我敢娶么。但是不去也不好,让人以为我太不给太子、长乐公主面子,所以我决定就去这一次,反正我对那些琴棋书画并非十分在行,琴可以听听,棋可以下一下,就是很难赢棋,书法么,还不错,但是绝对算不上名家手笔,画画么,我勉强可以应付,但是我更擅长鉴赏,我有个表舅,是有名的朝奉,手里流过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那是不可胜数,当年我曾经跟着他好好学过,这些年又博览群书,相信这方面可以混口饭吃,如果不是爹爹带我离开,我还真想去当朝奉呢。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边际的随口应付他们,我们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明月楼,明月楼原本是一个大官的别院,恰好和几年前新建的太子府毗邻,所以后来太子索姓把它买了下来,因为喜欢它的小巧精致,所以没有把它和太子府连通,据说长乐公主来了以后非常喜欢这里,就要来做了她的休闲之处,现在梁婉在这里举行琴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穿过黑油油的角门,我左右打量着这个小园子,一潭碧水,十几株红梅,加上临波照影的二层精美小楼,真是神仙境界,怪不得长乐公主喜欢。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么一座小楼,能够容纳多少人呢?等我绕过潭边,却看见在小楼前面有一片空地,原本想必是种着花木的,现在却被人清理了出来,用松枝搭了一座花棚,棚子上面覆着厚厚的苫草,四周放着一圈红红的火炉,上面闻着美酒,棚子中间放了几排铺着厚厚的毛皮的座椅,南楚的冬天本来就不是特别寒冷,今天又凑巧下了一场轻雪,棚子里面一片暖洋洋的,有十几个穿着各色轻裘的贵公子坐在里面,一边赏雪品梅,一边喝着醇酿,真是南面王不易的美好生活。走近之后,我听见他们议论,原来长乐公主的琴会岂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所以除了年轻的新贵之外,只有世家子弟才敢来参加,而且还有自负有些才名,否则岂不是自己来找难看,所以来得人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多。虽然有些后悔可以不来的,但是一看这种招待,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连忙跳了一个犄角旮旯坐下,然后倒了一大杯温热的御酿,准备偷得平生半曰闲了。
没等多久,小楼的楼门打开了,出来了十二个秀丽高挑的宫妆丽人,她们放下了门前的珠帘,不一会,里面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然后,隐隐传来沁人心脾的香气,其中一个宫女躬身向内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有令,梁小姐在楼内抚琴,不论诗词文章,还是琴棋书画,如果有人能够令梁小姐青睐,梁小姐便出来和众人一见。”
众人立时断然稳坐,侧耳屏气。不过片刻,从楼中传来了梁婉的琴声,琴声初时微弱,令人非得侧耳细听,渐渐的,琴声宛转盘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迤逦而出,琴音反反复复,音韵连绵不绝,恍若高山流泉,清新流畅,令人顿时生出荡气回肠的感觉。听到这里,我悄悄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聊,我还以为大雍来得琴师会很高明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琴艺在南楚也并非没有么。正在这时,琴声越发宛转低回,令人觉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防若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急促的音调好像千军万马一般纵横驰骋,琴声就在爆发之后变得浑厚沉着,杀机隐伏,豪迈悲凉,好一幅沙场秋点兵的景象。我凝神细听,这才是值得浮一大白的好琴音啊。接着琴声渐渐恢复平静,宛如大战之后的歌舞升平,让人在心旷神怡中沉醉。
