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雷震把自己的目光落到了九叔的身上,“九叔,在淞沪会战时,您曾经带领青帮子弟依托各种地形层层狙击曰军,为[***]撤退赢得了宝贵时间,就连曰本军人都对您带领的青帮子弟又敬又恨。您是防守战方面的专家,我就把北侧战场的防守任务交给您和猴子了!”

    九叔盯着沙盘上东侧的地形,用力一点头,沉声道:“如失阵地,请斩我头!”

    雷震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知道九叔为什么被称为青帮内最擅守的战争专家。仅凭这股不成功则成仁的豪气,和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打滚了几十年却依然屹立不倒所积累下来的可怕经验与人生阅历,就足以让他把东侧战场守得犹如铜墙铁壁垒。

    “而在村子的北侧,是一片坎坷不平的坡地,而且散布了数量相当的巨大石块,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枪械,面对依托这些巨块迂回前进的敌人来说,都无法起到作用。所以我断定,在村子的北侧,最终的胜负,将会以冷兵器来决定!而同样面临枪枝不同问题的土匪,大概也会派出他们的马刀队,来进攻北侧的阵地。”

    听到这里,张诚的眼睛已经亮了,而雷震的目光,当然也直接落到了他的身上。

    “张诚,由你带领长枪队,负责防守北侧阵地!”

    “是!”

    看着站在那里就犹如一杆标枪般的张诚,雷震的目光又落到了孙尚香和兔子的脸上,这是他身边最后两个还具有实战能力的队员,张诚防守北侧战场绝对不轻松,雷震必须给他指派一个助手。犹豫了片断,雷震还是道:“兔子,你可以力举千斤,在冷兵器搏斗上,只要你能倾尽全力,我相信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你跟着张诚!”

    张诚没有说话,他默默的望着雷震,他真的明白,雷震要亲自防守村子的南侧,也就是村子的入口,实在太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助手,相比较之下,孙尚香虽然是一个女人,但是却要比随时可能因为胆子太小而脱节的兔子强太多了!

    “鬼才,你和保护赵珺的游击队成员一起编成机动小组,统一配备从曰本人手里缴获的冲锋枪,无论是哪个方向出现问题,立刻对他们实施火力支援。”

    在鬼才起立接令中,雷震把手伸向了沙盘的南侧,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到“砰”的一声,在没有人通报的情况下,临时作战指挥中心的大门竟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在所有人侧目而视的注视中,怒气冲冲以最野蛮姿态闯进来的人,竟然是从小接受礼仪训练,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着优雅风姿的赵珺。而被她捏住手腕一起拖进房间的,赫然是那个为了避免匪灾,而选择背景离乡,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女被轮歼至死,儿子被人开膛剖腹的村民老李!

    “雷震,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珺瞪着一双因为愤怒而圆睁的双眼,她伸手指着老李腰间那紧密绑在一起的圆管状物体,放声道:“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凭什么让一个无辜的村民去充当你的武器,你又凭什么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存权利?!”

    雷震交给老李并紧紧绑到他腰间的,是赵大瘟神亲手调配的一公斤烈姓混合炸药。为了增加这一公斤烈姓炸药的威力,赵大瘟神还在老李的身上绑了一只填装了钢钉、碎铁片、几十枚子弹,爆炸威力足以覆盖方圆三十米内的瓶子!

    看着雷震手里还捏着一面小小的三角旗,还没有来得及插到沙盘上,赵珺狠狠喘了几口气,只觉得心里那股说不出来的郁闷、愤怒、与浓浓的失望,顶得自己根本无法自抑,她咬着牙,双手突然抓住堆放整张沙盘的桌子边角,她竟然拼尽全力竟然将整张木桌狠狠掀翻。

    “哗啦……”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雷震带领鬼才在仔细观查地形后,用了几个小时时间堆砌起来的沙盘,随着桌子被掀翻狠狠摔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的泥土。

    “老李一家惨死,在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帮助,需要的是关怀,可是你呢,你不但没有帮助他重新站起来,你还亲手把炸药绑在了他的腰间,要他重新推上那辆装满亲人尸体的大车,回到路上,等到土匪围上去后再引爆炸药。大家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我觉得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否则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冷,这么硬?!还抵抗什么,还做什么战,你的所作所为,比起那些土匪来,又有好到哪里……”

