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是否从我身上看到了一位故人?所以才那么神色匆匆的挽留?”手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的动了,少女的脸上带着冷冷的嘲讽,挥手将那只紧紧拉住自己的手打落。“大将军认错人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刺客,不是大将军所要找的人。”
在与那双茫然不知所措的双眼对视时,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冰冷:“你要杀我请随便,但我绝对不会留在一个把我当成另一个女人的替身的人身边的。”话刚说完她便猛地转身,任凭泪水落在他看不见的一面。
或许,那时如果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如果他没有把她看成是那个人,即便他只会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她’,她也会欣喜若狂的留下吧。
她能听到几步便冲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她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中蕴含的恼怒跟辩解,但他,那只给了她无可代替的温暖的手,只隔着一分的距离停在她身后,再不肯前进半分。
“我不是芙蓉,即使如此,你还会想要我留下么?”背对着他,她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那只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了她身后,似乎下一刻便会紧紧拉住她的手。而她,仿佛已经猜到了答案般的,掀开了帐帘。
果然,他还是把自己当成那个人看,在他的心中装着的,根本就不是她。
她突然有些恨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要给自己同样的一张脸?那个皇子与她的故事,即使最遥远的边塞也广为人知,那些来往于大周内地跟西域的胡商也在父亲大宴宾客的时候,对她纷纷投来惊异莫名的目光,那时自己便知道,在这世上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人有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时或许还在为自己的容貌而沾沾自喜,相信着也会有一个不惜放弃皇位都要和自己在一起的王子,相信着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找到一个同样会爱自己的人,但现在,留给自己的,只有伤心。
可为什么,当那个会害的自己伤心的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少女的心中反而却有种隐隐的渴望?如果是这次,如果是这次的话,他还会那么焦急的追到她身后,想要拉住她的手么?
王都下,西北大营。一抹诡异的身影,偷偷溜进了高卢统帅大营。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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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白发锁朝颜
已经早记不清那张脸对自己的意义了。放那个令自己最为记挂的人离开后,世子的身上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畅怡。她大概再也不会想着要见自己了吧,自己的父王让她的母亲吃了那么多的苦,又对她百般冷落,纵使她心地善良,也一定会记恨自己那个将她原本平静殷足的生活一手毁掉的父亲吧,她本来不会落到这般像奴婢一样的生活中来,如果不是因为父王将她的母亲掳走,她现在,至少会有一个疼爱她的家吧?
可她偏偏就那么凑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在那个秋围猎场上,如果不是她,那自己大概早成了那头饥饿的白狼王腹中的食物。回人对自己所爱之人的感情一向都是奔放而毫不遮掩的,只要看到自己中意的人,只要舒展开的猿臂能将那个女人瞬间揽到自己的马背上,只要弯起五石的硬弓一箭能射穿一只角麟的眼睛,只要他的肩膀宽阔的足以让那个人女人幸福的安睡,那就足够了。
可当他喘着粗气盯着那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般的女孩时,他第一次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在看到自己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痕时,那个女孩仿佛受到什么惊吓般的惊恐异常的表情,就在自己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她嗤之以鼻时,她却像个看到什么猎物的角斗士一般冲过来,一边细细的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烧酒清洗自己的伤口,一边把一包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的黑乎乎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就连自己向来都挂在脸上的不许别人多管闲事的凶恶都不能让她退开半分。
