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西苑大门外的百官都已经散去,陛下无须担心。”吴节硬着头皮上前小声禀告。

    嘉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滴漏上,这个时候,铜壶木刻上的申字的最后一道刻度浮出水面,露出酉字,已经是后世燕京时间下午五点钟了。

    也不抬头,嘉靖的面色显得阴森:“整整三个时辰,嘿嘿,群情激奋,气势汹汹,真要将人都吃下去了。”

    他的心情果然恶劣,吴节心中一个激灵,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陛下,闯宫的大臣们已经知道做错了事情,各自回家写请罪折子去了。”

    “请罪,请什么罪,他们什么时候认过错了。”嘉靖抬起头来:“一百多官员,每热那些一份请罪折子,也不怕劳累朕。说是认错,一落成文字,尽顾着委屈,甚至还要标榜自己刚直不啊吧?不反是看朕建了两座宫观,骂朕是昏君,一百人啊,真想将天翻过来?”

    他咬着牙齿:“当年大礼议的时候,两百多官员齐聚左顺门,场面不比今曰大?朕不也将他们都杀退了,又什么时候怕过事?”

    他的目光慢慢抬起,从大畅的门窗看出去,越过外面的漫天飞雪,落到铅灰色的天穹里。

    “朕先前就守在这里,看这他们要闹腾多长时辰。”

    滴漏里的水珠一滴滴落下,清脆响亮。

    众太监只觉得那水滴就好象滴到自己脑门上,慢慢化着汗水流下来。

    吴节吸了一口气,正要劝解,嘉靖猛地转头看着吴节,目光锐利得好象一把刀子:“裕王一向讷言少语,又是个老实胆小的姓子,今曰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刚才那一席话,当真是滔滔不绝,条理分明,声情并茂啊!吴节,你猜猜他这一段话究竟是谁教的?”

    吴节顿时觉得有些紧张,看样子,今天裕王的表演实在过火,狗血得已让人受不了。

    知子莫若父,作为他的父亲,再没有人比嘉靖更清楚裕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怀疑他是受了高人指点吗?

    吴节:“估计是裕王听说西苑这边有百官闯宫,心中忧急,这才赶过来劝说。王爷是个稳重君,可这人的姓子真是不好说,遇到紧急之时,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也无法预测。”

    他嘴巴有些发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大约是紧张的缘故。

    “真的吗……强辞夺理。”嘉靖慢慢伸出手去扶在滴漏上,慢慢推下去。

    那把铜壶立即倒在了地上,水流了一地。

    “万岁,万岁爷啊!”几个太监哭喊着跪了一地。

    嘉靖突然伸出手去在袖子里掏出一颗丹药丢进口中,面上浮起一片潮红。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无法预测,无法预测,哈哈,这话你还真说对了。吴节,你知道吗,朕一直以为裕王是个老实孩子。可就在今天,这个老实孩子还真让朕大大地开了一回眼界。百官上表,辱骂君父。看起来,不将这西苑搅个天翻地覆不肯罢休。偏偏就是这个裕王,三言两语,外带一把眼泪,就给朕整出个风平浪静,整出个偃旗息鼓。”

    他猛力地摇着脑袋,漆黑的长发在冷风中漂浮。

    再看他的双目,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一般。

    吴节心中一楞,这个嘉靖今年快六十了吧,怎么看起来还如此年轻。

    这张脸光滑得看不出一丝皱纹,晶润如玉。

    古代的人因为营养和医疗条件的关系,一过四十就彻底老下去。到六十岁的年纪,许多人都老得鸡皮鹤发,像嘉靖这样,简直就是一种妖孽的存在。

    这也是丹药最迷惑人的地方,长期服用仙丹,嘉靖的内分泌已经彻底紊乱了。

    “朕这里是风平浪静了,对他来说却是海阔天空!”嘉靖咯咯地笑着:“不是有人说出要让朕逊位,让裕王接位的话吗?好得很,经此一事,他裕王连清流都能说服,还不尽收士心?倒显得朕昏聩无能。”

    看他状若疯狂的模样,吴节知道这家伙的大脑已经被丹药刺激得已经迷混了。

    海瑞上书一事对他的刺激非常大,生姓猜忌多疑的嘉靖皇帝怎么也想不到小小一个户部主事敢上这一道奏疏,将自己几十年的作为批得体无完肤。特别是在百官集体到西苑上疏时,喊出让皇帝就任太上皇的话来,这让嘉靖震惊地同时,又联想到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逼宫。

    对于权力,没有人比嘉靖更懂得其中的分量。朝中的大臣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大不了被罢官免职,回家养老去了。可若是皇帝在政争中失败,却没有任何退路可走。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死了之。

    皇权面前,什么父子亲情,都要放到一边。

    吴节悚然而惊,看来今天没急着回家,而先到嘉靖这里是对的。

    否则,以他现在的暴怒,等待裕王的就是不测之险。

    嘉靖最近吃淡药实在太多,中毒已深,姓子越发地暴躁,很多话都不经过大脑。

    今曰,得想个办法替裕王过这一关。

    自从先前偷偷跑去王府,有给裕王出了这么个主意之后,吴节已经彻底地被捆在裕王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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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排在第一的从龙之功

    该怎么说服嘉靖呢?

    吴节脑子急速地转动着,还没等他想出主意来,嘉靖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有人意欲有所作为啊!”

    “这才是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睛,挡住了别人上进的路子了。”

    嘉靖不住冷笑:“吴节,你说朕能遂了他的心愿吗?真论起人来,有的人呐,怎么就学不会景王。进京三年,从不给朕添任何麻烦,一心只知道以孝事君。”

    吴节一震,突然有了主意。

    不惊反笑:“景王事君至孝,臣自然是又敬又服。不过,若说起孝来,这天地下又有所能比得上裕王。”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在嘉靖皇帝替裕王说好话,天家大统皇位之争,历来都是鲜血淋漓,牵涉其中,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人头落地,再没有转圜余地。

    本来以吴节的出身,并不用冒这种奇险的。状元出身,翰林院编纂,天下士林典范,只需熬下去,熬个几十年,妥妥地入阁为相。

    因此,在这以前,吴节从来不在皇帝面前谈论裕、景二王的对错。

    可现在吴节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从走进王府的那一刻起,额头上就刻着裕王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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