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主帅穆桐也没想到会如此,眉头皱了皱,一声冷笑:“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打吧!”旋即中军令旗摇摆,重重号角从燕军阵内冲天而起,全军将士嘶声吼喝,燕人开始进军、发动攻势。
镇西王则转回身,再度望向自家儿郎,凝视片刻后忽然大笑了一声:“携手并肩,共赴黄泉,待到森罗宝殿,见了阎王老爷,咱们提前说好,到时候…谁都不许跪他!看他能奈我何!”
不伦不类的阵前训话,豪气蓬勃的大笑,镇西王大手一挥:“擂鼓信炮,孩儿们随我进兵!”
事先的刻意征调火药炮令,莫说南理只有六万人,以他们的储备,足够一支规模再大出二十倍、百万人的大军使用。
嘹亮炮号惊天动地,最后一支成规模的南理军队跟在王爷身后,乱糟糟的冲锋――明知必死、死前只求拉上几个燕兵陪葬、死后决心见阎罗而不跪的冲锋。
冲锋,乱糟糟的可笑,乱糟糟的威武,乱糟糟的决绝!
两军交手、厮杀恶战,可是燕军不知道、南理人看不到,当这方天地被嘶吼、惨叫、兵器交击、号角战鼓炮令等诸多可怕声响充斥、满塞,膨胀得仿佛就要爆裂开来的时候,在战场南方数十里外、之前一直在躁动颤抖的南荒边缘忽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过好一阵子,一头比着北方人还要更高大健壮、但塌额凸颌长相像猿更多过人的怪物,小心翼翼地钻出山林,从试探着迈步到渐行渐快,最后一路小跑着,到已经曾经驻兵卫戍、如今已经荒弃了的南理哨楼上。
十人高的哨塔,对怪物而言还似乎比不得一座低矮墙头,手脚并用几下纵跃便攀了上去,跟着眯起眼睛使劲望向隆隆恶响发生的方向。
与此同时,影影绰绰、零零散散,又有百多头猿人模样的怪物钻出丛林,但它们未上哨楼,只是半蹲在空地上,抬头望向哨楼上的同族。
战场与哨楼相距数十里,怪物用尽力气也看不到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不要紧,在密林深处生存,最重要的不是一双锐利目光,而是一只灵敏的鼻子,怪物干脆闭上了眼睛,仰面朝天,鼻翼扇动一次次努力地嗅着。
这一嗅,便是整整一个白天。
远处战场的噪响始终不曾歇止,但怪物们听得习惯了也就不再觉得可怕,初时脸上的戒备与畏惧渐渐地散去,而一天之中,从走出山林的生番已经多到了无以计数,把哨楼与山林之间的空地尽数填满。这只是能看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藏在林中,目光不可及。
明月高悬。夜色中一双双眸子闪烁出幽幽光芒,所有的生番都不动、不出声,静静注视着哨楼上的同族。
终于,哨楼上的那头怪物有了动静,血腥的味道飘过来了,化成了那张丑脸上浓浓的贪婪。三蹦两纵跳下高塔,但它并没有和身后同族汇合,而是向着战场方向跑去。
四足着地,跑得不快不慢,它不是蠢笨无脑的野兽,它有智慧,知道猎物尚远,奔袭途中需要保存体力。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它在哨楼进出中,捡到了一顶士兵撤离时丢下的帽盔,顺手将其戴在自己的头顶上,可惜头大盔小,跑不了几步盔子就掉落下来,几次里它都不得不停步捡回头盔,到后来它终于不耐烦了,爪子一挥,轻轻松松把铁皮打造的坚硬头盔扯了个稀烂。
一动皆动,山林又复哗哗颤抖,摇动得天地不稳!
……
华严觉得自己快疯了!在恶战中杀得发疯了,同时也被自己的运气惊讶得要发疯,从昨天早上开始的恶战,到现在已经打了足足十几个时辰,此刻正红曰当空,转过天来的正午时分了。
混战之中,燕人未曾循例入夜休战,一方不罢手,另一方干脆早就把生死抛开了,那就通晓鏖战吧!
在记忆中,应该是昨天下午的时候,华严只觉得后脑先是一沉,跟着疼痛传来眼前金星迸溅,他不知被谁打中了脑袋,身子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还以为自己死了,可是等醒过来,阳光刺眼生疼、周围杀声震天,华严这才明白自己只是昏厥。
燕人、南理人,已经倒下去数万具尸首,之前没有敌人来对他补上一刀,也没有同伴过来帮忙掐人中,华大将军就躺在那里、在战场上大大得睡上了一觉。这种经历、这种运气可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以至醒来、弄清楚事情过程的华严第一个反应就是:沙场大睡一觉天亮,这件事足够老子吹嘘一辈子了。
但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要想吹嘘总得活着…也未必啦,到了黄泉路上去说这事照样威风八面!华严抖抖手抖抖脚,活动了下肩膀又随手捡了把刀子,爬了起来,睡过一觉,感觉还是挺舒服的……燕军规模远胜南理,一队队士兵轮流罔替,至多打上两个时辰就能撤下去休息,标准的车轮战打法;南理人也在轮替,可是从昨天深夜开始就没有章法了,人数不够,如何替换?自那时起,军阵彻底散乱。
但是让燕人意外的是,哪怕南理人已经乱了、溃了,但仍不逃、仍死战,想要彻底剿灭他们绝不是件轻松事情,常规时至多到黎明就能解决的战斗,竟然被南理人一直拖到了正午,且还在奋战!