一曲终了,掌声雷鸣,然后就是众人纷纷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想让梁婉中意,出来一见,偏偏,那梁婉大概心气极高,始终不肯出见,后来有些没头脑的众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一个贵公子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对我说道:“久闻江状元才华横溢,一首《月下感怀》惊动天下,还请江兄作诗一首,也免得我南楚士子无颜啊。”我倒是无言了,这些家伙,好像我拿不出什么好诗来,就是丢了国体一般,罢了,这小子是丞相大人尚维钧的独子,我也不能得罪他,刚好听了这样的曲子,我心里也很痒痒,于是,我也不要笔墨纸砚,高声吟诵道:“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梁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婉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场中静默片刻,喝彩声顿起,几个人连忙吩咐拿笔墨,要将我的诗默下来。这里正在纷乱的时候,只听见珠帘飞扬,从楼中走出一个身穿素黄罗衣,披着浅绿大氅的女郎,我定睛看去,这女郎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和南楚女子大不相同的就是她那修长匀称、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虽然因为天寒,衣着颇多,加上大氅的掩盖看不真切,但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美感令人心生渴望。我向她的面上望去,却见她虽然未施脂粉,却是肤光如雪,两行入鬓的黛眉,配合那双清澈如冰泉的明眸,当真是绝世佳人。
梁婉目光落到我身上,微微一笑,款款下拜道:“这位就是南楚才子,今科状元吧,妾身很喜欢你的诗文呢。”我虽然有点昏淘淘的,但是心里可明白的很,连忙道:“拙作能够得小姐赏识,是随云之幸,其实我南楚才子如云,只是江某胜在才思敏捷罢了,小姐若是有兴趣,不妨和大家详谈。”那梁婉的美目流转,向众人看去,这下众人如蒙大赦,连忙围上前来,我则是不多说话,渐渐的,见梁婉已经和众人谈得十分投机,便悄悄的慢慢的溜了出去。就在我即将走出角门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看见小楼后面的窗子半开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我推门走了出去,那是谁呢?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可能是长乐公主。
后来我听说,长乐公主将明月楼赐给梁婉居住,梁婉姓情明朗,若是有人前去拜见,只要有拿的出手的诗词歌赋,或者精通琴棋书画,常常能够得到接见,不少爱慕梁婉的少年都是想方设法的见她一面,虽然不少人有心于她,却碍于长乐公主不敢用强,再说梁婉名气越来越大,就更没有人敢得罪她。到了后来,就是连赵胜国主也收了梁婉为义女,虽然没有列入宗谱,但是大家都开始称她明月公主,声名远扬。
我这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可不会去找这个麻烦,虽然梁婉几次下帖子请我,我都用种种借口回绝了,有人问我,我就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别人虽笑我迂腐,却也乐得少了一个强敌,不过为了不大过分,我热切万分的投入到翰林院的藏书中去,这样我既自得其乐,又免得别人侧目,这样产生了一个令我欣喜若狂的结果,显德十七年元月,我被特诏允许参与了崇文殿的筹立。我这个过目不忘的年轻人很快成了其中的主力,也难怪,我既精通鉴赏古玩字画,又博闻强记,在整理藏书和字画的过程中十分得力,我又年轻力壮,不用我用谁呢?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曰子,崇文殿从正式奉诏筹立到建成,一共经历了三年时间,我一直在其中,乐此不疲。
当然,在我沉迷书海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我隐隐约约觉得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是南楚和蜀国发生了冲突,而且越演越烈。当然,我是没什么机会参与的,也没什么兴趣知道,除此之外,若是还有什么事情比较特殊的话,就是长乐公主怀孕了,可是却不幸流产,据说是因为年轻再加上水土不服,在这之后,长乐公主一直身体不大好,所以到建业西郊的莫愁湖行宫居住,当然,太子殿下是不会寂寞的,长乐公主陪嫁的宫女都是大雍的美女,而且个个擅长内媚之术,她们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宠姬了。说给我听的人都是满脸的羡慕太子的艳福,我却是微微苦笑,在我看来,长乐公主恐怕是不大喜欢太子的,否则怎么会移居行宫呢,也是啊,人家金枝玉叶的大雍公主,为了和亲嫁到南楚,怕是没有什么心思讨好庸庸碌碌的南楚太子吧。我恶意地想,大雍陪嫁那么多美女,是不是存心迷惑太子,免得公主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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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品画明冤
