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跑回了场地的中间,等待直虎开局。
我松了口气,仿佛刚打赢了一场战役似的,将羽子板交还给直虎。直虎一边接过,一边小声笑道:“殿下也真是,以大欺小不说,居然还耍这种手腕。这如果传扬开去,可比打球输给女儿更加难堪啊!”
“有什么难堪的,陪小孩子玩,自然就要有一份童心,”我笑着伸了伸胳膊,“说句实话,和夏津一起,我都觉得年轻了二三十岁,也找回了些当年在清州照顾美津时的心情。”
“是吗?那真是可喜可贺!”直虎笑着回答说。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走了过来,跪在廊上向我通报:“殿下,九州福江藩藩主二见大人求见,胜贺野周信大人安排他在前厅候着。”
二见光成来了?这倒是挺稀罕,他的嫡子二见景光,已经作为家中的代理人留在京都任职,照理说不需要他过来的……或许,是接到关东那边的召唤,中途路过京都吧?
我这样想着,随手脱下外层的常服单衣,交给通报的侍女,自有侍女知机的捧来礼服,替我穿在身上。
走进前厅时,二见光成早已听到脚步声,拜伏在地板上大礼参拜。我哈哈一笑,直接上前拉起了他:“光成,我退任已久,你又是跟随了我二十余年的人,难得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实在不必如此拘束。”
“太政公面前,臣下岂敢不敬?”二见光成顺从的站了起来,又深深的躬身一礼,才退到一旁坐下,打量着我说道:“您的精神很不错,面色红润,是刚从练武场过来的吧?”
“呵呵,是啊!”我笑着回答道。的确,我是刚从练武场过来,不过二见光成肯定不会知道,现在的练武场,其实早已成了夏津的游乐场地。
“难得太政公如此硬朗矍铄,臣下看着也感到非常安慰,”二见光成从衣袖里摸出一块丝帕,抬手抹了抹眼睛,“臣下在唐津城(历史上秀吉所筑名护屋城的前身),经常想念着太政公的英姿,希望再次聆听太政公的教诲,只可惜路途遥远,又有太政公定下的幕府体制,不能够时常前来拜望。”
“你的心意,我能够明白,但毕竟是守土有责嘛!”我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二见光成啊……“那么,这次你来京都,所为何事呢?”
“回太政公,臣下是接到公方殿和诸位大老的召唤,前往关东述职的,”二见光成回答道,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想到能够中途拜见太政公,臣下接到召唤后,立刻就动身前来,而且一路兼程,省出了好几天的闲暇,以便在京都多留几天,在太政公面前多侍候一阵。”
听他说得这么恳切,我也免不了有些动容,到底还是我一手从平民中提拔的人啊:“唔,那真是辛苦你了。这几天,你就在御所附近的东求堂右奥住下吧!”
东求堂,是当年足利义政的持佛堂,目前是前关白近卫前久的隐居之处,右奥则是义政曾经的书斋。这样的地方,用来安置二见光成,是非常高的规格了。
“是,感谢太政公的厚意!”二见光成连忙回答道。
“那么,这次关东召唤,具体是什么事情呢?”我随意的问了他一句。
“回太政公,”二见光成躬身回答,“是关于和朝鲜方面的纷争。”
朝鲜?!我心里忍不住一惊,面上却尽量平和的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和朝鲜方面发生纷争的?”
“是当年海寇作乱时遗留下的问题,”二见光成很从容的回答,显然是作过极其周到的准备,“当时明廷令朝鲜水军配合剿寇,而九州又处于战乱之中,因此朝鲜全罗道左右水使部、忠清道水使部都不同程度的介入了我方领海,甚至还占领了几座岛礁。臣下蒙太政公重用,得以守护九州海域,自然要将其收回,然而朝鲜水军方面却拒不交还,依然坚持着以往的巡海路线,还指责臣下收留海寇余孽,对大明居心不轨……臣下本欲率本部水军出击,强行收复被占岛礁,为此特地联洛能登的经定殿下,经定殿下却认为不妥,将此事告知了关东,关东方面也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因此召臣下前往关东述职。”
“唔。”我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心里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二见光成这个人,我非常的了解,完成任务从来不打折扣,反而会有些富余,而且他非常精明,从二见浦之战以来,基本上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唯一的一次吃亏,还是在我当年我远征琉球时,被宇喜多直家夺了儿岛水军。因此,我当初安堵给他的诸岛领地,他绝对已经全部收回,这一点我有十足的把握,而如今和朝鲜水军发生争端,估计是因为他把爪子伸到了中立海域。
沉吟了片刻,我没有揭穿他,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朝鲜方面,为什么会指责你收留海寇余孽?此事是否属实?”
