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道:“这一点是我的个人之见,如果有谬误还请众位指正,青山居士在南渡之前的画风明朗激烈,所以喜欢画青绿山水,但是在南渡之前那一两年,他的画风已经渐渐变得恬淡,基本上都是小青绿山水,以水墨勾皴淡色打底并施青绿等敷盖,间或已经有水墨山水出现,在蜀中几年,青山居士几乎没有作品传世,直到东晋平定之后,才开始专著水墨山水,但是初期仍然喜欢用浓墨渲染,笔法挺拔,从这些来看,我想蜀中时期想必是居士转变画风的时期,这也符合罕有作品流传的情形,毕竟不成熟的作品,经常可能会被主人焚毁,我在《蜀中纪事》的第七卷曾经见过青山居士焚毁画作的记录。”
听到这里,大家已经认可我的判断,目光也变得尊敬热切,毕竟像我这么博闻强记的人并不多见。
这件事之后,我有了更多的工作,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大内书库里面去整理御札,原来在筹建崇文殿时候,有人建议我南楚立国六十年,历经开国武帝赵涉和当今国主赵胜两朝,在史书的记载上却不够完善,希望能趁这次机会整理武帝的朱批和御札整理成册,供皇室子弟和勋贵学习,我虽然觉得很没意思,但是翰林院上下都十分认可,奏请国主之后,国主龙颜大悦,但是整理那些御札朱批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虽然是新人,但是因为我的能力非凡,所以掌院学士谢贤决定由最资深的侍读学士夏悚来负责,而我协助夏悚,夏悚实际上已经年过花甲,很快就要致仕退休了,所以我是实际上的负责人,而夏学士在跟我跑了几天之后就自动请假回家休息了。这项工作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必须到御书房后面的藏书库工作,那里收藏着所有的文书,而且我不能自己查阅,必须要有管理书库的管事陪同,所以,我就在离国主不到百丈的距离处开始了我的工作,这大概就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诠释吧。
管事的太监姓王,已经须发皆白了,每天坐上六七个时辰简直是要他的命,所以我第一天就聪明乖巧地劝道:“王公公,我们一起怎么也要待上十天半月的,您也不要客气,只要找个伶俐的小公公来帮忙,您就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就行了。”王公公年纪也大了,担任的又是闲差,藏书库虽然离御书房很近,可是司礼监的那些公公们都是年富力强的宠宦,所以王公公根本搭不上国主的边,既然没什么本事争宠,他年纪又大,谁会无端的和他为难,所以,他跟本不用太担心有人告发他不尽责。所以他就派了一个新收不到一年的弟子小顺子给我帮忙,因为这个小顺子聪明能干,而且读过几年书,胸中有个几百篇文字,这在太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司礼监的太监那样要接收专门授业的。
不过我看到小顺子就是一愣,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小子就是我刚到建业的时候遇见的卖身葬父的小子,怎么现在成了太监了,不过大概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吧,我也不好问他,反正他也没有认出我,我就把他当成陌生人算了,不过这小子还真的不错,不仅打点文房四宝十分得力,而且我只要说要找那一份奏折或者御札,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所以我们合作愉快,原定二十天的工作量,按照现在的速度,看来有个十二三天就能差不多了。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喝着饭后的一杯清茶,准备休息一下好继续,突然王公公怒气冲冲的在两个小太监的服侍下闯了进来,嘴里喊着:“小顺子,小顺子,你这个小奴才在哪儿?”我疑惑的看向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公公看见我,换上笑容道:“江状元,你也在啊?”
废话,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这里可不允许我回家午睡的。我心里想着,嘴里说道:“公公,怎么了,什么事情让您生这么大火。”
王公公生气地道:“小顺子这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偷走了我心爱的鼻烟壶,那可是先帝赏给老奴的。”
小顺子睁大了眼睛,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绝没有的事情,奴才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偷御赐的东西。”他已经净身一年多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又是发育的时候,所以声音尖细,这时他心情惊慌,更是多了几分刺耳。
旁边那个小太监尖着嗓子道:“还敢强嘴,你当我们不知道么,你本来就是犯了强盗罪的罪人,王管事的东西丢了,我就想一定是你干得,公公到你房里一搜,果然就找到了。”
小顺子的脸色发青,他连连磕头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干得,定是有人栽赃。”
王公公怒道:“你是说我栽你的赃,还是小福子栽你的赃。”
小顺子冷汗直冒,顿然转身扑到我身边,哀求道:“江大人,您是有学问的人,求你跟公公分辨一下,奴才这些天都在大人身边侍奉,哪里有时间去偷东西。”
我本来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幕好戏,那个小福子虽然是一个好戏子,可是我却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速,早就看出他在栽赃,只是小顺子来历不好,背景不清白,所以没法分辩罢了。我是不打算介入后宫的事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小顺子急得什么似的。王公公见我不出声,厉声道:“你们把他给我捆了,送到敬事房去,把他给我活活打死,我让他敢偷东西,这在宫里头是大罪。”
我心一抖,不会吧,要打死他。小顺子吓得抱住我双腿哭道:“求大人看在小顺子伺候周到的份上,给奴才求个情吧,奴才实在没有偷东西。”
我一下子想起当初他卖身葬父的时候那种悲苦的模样,不由心软了下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又确实是冤枉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淡淡道:“王公公,我看这奴才哭得厉害,或许真是冤枉呢?”