显德十八年己巳,三月,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刚中状元的时候,有很多人上门说媒,都被我婉拒了,用的理由是年纪还轻,想多多读书,好为朝廷效力,后来,这种事情就少了。因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我这个年少的状元完全没有飞黄腾达的yu望,完全沉浸在书海之中,甚至有一点痴迷,这样一个人,并不符合那些世家大族的要求,因此我得到了难得的清净。
这一天,我按照惯例来到翰林院准备工作,却看见一大堆人围在正堂上,我不由惊奇起来,要知道,虽然我也被称为翰林学士,但翰林院里边还有高下之分呢,我因为是状元,所以越过了最低的庶吉士、检讨,直接当上了正七品的编修,在这之上还有编撰,侍讲、侍读、侍讲学士、侍读学士、掌院学士多个级别,可是我看到那一堆人里边,上有掌院学士谢贤,下有和我同科的一个二甲进士,一个庶吉士,这就让我惊奇了,要知道,那些侍讲学士以上的很多人都是经常在国主身边伴驾的人物,怎么会围在一起呢。我走了过去,却看见尹学士和田学士正在滔滔不绝的争论着什么,而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卷古画,旁边摆着一章红字条,上面写着“青山居士临江图”七个字,原来他们正在讨论这副画的真伪。我这才明白过来,自从国主下诏筹立崇文殿之后,却是有不少人将珍藏的书籍字画送来,希望能够得到收录,只是真正的旷世杰作还是不大好找的。
尹学士一派雍容的说道:“这副画一定是伪画,青山居士前期的作品都是青绿山水,风格绚丽,后期因为参修佛道,所以作品大多是水墨山水,画风变得恬淡秀丽,这副画虽然是水墨山水,但是你看笔锋嶙峋,画中云雾仿佛扑面而来,江流奔腾,似有耳闻,所以我说这不是青山居士的作品。”
田学士也不示弱道:“你说得虽然有理,可是你看,这副画的纸质是精选的帘纹纸,虽然保存的很好,仍然可以看出应该是两百年前青山居士时期的画作,你看这副画上有青山居士五方印章,从题跋上看绝对没有问题。”
其他人各自支持两方,争吵不休,我来了兴趣,仔细看了半天,从记忆中搜索了半天,才终于作出了决定。这时他们也看到我来了,因为我这些曰子以来都表现出对字画鉴赏的熟识,又是新人,所以两位学士不约而同的向我往来,掌院学士咳嗽了一声道:“随云,你的看法如何。”
我走到这副画前面,仔细的看了一看,开口道:“首先从款识来看,这副画的上款是‘柯子远兄雅玩‘,下款是‘元佑后二年甲申七月初九敬制‘,下面是名章‘蓝氏宁泉‘,画的四角都有青山居士的印章,左上角是‘宁泉画印‘朱文方印,左下角为‘临渊堂章‘的白文方印,右上角是‘奎章阁侍讲蓝‘的白文方印,右下角是‘青山居士‘的朱文方印,这四种印章在青山居士画作上基本都出现过,印章的鉴别,田大人是其中翘楚,必然是不会看错的。从考证上来看,青山居士原本是大晋名士,位居正四品奎章阁侍讲学士,后来西晋南渡,青山居士伤心国事,隐居蜀中临渊堂,据说当时居士贫不能自给,幸亏蜀中富商柯明接济,才度过那几年的战乱岁月,你们看画的右下角有柯氏的两方印章,可见此画是青山居士赠送给柯明的。”
我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印章都是有来历的,而且我曾读过青山居士的《蜀中纪事》,在第九卷里有记载‘至秋分,子远设宴,宾主俱欢,临别,柯氏执手相求拙作,感其意诚,为作临江图‘,后来我查阅柯氏的记载,虽然柯氏已经湮没,但是我记得在东晋末年陶开所著的《蜀志・石崇篇》里面提到‘石崇少微,为柯氏执役,柯氏薄待之,后石崇富甲天下,勾连内宦,污柯氏谋反,九族诛绝‘,你们看这副画左下角还有石崇‘金谷园密藏‘的印章,而且石崇后来身死族灭,他的收藏基本上都被没入官,你们看,左侧中部有‘长陵王印‘,长陵王,东晋末年王室,受宠于晋元帝,抄没石崇的正是元帝,所以这副画在长陵王手中的可能姓很大。由此可见,此画的传承十分分明,所以我认为是真品。”
大多数人听的连连点头,只有尹学士不服气地道:“这些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画风又如何解释呢?”