    赵珺的怒骂嘎然而止,雷震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暴跳如雷,更没有挥手就狠狠打她几个巴掌,在他的脸上甚至找不到一丝波动,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一面还没有来得及插进沙盘里的三角形小旗。他只是低着头,静静的看着那模糊一片,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的散沙与泥土。

    突然,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重重刺中了赵珺的心脏。也许是因为女姓独有的敏锐直觉,也许是因为她激进而大胆的行动背后,隐藏着一颗如此多愁善感的心,就在那片刻失神的瞬间,她在雷震的双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悲哀。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经过一天天,一年年,在一次次午夜梦回中被惊醒,在一次次冷汗与泪水中被悄悄埋没的,深深的、浓浓的悲哀!

    就是这样一缕一闪即逝,却让赵珺捕捉到的悲哀,让雷震就算是身边站满了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就算是他下达任何一个不合常理的命令都会有人立刻去执行,仍然显得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雷震那一张终于缓缓扬起的脸,在赵珺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动,她真的想把这个明明坚强的无懈可击,却因为她的行为她的指责而受了伤的大男孩抱进自己的怀里,用她的双手和温暖的怀抱,轻轻抚平他身上那种浓浓的悲哀与孤独。

    雷震真的痴了。

    眼前这个叫赵珺的大女孩,她在生气,她在斥责,但是她眼睛里那一抹不能掩饰的关怀与温柔,不就是当年那个临死前仍然为他煎了最后一颗荷包蛋,就算是血流如注,倒在他的怀里,仍然为他的未来而哭泣的二姐吗?!

    如果不是二姐的斥责,如果不是二姐的温柔,试问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打破雷震那已经坚强得无懈可击的心灵防线,让雷震如此的失态?

    迎着雷震如此怪异又是如此专注的眼神,看着他脸上突然扬起的亲近感,从来没有品尝过的慌乱突然击中了赵珺,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脸庞发烫,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你别以为这样瞪着我,我就会怕你!”

    在一仓促间,赵珺慌乱的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坚强起来的理由,她迎着雷震的凝视,努力挺起了自己的胸膛,一想到那个被雷震一刀斩掉了头颅的女道童,一想老李腰间可以让他碎尸万段的炸药,赵珺终于恢复了勇气,放声叫道:“你带的这批兄弟,包括九叔在内,就算他们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是又敬又怕。是啊,你这么喜欢杀人,敌人你杀,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的女人你也杀,平民你可以当成武器利用,仇恨可以被你当成武器利用,就连血脉相连的亲情你也可以利用,在这个世界上,你又有什么不敢做不能做的?可是我告诉你,一个没有原责,为了追求胜利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是可以不断取得成功,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空虚的,因为他就是一个独夫,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找不到人一起分享胜利快乐的独夫!像你这样的人,我赵珺又有什么好怕的?!要我真怕了,我还革什么命,还加入什么中国[***],老老实实的当我的大小姐,享受上流社会的生活不就行了?!”

    “是啊,死并不可怕。”

    雷震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丝丝金属质感的颤音,听起来就好像是从他的胸膛里直接挤出来的,“可怕的,是继续活下来。”

    聆听着雷震的话,赵珺不由自主的轻轻一颤,她不是怕了,是因为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位哲人曾经说过的话……战场,是死者的安息地,生者的失乐园。

    雷震轻声道:“跟我来,好吗?”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个询问。

    就连赵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雷震的低语,她就像如中魔咒般,忘记了对他的愤怒与不满,就像是一只呆头鸟般,乖乖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这间临时作战指挥室,全然没有了平时大小姐指气颉声的气势。

    他们来到这个小山村已经将近十个小时了,在这十个小时内,整个小山村已经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一个个用稻草扎成的枪靶面前,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男人和女人,挥舞着手中粗制滥造的长枪和大刀,在其中一个村民的指挥下,正在练习刺杀和劈砍。虽然他们没有经过什么专业训练,更缺乏职业军队的配合,就连负责训练督导他们的张诚,也呆在临时指挥中心里面,但是他们却一个个神情专注,在用力吼叫声中,在挥汗如雨中,他们手中的长枪或大刀,一次次挥出,狠狠斩落在那些稻草人身上,发出哧哧的沉闷声响。

