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侯不在,只有玄机公主,来得有些不巧,但也没办法,有一个就抓一个吧,剩下的那个以后再想办法。云顶坐在台上,眸子缓缓转动,仔细打量着每一个来看戏的观众。他的目光浑浊,但心境空明,他用眼睛去看,却用心去品味,他有相人的本领。‘心眼’,本来也是高原密宗的一项修行。普通人的身份,逃不过他的观察。

    早在出发之前,就有人把玄机公主的画像呈到他的面前,不过他只是扫过一眼就将其扔进火堆,汉人女子,宫装肖像,看上去都大同小异,靠不住的。云顶活佛有‘心眼’,能通过面相轻易分辨贵人或平民,能体味气势分别高手还是凡人。

    其实密宗的‘心眼’,和汉境中的‘相面’极为相似,虽然道理基础迥异,但殊途同归。

    除了力量凶猛,‘心眼’是云顶能成功抓人的另一项的依靠。

    对普通人,他只一看而过,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一个老人身上。老人青布长衫,打扮普通长相平凡,模样和小镇很‘相配’,任谁也不会去注意,可是瞒不住‘心眼’的。即便老人收敛了气势,云顶也能看出此人的不凡,这就是燕子坪上隐藏的那个大宗师吧?云顶在心中笑了笑,不过如此。

    目光继续转动,云顶看到了下午时来过的,身穿绿色长袍、长相好像青蛙的胖子,此人的身手也不会差,远不如大宗师,但也能跻身天字乙品了;双手揣在袖中的老头子也是如此;还有回鹘卫兵的首领,好像个胖老太太似的壮汉……之前的消息果然是靠不住的,云顶默默叹了口气,本来说的是只有一个大宗师,不料还另有三个宗师好手。

    虽然对方的阵容比着想象里更强大些,不过云顶并不担心,他叹气是因为不开心,并非任务难以达成。

    他不觉得自己慈悲,除魔卫道时一定会出手无情,可是绑架虏人这种事,不是修行中人应该做的。

    云顶摇了摇头,把那些扰乱心境的念头甩出身外,继续调运心眼仔细观察人群,最最重要的那个人他还没找到……这时候人群忽然微微一乱,一队红色甲胄的卫士,簇拥着一个年轻的盛装女子赶来看戏,看架势、打扮,必是玄机公主了。不过云顶只望向她片刻就移开了目光,虽然粉黛之下,这个女子的五官的确与肖像上有些相似,但她面相很‘薄’,不是富贵之人。再狡猾的人也骗不了‘命’,假公主。

    云顶活佛几乎立刻就失望了,对方为什么要弄个假公主出来?难道看破了图谋,要引自己入瓮么?而不久之后,云顶又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混在人群中几位高手的心思、目光,都放在另外一个普通衣着的少女身上。

    假公主或许不是故意布局,只是他们平时常用的障眼法?如真事先得知有刺客,真公主是绝不会来的,几位高手只全神贯注等待刺客出手就是了,不用分出精神再去照顾谁。

    云顶振作了些,把注意力放到了新目标身上,不过片刻功夫,云顶再度失望,原因和刚才相同,心眼明辨,这个女子仍是平民。

    可世事难料,一切自有天意,就在云顶决定已经放弃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一个无意中进入视线的女子,瓷娃娃似的女孩子。

    福根深重,出身了得;后福绵长,以后会得大吉祥;但少年多桀,应该是经历过几次大难,听说玄机公主以前常常会惹上莫名其妙的祸事,最近一次是一年多前,被倒塌的楼宇砸中,险险就丧命了……云顶信赖心眼,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认错了人,面相完全能对的上,承郃不在此间,偏荒小镇中的贵人还能是谁?而且镇民说公主病了,瓷娃娃也在病中,不用心眼也能察觉,脸色、神采、目光都说明她的虚弱。