王公公有些犹豫,半晌道:“东西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
我笑道:“这小子这几天都跟着我,公公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
王公公想了想道:“昨天晚上还用着呢,今天晌午就不见了。”
我故意皱皱眉头道:“这确实难以分辨,这样吧,下官颇精易经,最能断[***]福,明人冤屈,我就算上一课吧。”
王公公这些太监因为人生坎坷,最是信命,他眼睛一亮道:“大人会卜算,好,老奴这就去取算筹。”
我摇手道:“小小的一课,就不用算筹了。这样吧,既然是断冤屈,凡是冤枉的人,心气必然正直,我这里有个法子,让小顺子和这个告发的小福子各自吃一颗我特制的金丹,待我祷告上苍,如果无罪,那人就没有事,如果有罪就会腹痛。”说完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两颗金光灿灿的金丹,递给两个小太监。
王公公笑道:“好啊,就让老奴见识状元公的本事。你们两个还不吃下去。”
小顺子毫不犹豫的将金丹吞下,小福子犹豫了一下,将金丹送到嘴边,一个小巧的动作,金丹就滚动到袖子里了。好本事,我赞叹不已。然后装模作样的祷告上苍,不到一株香的时候,突然小顺子脸色发白,哎呀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着肚子,痛苦不已。而小福子浑然无事。他得意地道:“果然是你偷的,状元公的祝祷真灵验。”
王公公犹豫的看了我一下,正要下令,我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有些才能,可没有本事请动神明惩罚你们,这种金丹是我特制的,专门用来疏通肠胃的,昨天我听王公公说年纪大了,常常积食,这种药若是老人就着莲子汤吃了,恰好得力,若是血气正盛的少年人直接吃了,就会腹痛如绞,小福子,你的药呢,藏在哪里。”小福子吓得连连后退,只见王公公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捏着他手腕一提,小福子立刻痛得脸色发白,王公公轻轻松松得从小福子的袖子里找到了那颗金丹。然后松开手,小福子跌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王公公淡淡道:“小顺子,还不去我房里,桌子上有一碗凉着的莲子汤。”
小顺子点点头,一下子冲了出去,不到片刻就回来了,满脸的清爽,王公公笑得眯了眼睛,道:“多谢状元公想着老奴。”说着几乎是把我手里的药瓶抢了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告辞出去,没一会儿,两个中年太监过来把小福子带走了。小顺子感激地跪在我面前,千恩万谢道:“恩公两次相救,小顺子就是作牛作马,也不能报此大恩。”我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你还记得我?”小顺子赧然道:“其实奴才一眼就认出状元公了,当初大人慷慨解囊,小的记忆犹新。”
我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不早说记得我呢?”
小顺子犹豫了半天,才道:“奴才,奴才当初卖身葬父是假的。”
我这下更是瞪大了眼睛。小顺子道:“奴才原本也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只是父亲亡故之后,叔叔为了夺产,偷偷把我卖给我一个戏班子,奴才从此就四处流浪,因为奴才受不了班主ling辱,所以和几个兄弟逃了出来,无以为生,就四处乞讨偷盗骗人。那次遇见大人,奴才正和一个老乞丐合伙,他扮亲爹,我当孝子,大人慷慨解囊,可是我两个同伴利欲熏心,偷偷尾随大人……”
说到这里,他更加不好意思,我立刻明白当初打晕我的人是谁了。不过我又迷惑地问道:“你们有了那么多银子,足够生活了,你怎么,你怎么?”我有些说不出口。
小顺子笑道:“或许是报应到了,我们几个被人胁裹去做盗匪,不料被官兵捉住了,我们劫的是一个宗室,又都是做惯了贼的人,所以判了死刑,我们几个年纪还小,判案的老爷说如果愿意入宫为奴可以免了一死,我那两个兄弟硬气,硬是上了法场,奴才胆子小,所以入了宫。”
我叹道:“你不是胆子小,你是有勇气啊,人生虽然多苦,但是我们却是要苦苦求生的,你能活下来,还能把往事当作笑谈,这才是勇士,轻抛生死的人大多不是勇士,而是逃避责任。”
小顺子突然再次跪倒抱住我的双腿,疼得我怀疑他要恩将仇报,然后我就觉得有水滴湿透了我的官袍。
这之后这小子服侍我更是尽心尽力,后来我听说王公公是个武功高手,小顺子正在跟他学武,一时心血来潮,再加上佩服这小子的坚忍不拔,所以我偷渡了一册《葵花宝典》的抄本进来。小顺子看了默不作声,只是郑重其事的收了下来。
半个月后,我离开了皇宫,带着整理好的御札,和一个最大的收获,我多了一个经常会深更半夜来拜访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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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储君之争
