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屠杀中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要记住鬼子的罪恶。要为死去的人报仇。枪声渐渐地平息，她闭上眼睛又昏过去。

    寒冷的清晨把王明明从黑暗中唤醒。东方已经发白。天空漂浮着淡淡地白云。清冷的空气中不时的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狼狗的叫声。

    凝固的血浆糊住了她的左眼，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无法睁开眼睛。她摸了摸脸上的刀口，她没有感到伤口的疼痛。她想坐起来，她动了一下身体没有能坐起来。她也许被冻的麻木了，手脚不听使唤。

    她歪着头向山下看，村里的火已经熄灭。鬼子在很远的山坳里吃早饭，几堆篝火在烤着狗肉，那是村里的几条狗。

    王明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机会复仇！她要为亲人，为乡亲们复仇。她的心里装满了血海深仇。

    她看见几个鬼子从山下向这里走来，如果被鬼子发现了就没有命了。她想这回完了，不是每一个鬼子都会放过她。唯一能藏身的地方是窝棚，求生的**使她翻身爬进窝棚。她从窝棚里看见鬼子上来了，鬼子没有到窝棚这边来。

    一个鬼子到菜地里拎起兰英姑娘的一条腿向山下拖去。兰英姑娘的尸体在地上颠簸着。黑黑的长发铺撒开来。

    鬼子把山坡上的几具尸体拖下山去，一直拖到鬼子吃饭的地方。那儿是山坡下的洼地。堆积着集体枪杀的尸体。鬼子把尸体向那里集中，尽可能的堆在一起，鬼子把一桶一桶的汽油浇在尸体上。

    吃过饭的鬼子抬走了烤好的狗肉，山下种的青菜芹菜包菜也被鬼子拔了放在油布上抬走了。他们什么都要，样样东西都是好的。

    举着火把的鬼子带着口罩围着洼地跑着不断的点燃尸体。黑黑的浓烟弥漫山间，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尸体烧焦的味道。鬼子继续向没有烧透的尸体浇汽油。尸体在烈火中扭曲，变形，化为灰烬。鬼子在焚尸扬灰毁灭证据。

    窝棚这边是下风口，寒风裹着浓烟扑了过来，一股腥臭的浓烟钻进窝棚呛得王明明透不过气来。她在窒息中干咳了几声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她尽量的抬起身体向外面看，山下一片漆黑。烟火已经熄灭，也听不见枪声。她判断鬼子已经撤走了。她松了口气躺下来。除了自己，这里没有人了。从此自己要和这里的山为伍，和这里的树为伴。

    王明明躺在窝棚里看着树的黑影在灰色的夜空里随风摇摆，非常像一群魔鬼在空中舞蹈。她并不害怕，她呆呆地看了很久。她在想自己不也是鬼吗，一个活着的死人，荒山野岭的一个含冤的鬼。既然是一个冤鬼对黑夜对荒山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就那样的躺着，身下的茅草很暖和很舒服。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黑夜慢慢的过去，天空在满地白霜中逐渐亮起来。一丝阳光无力的照进窝棚。新的一天代替了血洗的曰子，寒风从树林里掠过发出刺耳的尖叫，叫声就像冤鬼的哭豪。

    她仔细的听，太像了。她听说凡是冤死的人，他的灵魂在第二天会到他冤死的地方哭号。这么多的人冤死在这里，他们的哭声自然很大，声音很凄惨。他们哭够了就走了。

    她想起了姨妈和大表哥，想起了兰英姑娘和乡亲们，转眼之间他们全被鬼子杀了。他们死得冤啊。这里一阵又一阵的哭号声中有他们的声音。一定有。尤其是大表哥，他九死一生的逃来家还是被鬼子杀了。

    她想到这些亲人眼泪哗哗的滚落下来，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她的喉咙好像被堵着她喊不出声音来。

    可能是眼泪的作用，蒙在她眼上的血块松动了。她轻轻地揭开血块，她的左眼看见东西了。她非常庆幸自己的眼睛是好的。

    她想喝水，萝卜地的下面有一个水潭，山上的人家都吃那里的水。用那里的水浇地。她到那里吃水要绕一个圈子，她没有力气爬到那里。怎么样才能吃到水呢。她翻转身体抬头向外看，她看见了萝卜。那是姨妈种的萝卜。萝卜地离窝棚很近，她向萝卜地爬去，她要扒萝卜吃。

    她爬的很吃力，费了很大的劲才爬到萝卜地边上。她扒开萝卜上培的土长长的萝卜露了出来。她抓着萝卜轻轻摇动，一会儿萝卜拔出来了。

    山上的土地很松软，萝卜上面一点泥也没有。她还是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萝卜里面满满的水甜甜的脆脆的非常好吃。她看着水灵灵的萝卜很兴奋。有了它就不会挨饿，就能活下去。但是她在咬萝卜的时候，她脸上的伤带动的很痛。

    她每天靠着吃萝卜养好了伤，她活了下来。她右腿上的刀伤虽然好了，但是腿好像短了，走起路来一步高一步低的非常吃力。她左边脸上的刀伤也长好了，长长的疤痕把肌肉拉紧，它把半边脸拉变了形。她的脸变得无比丑陋。正是刀疤拉紧了肌肉她说话的声音变了。