“禀太政公,这完全是朝鲜方面的污蔑,正要请太政公和公方殿为臣下做主!”二见光成深深拜伏在了地板上。
“你先说说看,”我摆了摆手,“如果是朝鲜方面的误会,我作为大明亲封的曰本国王,会致书给他们替你澄清。”
“太政公的护持,臣下真是感激涕零!”二见光成直起身子,“太政公想必还记得,当年您分封诸藩时,给臣下加增的领地是九州唐津地方、壹岐诸岛和平户西面的五岛列岛,其中五岛列岛石高是一万五千石,由宇久家担任领主……这一点,是公方殿检地时曾经确认过的。”
“唔,的确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宇久家出自平氏,是当年源平两家坛浦之战后、平家盛登上宇久岛后传下的家名,而五岛列岛也因此归于宇久家配下。他们的家名和领权,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朝鲜方面却不这么认为,”二见光成脸上露出几丝激愤,“宇久家家主宇久纯尧,目前是臣下藩内的四家老之一,然而朝鲜水军看见他家巡海船上的家纹和旗印,却坚持认为他们是侵犯明国的海寇,让臣下公开处置他们。否则,朝鲜方面就要上奏明国,让明廷下诏给太政公,将臣下和宇久家绳之以法!”
“是么?”我微微点了点头。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了他的意见。说实在话,和二见光成想比,我倒更倾向于相信朝鲜方面一些,毕竟他们现在国力远不如曰本,不可能贸然挑衅。只是,宇久家作为一万五千石的中等豪族,怎么会牵涉到明国?
想想他们所在的五岛列岛,我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五岛又可以称为五峰,那么五岛列岛的宇久家,是否和挂着“五峰”旗、号称“五峰船主”的大海寇王直有所关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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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功业之结(上)
关于王直,后世在国内基本上是一面倒的批判,他也的确纠集沿海海寇,勾连曰本海贼,多次劫掠东南沿海地区,犯下了滔天大罪。然而,必须看到的是,王直及其余海寇的兴起,绝大部分是由于明廷前些年实行禁海政策,极大的限制了沿海豪商们的财路,甚至威胁到了不少民众们的生存,而这些大大小小的海寇们,除了劫掠以外,更多的是进行走私贸易,例如王直,在获得海上霸权之前,就已经依靠走私成为海上巨富,然后才加入当时两大走私集团之一的许栋集团,等到许栋和另一闽人集团被明廷剿灭,他就趁势整合诸路海盗,成为整个走私集团的首领。可以说,在走私这一点上,王直与九州大内家、大友家和岛津家做得差不多,后来的郑芝龙、郑成功父子,也不过是走了他的老路,只是当时锁国的变成了曰本,郑芝龙的活动不仅不会受到镇压,反而于沿海地区大有利益,于是得以受到招安,并担当守备沿海海防的重任。
前些年的王直,在北九州也是这样的情形。从他1540年受到清剿、将老巢迁移至曰本五岛那时起,就由于能够带来大批明国货物,深得附近大名和豪族欢迎(尤其是五岛宇久家),两年后还蒙松浦隆信盛情相邀,将老巢迁移到了平户地方。等到后来王直被同乡胡宗宪诱捕处决,曰本特地为他建立灵塚,在我那个时代的2000年,长崎福江市(宇久家在江户时代改苗字为五岛,立福江藩)的一些曰本商人,还特地前来王直的故乡为他立碑,在整个安徽省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只是,才过了五年时间,那座墓碑就被两名教师趁夜砸掉了……
我相信,以王直在九州北部的名声,二见光成肯定会知道他,关于宇久家和王直的纠葛,他也肯定已经调查明白,如今在我面前作愤慨之状,一方面是为了取得我的同情,一方面也是他的确认为,宇久家和王直的交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看来,该来的事情,总是躲不掉的。从当年神功皇后征讨新罗起,到未来的清代末年,这个国家一旦积累下力量,总会忍不住向外扩张,而如今就是其力量的一个顶峰时刻。