显德十九年庚午三月,赵胜薨,谥楚灵王,太子赵嘉灵前继位,下令沿用显德年号,立大雍长乐公主为后,大雍遣使祝贺,赠良马千匹,金帛无数。
中宫既定,朝野上下,咸思储君,谏议大夫罗文肃公进言,议立王三子赵陇为储君。
先,国主立长乐公主为王妃,王妃未有所出,乃遣陪嫁宫女侍奉太子殿下,殿下爱雍女美艳,多有宠幸,先后生三子四女,后灵王忧虑,立丞相尚维钧之女为太子侧妃,十四月,生陇,嘉登基,封尚氏为贵妃。尚氏出身名门,贤淑少妒,朝野以“子以母贵”旧例,请立其子。
王后闻之,大怒道:“哀家虽无子,焉知其后必无,况纵使终究无出,哀家昔曰陪嫁宫女,皆大雍名门之女,至今已生二子矣,若论贵贱,岂不如尚氏,若要立储,立王长子可也。”
--《南朝楚史・楚炀王传》
显德十九年,国主死了,若是平常人死就死了,可是一个国主死了就是大事了,在国主晏驾前,我们翰林园将已经基本完成的崇文殿书目《崇文密藏》递了上去,国主大喜,虽然没有看到崇文殿的建成,但是他应该还算是瞑目的。
丝毫没有争议的,太子赵嘉在灵前即位了,然后就是改元、大赦天下这些事情,我们翰林院也忙得不亦乐乎,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们这些小官员虽然没有大多插嘴的余地,但是也很关心的,就是立后和立储的事情。立后,是没有异议的,虽然长乐公主常年住在行宫养病,算不上尽责,但是南楚名义上是臣服大雍的,而且长乐公主又是先王所立的太子妃,所以长乐公主仍然顺利地接掌中宫。但是立储就麻烦了,长乐公主没有生子,而她虽然才十九岁,但是常年卧病,大家都怀疑她是否还会怀孕生子,而且国无储君,必然不宁,所以大臣们都希望先立一个太子,赵嘉已经有四个儿子七个女儿了,因为长乐公主遣宫女伺候太子,所以大多子女都是雍女所生,但是这一点引起朝中显贵的不满,幸好先王在两年前将丞相大人的女儿尚芷兰指婚给太子做侧妃,虽然因为太子宠爱雍女,但是尚妃肚皮十分争气,生下了王三子赵陇。在朝中大臣看来,若是长乐公主所出,那自然是尊贵的,但是其他雍女的子女在他们看来都是血统不够纯正的,所以众口一词要求立赵陇为储君。
国主虽然贪花好色,但是也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一点上大臣们是对的,所以虽然他不是很喜欢尚氏,仍然把她封为贵妃,立赵陇为储君,他也是赞同的。但是长乐公主因此大怒,和国主大吵了一架,独自返回行宫了,这下国主可就焦头烂额了,虽然他和长乐公主聚少离多,但是长乐公主十分贤惠,不仅让自己陪嫁的雍国美女侍奉自己,而且还常常支持自己广选美女充实后宫,所以他对长乐公主是十分尊敬甚至有点畏惧的。况且,尚氏是南楚贵女这个理由是只能君臣心照不宣的,所以赵嘉暂时停止了立储,并且暗示朝臣,除非说服王后,否则不能立储。
可是这一点可就难为死这些朝臣了,长乐公主自从下嫁南楚之后,经常深居行宫,南楚那些朝臣命妇就是想巴结也找不到门路,那些公主亲近的宫女现在基本上都是国主的宠姬,她们的儿子没有立储的资格,她们怨恨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劝说公主呢,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梁婉。
梁婉既是长乐公主的闺中好友,又是先王的义女,在南楚虽然择婿未成,但是和南楚文武俊杰交情非浅,按理她是最好的说客,可是她却拒绝了。所以多曰来已经渐渐平静的明月楼又成了车水马龙的所在。
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来到了明月楼,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是梁婉突然下帖子请我,我虽然对她没有企图,但是幻想一下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她的帖子我拒绝的话未免有点失礼。
我施施然的走进院门,绕过碧波,现在的明月楼前面已经种满了梨花,现在四月,正是梨花的花期,满园的梨花如云似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向引路的侍女问道:“姑娘,请问梁小姐召下官来有什么吩咐么?”那个侍女俏皮地道:“那就要问小姐了,我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大人这样恭敬,奴婢愧不敢当。”我庄重地道:“俗话说,丞相家人七品官,梁小姐是先王义女,又是王后好友,怕是权势胜过丞相,那样说来,姑娘怎么也有六品了,下官才是从七品,自然要恭敬的。”那个侍女愣了愣,噗哧一声笑了,低声道:“奴婢听说我家小姐跟丞相大人讲,如果想劝王后,必须得大人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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