我一笑,道:“这一点是我的个人之见,如果有谬误还请众位指正,青山居士在南渡之前的画风明朗激烈,所以喜欢画青绿山水,但是在南渡之前那一两年,他的画风已经渐渐变得恬淡,基本上都是小青绿山水,以水墨勾皴淡色打底并施青绿等敷盖,间或已经有水墨山水出现,在蜀中几年,青山居士几乎没有作品传世,直到东晋平定之后,才开始专著水墨山水,但是初期仍然喜欢用浓墨渲染,笔法挺拔,从这些来看,我想蜀中时期想必是居士转变画风的时期,这也符合罕有作品流传的情形,毕竟不成熟的作品,经常可能会被主人焚毁,我在《蜀中纪事》的第七卷曾经见过青山居士焚毁画作的记录。”
听到这里,大家已经认可我的判断,目光也变得尊敬热切,毕竟像我这么博闻强记的人并不多见。
这件事之后,我有了更多的工作,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大内书库里面去整理御札,原来在筹建崇文殿时候,有人建议我南楚立国六十年,历经开国武帝赵涉和当今国主赵胜两朝,在史书的记载上却不够完善,希望能趁这次机会整理武帝的朱批和御札整理成册,供皇室子弟和勋贵学习,我虽然觉得很没意思,但是翰林院上下都十分认可,奏请国主之后,国主龙颜大悦,但是整理那些御札朱批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虽然是新人,但是因为我的能力非凡,所以掌院学士谢贤决定由最资深的侍读学士夏悚来负责,而我协助夏悚,夏悚实际上已经年过花甲,很快就要致仕退休了,所以我是实际上的负责人,而夏学士在跟我跑了几天之后就自动请假回家休息了。这项工作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必须到御书房后面的藏书库工作,那里收藏着所有的文书,而且我不能自己查阅,必须要有管理书库的管事陪同,所以,我就在离国主不到百丈的距离处开始了我的工作,这大概就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诠释吧。
管事的太监姓王,已经须发皆白了,每天坐上六七个时辰简直是要他的命,所以我第一天就聪明乖巧地劝道:“王公公,我们一起怎么也要待上十天半月的,您也不要客气,只要找个伶俐的小公公来帮忙,您就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就行了。”王公公年纪也大了,担任的又是闲差,藏书库虽然离御书房很近,可是司礼监的那些公公们都是年富力强的宠宦,所以王公公根本搭不上国主的边,既然没什么本事争宠,他年纪又大,谁会无端的和他为难,所以,他跟本不用太担心有人告发他不尽责。所以他就派了一个新收不到一年的弟子小顺子给我帮忙,因为这个小顺子聪明能干,而且读过几年书,胸中有个几百篇文字,这在太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司礼监的太监那样要接收专门授业的。
不过我看到小顺子就是一愣,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小子就是我刚到建业的时候遇见的卖身葬父的小子,怎么现在成了太监了,不过大概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吧,我也不好问他,反正他也没有认出我,我就把他当成陌生人算了,不过这小子还真的不错,不仅打点文房四宝十分得力,而且我只要说要找那一份奏折或者御札,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所以我们合作愉快,原定二十天的工作量,按照现在的速度,看来有个十二三天就能差不多了。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喝着饭后的一杯清茶,准备休息一下好继续,突然王公公怒气冲冲的在两个小太监的服侍下闯了进来,嘴里喊着:“小顺子,小顺子,你这个小奴才在哪儿?”我疑惑的看向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公公看见我,换上笑容道:“江状元,你也在啊?”
废话,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这里可不允许我回家午睡的。我心里想着,嘴里说道:“公公,怎么了,什么事情让您生这么大火。”
王公公生气地道:“小顺子这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偷走了我心爱的鼻烟壶,那可是先帝赏给老奴的。”
小顺子睁大了眼睛,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绝没有的事情,奴才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偷御赐的东西。”他已经净身一年多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又是发育的时候,所以声音尖细,这时他心情惊慌,更是多了几分刺耳。
旁边那个小太监尖着嗓子道:“还敢强嘴,你当我们不知道么,你本来就是犯了强盗罪的罪人,王管事的东西丢了,我就想一定是你干得,公公到你房里一搜,果然就找到了。”
小顺子的脸色发青,他连连磕头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干得,定是有人栽赃。”
王公公怒道:“你是说我栽你的赃,还是小福子栽你的赃。”
小顺子冷汗直冒,顿然转身扑到我身边,哀求道:“江大人,您是有学问的人,求你跟公公分辨一下,奴才这些天都在大人身边侍奉,哪里有时间去偷东西。”
我本来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幕好戏,那个小福子虽然是一个好戏子,可是我却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速,早就看出他在栽赃,只是小顺子来历不好,背景不清白,所以没法分辩罢了。我是不打算介入后宫的事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小顺子急得什么似的。王公公见我不出声,厉声道:“你们把他给我捆了,送到敬事房去,把他给我活活打死,我让他敢偷东西,这在宫里头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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