    从这些人的身边走过,赵珺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股虽然微弱,但是却如此专注的杀气,正在这一次次刺杀与劈砍中,从村民的身上慢慢释放。

    在村外的某一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阵排枪的声响,十几个手持枪枝的村民,趴在地上正在对着摆放在一百米外的枪靶努力练习射击,虽然子弹经常连枪靶都没有打中,虽然有些人打完一枪,还要在枪膛里重新填装火药,安装铅制的弹丸,就连他们的双手都被火药醺黑,但是他们仍然按照罗三炮的指导,练习得一丝不苟。

    而一些村民更在用泥土,重新加固村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葺过的低矮石墙,在一些重要的位置,甚至插下了削尖的竹签。因为工作太过忙碌,没有参加临时作战会议的赵大瘟神,更坐在一批刚刚烧制出来的陶罐面前,往里面小心翼翼的填装火药,每填装好一个,就有人负责把它送运到村外,虽然不知道它们到底会放到哪里,但是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些武器在战斗开始后,一定会发挥出让马匪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与其说他们身处的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不如说是一台已经被发动,再没有为了任何退路,为了生存必须要和强敌决一死战的战争机器!

    雷震伸手指着他们身边的房屋,道:“你看到了吗,不只是在老李的身上,在每一幢房屋里面,我都让瘟神放置了炸药。可是除了保护你的游击队,以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理由反对,所有的村民都认可了我的决定。”

    “这里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俗话说得好,破家值万贯,你以为他们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炸成一堆废墟吗,你以为他们愿意自己失去家园,头顶再也没有瓦片为他们遮风挡雨吗?”

    赵珺在摇头,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升斗小民,对家都会有着绝对的眷恋。看着那一幢幢破破烂烂,更安放了炸药的房屋,看着那一个个原来拿惯了锄头,现在却拿起了武器的村民,赵珺明白了雷震还没有说出来的话。

    和“家”相比,更重要的,是人的命!如果连人都没有了,要家还有什么用?!

    但是赵珺仍然忍不住道:“不就是一群土匪吗,就算没有这些村民的帮助,我想以我们手中可以动用的力量而论,又占据了地利优势,也不会比一群只能用乌合之众的土匪差了吧?虽然我不太懂军事,更不知道如何指挥战争,但是我认为,只要你们可以出其不意,对土匪发起突然攻击,就足够给他们一记无法承受的重创。根本没有必要使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战术吧?”

    她还真是不懂军事,更不懂指挥战争啊!

    雷震抬起了头,他望着头顶一抹如此飘渺,又是如此灵动无方的白云,看着它随着轻风,缓缓的向远方飘逸,雷震轻叹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我们要面对的,只是一批乌合之众的土匪吗?你对我的印象已经坏透了,师娘更因为我的决定而气得生生昏倒,如果不是必要,老李不想活了,让他找根绳子上吊去,我何苦再往他的身上绑炸药?”

    嗅着风中送过来的潮湿气息,雷震轻声道:“曰本情报部门执行部队实力比我们强,陈公博手下的上海保安部队实力比保护你的游击队强,张胡子带领的土匪实力当然要比这个小山村的村民强。如果说他们是强强联手的话,我们就是弱弱联手,如果我们想在这场敌人太强,我方太弱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就必须要无所不用其极,利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方法和手段削弱敌人,节节狙击,层层抵抗,把每一幢房屋,都变成敌人的坟墓,每一个村民都变成最悍不畏死的勇士,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至于什么仁义道德,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些东西,也只能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违反!”

    ……晚上的夜风徐徐吹拂,将丝丝清凉与舒爽传送到每一个周落,悄悄带走了一天的烦躁与浮热。在这样的好天气下,顶着头顶那轮圆圆的银月,就连蟋蟀此起彼伏的歌儿也显得动听起来,一群萤火虫更在空中左右盘旋飞舞,将它们身上那一缕缕淡淡的光彩,毫无保留的倾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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