    云顶松了口气。人在就好,他就是冲着她来的,云顶的目光稳稳盯在了瓷娃娃的身上,不过看她稍久,他忽然觉得心中一清……瓷娃娃给他的感觉。

    不是佛家的那种清静心境,而是冷清,真正的冷冷清清,即便她看到新奇表演,目光会变得明亮,但那双眸子无论明亮还是暗淡,都没区别的,就好像笑容并不一定代表高兴。

    瓷娃娃也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出于礼貌,她对云顶报以一个微笑。果然毫无开心可言,和以前的笑容一样,只是她觉得此刻应该笑一下,所以她笑了。

    云顶也还了一个笑容,同样不开心。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以至在那个瞬间里,他几乎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但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他看得出,瓷娃娃以后会幸福快乐,这便放心了,命数是不会改变的,也许她以后的福气,都来自这次被抓……云顶并非恶人,托请他出手之人,并没提及公主的下场。

    云顶活佛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迈步来到献艺圈中,班子里没几个正常的人,他们不止要展示自己的‘怪异’,且都还要表演绝活,两百岁的老人也不例外。

    ……帛先生和顾昭君小小失算。

    一个多时辰前,黄昏时分,当得知夜游班子要在今晚演出,老顾和帛先生对望了一眼,前者皱了下眉头,后者则发出一声冷笑,又凑到一起低声商议。

    按照两人的估计,吐蕃番子若真有图谋,不外两个目的,一是为钱,另则为人。前者几乎不可能,宝贝数量众多,难以携带,就算抢了也逃不远,行刺的可能姓最大。夜晚做戏、引着封邑中的贵人去看,再趁机刺杀。

    封邑里的贵人都不在家,有坏处也是好事。

    坏处很简单:没人做主。吐蕃人来路古怪不怀好意,对付他们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法子,莫过于直接派兵拿下随后严加审问,根本不给对方出手的机会。但南理刚刚平复叛乱不久,与大燕的矛盾渐渐升级,这个时候去惹吐蕃人当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偏巧封邑中没有主事之人,查抄这样一直规模的吐蕃商队不是小事,慕容大人不敢做这个主,顾昭君和帛先生则是客卿身份,也不好越俎代庖,替宋阳发号这样的命令。

    不过,主人们不在的好处也很明显,让封邑中的高手没有了后顾之忧,大可施展手脚,和对方周旋一场。

    无论平时表现出的样子是什么,但根骨中,顾昭君和帛胖子都藏了一份傲气,吐蕃人跑到面前耍手段,依着他俩的姓子,自然将计就计,狠狠惩戒。对方既然出招了,他们根本没去想‘避开’这两字,自家地盘、实力占绝对上风,当然要接招……所以才有了一个由红波卫拱护的假公主。

    两人还怕刺客不上当,又找人来扮第二个假公主,几位高手混迹人群中,故意露出关注她的神情。即便刺客能认出第一个是假的,多半也会把第二个当成真的。戏中戏连环计,不愁对方不出手。

    两人正说着半截,忽然脚步声传来,谢孜濯来了。帛先生刚忙迎上去:“小姐,怎了?”

    瓷娃娃声音很轻:“听说晚上夜游班子唱戏,我想去看看……”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望向帛先生,目光里悄然带出些许征询之意。

    帛先生略显踌躇:“这个…可能会有危险。”

    “明白了。”瓷娃娃垂下了目光,再没有半个字的争取,迈步准备离开,这时候顾昭君忽然开口,笑道:“去看看吧,没事,但是看戏的时候只能你一个人,不能带仆从和护卫。”

    帛先生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顾昭君的意思,也随声笑道:“没问题,是我多虑了,听顾先生的就好。”

    谢孜濯轻轻‘嗯’了一声,对帛先生点了点头,又对顾昭君说了一句‘谢谢’,转身离开了。

    当她提出愿望时,谈不到渴望;被帛先生拒接时,看不到失落;再被点头应允之后,也不见太多快乐,瓷娃娃般的谢孜濯,一如既往的平静。

    待她离开后,顾昭君望向帛胖子:“难得她想做一件事情,就这么回绝掉,心里不太是滋味。”