他们还剩多少人?两万?还是两万五?
我们又死了多少人?四万?还是五万?
穆桐有些坐不住了,这不是城池攻坚,更不是势均力敌的拼杀,而是优劣天差地别的必胜一战,赢是应该的,无功,且伤亡也决不能大,最简单的道理,十个人打三个人,赢了可是就剩七个人甚至六个人,这便是大过了!
南理还有两万人,那是不是燕卒需要再死两万才能结束战斗?穆桐召集身边将领,他需要一个新的战术,能够迅速击破顽敌、同时减少阵亡。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亲兵急匆匆赶来,说是已经游弋到敌军背后的斥候发现有南方有大群野兽。
穆桐不明所以:“什么野兽?”
还不等亲兵仔细呈报,突然一阵嘶嗥,从远处传播开来……那是什么样的叫声啊,一万个还是十万个尖锐得好像刀子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那么一下子,割裂天、割裂地、从耳鼓直直戳进心底,让人心惊胆颤,以至穆桐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会害怕不是因为胆小,能在战场上舍死苦战的人没有胆子小的,恐惧来自本能,只因南方的嘶嗥中,饱蕴了南荒的凶残、包含了大自然的未知,让人没办法不害怕、不颤抖。
生番接近了战场,便不再蹑足隐声,所有怪物振声做吼,发力冲刺,扑向它们眼中的血肉美食!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上的厮杀,转目望向南方。旋即…目眦尽裂。
突然闯进视线的生番、顷刻沾满目光的猛兽,密密麻麻直铺天际,仿佛一片乌云,腾腾翻滚着催顶压来。
看到的只是一大群怪物,看不到的却是仿佛填满大海的规模,正交战的士兵们不知道,当生番的前锋冲到眼前时,它们组成的洪流,末尾还在山林之中,尚未穿过边界哨所。
不用探报更不用描述,只看一眼穆桐就能明白生番的可怕,而它们来得如此突兀、冲刺时更快如疾风,又哪给燕人从容撤兵的时间?穆桐当机立断:“传旗令与南理人,凶物杀到,两军当暂时罢斗、同心戮力抵挡怪物。”
大旗摇摆信息传出,换回来了镇西王雷霆般的大笑,老头子不用什么劳什子的旗语,直接开口回应:“做梦!”
跟着王爷扬声传令,七个字震彻战场:“不理生番,杀燕贼!”
残兵败将轰然应诺,手中刀空中血,完全不理会正越冲越进的生番,全心全力杀向仇敌。
阵中的华严似乎真的患了失心疯,手舞足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他以前就是南疆边哨的长官,虽然没见过面,但算起来也是天天打交道。一直以来他都怕极了林子里的怪物们,可现在居然觉得挺自豪,好像这些生番都是他养得似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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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南蛮
南荒深处的生番,是什么样的怪物?
它们力量强大,轻松一跃几丈距离,利爪挥动木盾粉碎长刀折断;它们身体坚硬,除了重矛几乎无法造成伤害;它们天姓残忍,生啖皮肉茹毛饮血、哪怕周围刀枪如林也只顾埋头吃它面前的新鲜人肉。
这样的敌人何异于梦魇、这样敌人铺天盖地。
如果只是燕军自己,即便生番来得再快再突兀,他们也有能力应付上一阵,想要把怪物尽数打回到山里不可能,但至少能让怪物们前进的脚步稍慢,燕军主力或许能有机会退走。
可战场中不止燕军,还有一群要拉着敌人一起下黄泉、见了阎王不磕头的南理疯卒!王爷有令,‘不理生番、杀燕贼’……他们也是生番的食物,但他们更是生番的帮手。
毫无悬念的,燕人的大军很快崩溃了,士卒四散而去仓皇逃命,可是燕人很快发现,失去军阵掩护、没有同伴配合的战士,就更加不是个体尤其强大的生番的对手了;而前面鏖战过一天多、体力大大损耗、且只靠着两条腿跑路人,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呼啸山林纵跃如风的生番的捕杀?
可惜,当燕人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军阵已经彻底崩溃了。
燕人的灭顶之灾,生番的饕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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