“这样吧!”我思索了一阵,吩咐二见光成道,“既然幕府已经知道此事,还召你前往关东交代,你就先将这番情况通报给幕府,看公方和诸位大老如何抉择。”
“是,”二见光成躬身领命,语气中微微透着一丝失望的情绪,“那么臣下先行告退,安置下来后再来向太政公问安。”
“去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开主位,回到了直虎和夏津所在的练武场。此时,夏津已经不在场中,只有直虎在走廊上等候,她向我解释说,夏津已经玩了好一会,身上出了一些汗,因此她让侍女们带她下去沐浴和换衣了。
“是这样么。”我点了点头,沉默着坐到了直虎的身边。
直虎很快发现,我的神情有些沉重,于是关切的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是不是刚才接见二见大人时,得知他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是啊!”我将刚才二见光成汇报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虽然直虎是侧室的身份,却也是我麾下的重臣,而且智略和见识方面都有过人之处,这件事倒不必瞒着她。
“原来如此,”直虎明白了我的心思,然而却又有了新的疑问,“不过,以殿下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对这件事感到为难吧?就算一时难以查明事实,殿下也可以强行将事态平息下去。争论的双方,二见光成自不必说,即使是朝鲜三道水军,在作为明廷钦封曰本国王的殿下面前,也必定会收敛自己的态度。”
“我的确可以压服他们,”我点了点头,“甚至连事情的真相,我也大致能够推测出来。这件事情,肯定是二见光成挑起,除了他的确自认占据着道理以外,未尝不是想趁此机会,引发幕府和朝鲜之间的争端……而两国一旦发生冲突,他的唐津藩,就是征伐朝鲜的最前线,所部安澜舰队更是当仁不让的水军主力。如此一来,他本人在幕府的地位将大大加强,一旦凭着所部的安澜舰队立下功劳,又能够获得更多的领地。”
“既然殿下明白其中情形,事情应该很好办才是啊?”直虎奇怪的问道,“看殿下的意思,大概是不想和朝鲜发生战事的,那么殿下直接阻止二见大人不就行了?”
“现在我是能够阻止他,甚至可以处罚他,就他二见光成,还没有让我为难的资格。然而,他挑衅邻国的行动,在不少大名看来肯定并无不妥,某种程度上还张扬了幕府的威严,这种思潮才是我所担心的……我不愿向外扩张,目前也能够控制住事态,但如果我不在了怎么办?朝鲜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在朝鲜的后面,是无比庞大的明国啊。”
“所以,殿下没有阻止二见大人,是决定让他前往关东,为殿下试探一下幕府,看看幕府和大名们如何抉择?”直虎很敏锐的问道。
“的确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如果幕府和大名们能够妥善的处理这件事,我自然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但如果他们不那么理智,我就必须出手了,要在这股风潮最汹涌的时候,将其彻底压制下去。如此一来,至少在近些年内,不会再有人重提这件事情,而等到天下安宁一段时间,幕府、大名和武士们习惯了平和的曰子,更不会轻易再起征战的心思,即使有少数人不安分,有我阻止征朝的成例在前,也很容易被习惯平和曰子的主流意见压服。”
“……殿下考虑得很深远,”直虎沉思了一会,“只不过,殿下如果出手的话,公方殿的威望恐怕会受到极大的损害。”
“这就是我为难的原因了,”我苦笑了一声,心中忍不住涌起几丝惆怅的情绪来,“别说信景会有抵触,就是我自己,难道会愿意走到那一步么?想想之前,我为了让他顺利获得众家臣和诸大名的拥戴,不知做了多少事情来加强他的名望和维护他的威严,甚至还不惜打压周景和义景,可如今却要亲手摧毁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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