    姨妈家的正房被鬼子烧没了。厨房还是好的，它是山石砌筑的墙，青石板的顶。王明明能走动了，她住进了厨房。她点火做饭，她好久没有吃饭了。

    姨妈家的厨房里存了一些抄纸。王明明找着了火柴，她在家家户户的门前烧纸超度亡灵。她又把家家户户的院子打扫干净。

    她去了山坡下面的洼地，那里是同胞遇害的地方。她在那里烧过纸用锹把那里的灰烬全埋了。她在那里立了一块木板，她在上面用木炭写上‘永不忘记’。

    王明明和姨妈埋藏的粮食够她吃两年，姨妈种的青菜，芹菜和萝卜都已经开花结子。为了活下去，她用她伤残的身体在姨妈的地里种菜，到山上砍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她的生活过得非常艰难，没有油没有盐没有被子盖。为了节约火柴,她在灶里埋了火种。

    她的曰子虽然很苦，很累。每想到她还活着就感到非常的幸福。有什么比能活着更好的。她想起文书的老爸说过的话，“天堂虽然好，可是没有人愿意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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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三十节为死去的人活着

    三十：为死去的人活着

    王明明在山上住了多少曰子已经记不清了，她根据天气炎热的情况判断有半年的时间了。她从各家各户找来的油盐虽然省着吃也吃的差不多了。要生存下去应该下山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天刚亮她就一瘸一拐的向山下走，道路上长满荒草，有的地方路面已经被雨水冲坏。她顺着荒凉的山路来到了大路，她向路的两头张望，静悄悄的没有车也没有人。她自言自语的说：“都被鬼子杀了。”

    她担心自己的身体走不了多远。决定向西走，她是从那边来的。路上非常的安静，她走了好长时间的路没有遇见一个人。

    她来到了十字路口。四周一片萧条。她来的时候路过这里。她记得那个时候路边还有几间像样的房子，现在全被烧光了。只剩下残墙断壁竖立在半人高的荒草中。那天这里聚集着的士兵和逃难的百姓。他们绝望的等待着。这些人在那天的晚上可能遇害了。

    她叹口气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下来休息，她累了,她靠着大树一会儿睡着了。

    她醒来太阳已经西斜，她失望的往回走。她的迎面过来一个男人和一过女人，看上去他们是三十上下的中年人。他们离王明明越来越近，王明明看见了人非常高兴,她希望他们是南京人,像自己一样是大屠杀的辛存者。她站在那儿等他们靠近了向他们打听外面的情况。

    他们注意到她，那个女人突然惊叫起来：“啊！鬼，鬼啊！”女人吓得往男人的怀里躲。那个男人抱着她紧张的看着王明明。那个男人瞪着眼睛大张着嘴，他也被吓着了。

    王明明真没有想到会被那两个人看成鬼，自己会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她看看自己的衣服，这是大表哥的衣服不是很脏但是很破，她意识到自己的相貌太丑陋。一定是自己的相貌吓着了他们。

    她惭愧的无地自容。她责备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把别人吓坏了。

    她想起当初她到塘边洗脸的时候，她在水里看见自己的脸时也吓了一跳，她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脸。她怕极了，怕得不敢再看第二眼。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她昂首向着苍天哀嚎。她突然觉察到嘶哑的哀嚎声不是她的声音，这声音把她吓呆了。

    她在绝望的深夜里发现自己是活着的死人，一个飘忽在山间的幽灵，她被鬼子撕碎的心在疼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她的哀嚎声一声接一声在山间久久的回荡。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的心变得麻木，她的身体仿佛是没有灵魂的躯体，她白天黑夜的在她的领地里游荡。她恨，她要发泄，她爬山崖，爬上去了下来再爬上去。她上树，大树小树她全上。她跑上山头喊叫,下劲的喊叫。她的叫声让黑夜发抖叫高山战栗。

    有一天她看见自己插在那里的木板，那上面隐隐地有她写的字，她认出那些字，‘永不忘记。’她猛然间清醒过来，她没有死，心还在跳，她要活下去，为着这些死去的人她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未来。只有活下去才能把鬼子的暴行向天下揭露。才能为这些亡灵伸冤雪恨。

    她意识到自己吓着了那二个人，她想要安慰他们，告诉他们自己是人，她说：“别怕，我是人。”

    王明明说话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说话的声音阴沉沉的又有一些颤抖和沙哑。如果是在夜里这声音能吓死一个连的士兵。

    那二个人被王明明吓得面如土色，那个男人为了给自己壮胆子，他大声的说：“回去喊人来打死你这个脏东西。”他拉着女人慌慌张张的跑过马路急冲冲的跑走了。

    王明明看着他们连走带跑的走远了她才回头往回走。她回到山上坐在窝棚里越想越伤心，她不由得嚎啕大哭。她为她受伤的腿，为她变形的脸，为她阴沉沉的又有一些颤抖和沙哑的声音嚎啕大哭。她再没有想到人们会把她看成鬼，说她是脏东西。她惭愧的无地自容，活着不如死了。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她听见姨妈惊慌的对她喊：“快上山！到窝棚那边的林子里。”她看见大表哥背着姨妈向山上跑来。她惊喜的迎上去。她伸开双手迎接姨妈的时候她看见的是灰暗的天空，黑色的树林。没有姨妈，没有大表哥。

    姨妈在自己万分危险的情况下关心着她的安危。为她的安全艹心。她不能让姨妈的希望落空。

    她想起了被鬼子的刺刀挑起的孩子，想起孩子紧握着小拳头和那只不停抽搐的小脚。她想起那个举起双手跪地投降仍旧被鬼子杀害的伤兵。想起在机枪的扫射下倒下的一片又一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