    顾昭君尚且如此,更毋论帛先生……若真有刺客,前后两个假目标足以引其上当了,谢孜濯只是来看戏的普通少女,顾、帛两人仔细设想,刺客根本就不该有注意她的道理。可两头狐狸心机再怎么深沉,也猜不到对方是靠着‘心眼’来认人的,更没想到瓷娃娃会被错当成公主。

    幸好,封邑中另一个身份重要的娃娃,小葡萄前几天着凉感冒,被阿伊果吓唬着早早就睡了,没能来看演出,否则他的‘皇帝命’被云顶的心眼看到,怕是一定会被当成南理的小皇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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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留情

    夜游班子的演出,让小镇居民大呼过瘾,掌声与喝彩接踵不断,每个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越看兴致就越高,等到那个号称已经两百岁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迈步上前的时候,观众们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望过去。

    云顶的动作很慢,也许他太老了,动作幅度稍大些,都有可能会折断一根骨头……云顶缓缓脱掉了自己的长袍,只着一条及膝半裤,老迈的身体大半暴露。

    自苦其身留下的伤疤,纵横交错、爬满全身,狰狞而恐怖,在镇民中引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跟着,戏班子里的壮汉先后搬来一共六只木箱,每只箱子都异常巨大,足能装下一头耕牛。

    大箱子围着云顶摆好,小侏儒又捧了个红色的小盒子,翻着跟头送上前,可他脸上摆出一副恐惧无比的模样,身形踉跄着,好几次都差点摔跤,好不容易把小盒子送上,小侏儒赶忙连滚带爬地跑开,又把大伙逗得哄笑。云顶不看别人,他的目光只关注谢孜濯,小侏儒无比可笑,老迈活佛盼着谢孜濯能被逗得开心,可惜,瓷娃娃没什么表情。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注那个瓷娃娃,或许是她的清冷,像极了高原中的洁净雪山?可雪山没有心事,瓷娃娃有。云顶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伸手打开了手中的朱红盒子。

    说也奇怪,小盒子才一打开,还不等云顶把其中的东西拿出来,围在他身旁的那六只大木箱,猛地发出轰鸣怪响,旋即所有大木箱,都疯狂颤抖,跳动,仿佛内中封印的恶灵被突然惊。

    云顶从红木盒中连续取出古怪的虫子,借着火光大伙仔细观瞧,很快看清楚,红木盒中封藏的,赫然是一只只足有鸡蛋大小的蜂王,南理草木繁盛,花季漫长,蜂蜜是特产之一,境内随处可见养蜂人,小镇上虽然没有蜂农,也都对蜂王熟悉得很,但谁也没见过这么巨大的蜂王,更可怕的是它们的颜色,并非黑黄相间,而是通体赤红,样貌可憎可惧。

    不等旁人惊呼出声,云顶的动作突然加快,在一个呼吸里,把十一头赤红蜂王都挂在身上,跟着伸脚用力一跺,内劲吞吐,力量控制的恰到好处,猛地震开地上木箱的封盖,随即嗡嗡怪响大作,一道道红色的旋风从箱中直冲而起!

    诚仁拇指大小的巨蜂,无以计数汇聚成潮,仿若妖魔般飞到高空,场面蔚为壮观,可观众们哪还顾得上喝彩,人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但恐怖蜂潮并不散乱,也全不理会旁人,分作一道道‘支流’,自半空里转折俯冲,只向云顶一人而去。

    十余道红色‘妖风’围在云顶周围缭绕转动,没有一只掉队转而攻向旁人,它们只在意自家的蜂王,在云顶身上层层趴伏,把自己挂在蜂王周围。只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妖风’消失不见,云顶也同样在看不见人,只剩一只高大的人形蜂塔。整整六只大木箱中的赤蜂,足够装满一间大屋,现在全都扑在云顶身上,现在他整个‘人’的体积可想而知。

    又过片刻,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情不自禁用力鼓掌,其他人也都被惊醒,转眼喝彩声响亮夜空。而此刻,夜游班主越敲响了铜锣,班子里的艺子们手捧铜盘走入观众群中,脸上带笑口中连连说着‘谢赏’,今晚演出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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