世子第一次有种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感觉。回人一贯信奉的是跨马弯弓走天下,这是每个人在小时候都必须去经历的一次考验,即使是女孩子也并不见得会比的同龄的男孩子差多少。如果不是因为她们一般都不会去玩狩猎游戏所以平曰里只带着一柄小银刀防身的话,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她们才是一只只真正的小母狼。可那天就在自己也是用带着一丝绝望,却又突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期望的目光盯着她时,命在旦夕的他头一个反应竟然是为她那种惊恐的样子感到十分可笑。
他当然不会傻到去相信会有一个如此娇小女孩子会因为救他手握着银刀勇敢的冲过来,他也同样知道,即使就是最出色的女猎手在看到那头如此巨大的猎物时也会禁不住心惊肉跳的匆忙退开。回人的勇敢并不代表他们只会鲁莽行事,就连草原上的雄鹰都知道不可逆风而飞,更何况是要比狼还要聪明的最纯粹的猎手,草原的骄子回纥人呢?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明哲保身一声不响的退开才是上策,虽然有人会为此死去,但如果贸然上前的话,死的人一定会由一个变成两个。
或许就连那只成精的老狼都清楚的知道她的全无威胁,在用一只眼睛匆匆斜了她一眼之后便再也不感兴趣似的收回目光,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跟它缠斗不休的自己身上。虽然直到现在那只巨狼一只都未曾咬到他半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长长的稍嫌过重的猎刀就那么险险的停在自己胸前,硕大的狼嘴正沉沉的往下压过来,本该会狠狠咬下自己手臂一块肉的嘴里被粗糙的刀柄撑到最大,仿佛扑过去的那一瞬间受的伤,锋利的刀刃已经在那头巨狼的腹脐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就连比一个成年人巴掌都大的两只前爪也因为不慎碰到的关系被割出几道深深的口子。被它自己的血刺激的双眼泛红的巨狼已经再也容不下自己的贪欲了,两只前爪有力的按着自己的胸膛,巨大的狼头在疯狂的摇动,企图让阻隔它和美食的那段粗粗的木头从身下还在负隅顽抗的猎物手中飞出。几乎被撑到极限的嘴里不时滴出两三点涎水,那张大嘴离他是那么近,近的都能闻到湿热的血臊味,而他只能在这种不利的局势下苦苦支撑,腰间的那把小刀是他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也是他唯一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拔出那柄锋利的小刀,就连动一动指头他都有拿捏不住那把猎刀的感觉,卡在狼嘴里的刀柄已经被狼疯狂的摇动带出了轻微的松动,而刀刃也在自己的错误估算之下反向了自己这一面。他心里只有苦笑,看来自己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最后一次透过那头巨狼嚣张像四周张开的狼毫向那个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女孩望去时,他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丝丝的笑意,一张一合的嘴里念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两个字:“傻瓜。”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被现在的情况吓傻了,但他知道,如果这只巨狼在意犹未尽的咬断自己咽喉之后,一定会很乐意再加上一盘味道绝美的点心。
“快走!”他拼尽所有力气对她吼出最后的两个字,就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笑般的,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笨笨的,呆呆的,甚至谁都能看出有点傻的那样一个会因为害怕而迈不开脚步的人如此上心。在回人的眼里,即使是一个小女孩,在面对威胁的时候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任由别人宰割的呆呆的站着,也会被所有人瞧不起。在面对比自己更为强大的敌人时逃跑并不是最可耻的事,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害怕的话那就会永远抬不起头来。
或许是他的怒吼起了作用,小女孩呆呆的表情总算有了一种不同的亮色,而他,已经再也无力去看到,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额头上,被浸透的衣服上一滴一滴的渗进身下的泥土里。大地仿佛是个更为贪婪的怪物,将他的汗水,还有那头巨狼带着浓浓腥臊的血一起吞下,又仿佛意犹未尽的舔着嘴,似乎在等待着更多的美味。
被深深楔进的粗大的木柄瞬间从长长的猎刀上拔了出来,早已力竭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挡在子身前作为最后屏障的猎刀悠然的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到几米开外的草丛里再看不见,他心中一紧,看来自己的游戏已经结束了,这场猎人反被狩猎的角逐终于分出了胜负,自己已经彻底输了。
纵然如此,他的心里还是有种小小的欣慰,毕竟,那个傻傻的,笨笨的呆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狼固然贪婪,却也不会放下近在咫尺的食物去追逐另一个,这样,她应该会是安全的吧。
双眼圆瞪的巨狼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实力,一声刺耳的开裂之声之后,竟然将自己一手合握不住的刀柄齐齐咬断,即使瞬间可以结束他这个令它自信大损的劲敌的生命,已经胜券在握的它,却仿佛看懂了他脸上的绝望般的高傲的对天长嚎。
那声仿佛是在欣赏,又像是在炫耀的嚎叫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再次睁开的眼睛里唯一看到的,竟然是巨狼那张两腮的肌肉全被拉起的愤怒至极的脸。
或许它在为一个令它根本不屑一顾的人类竟然敢再次挑战他的威信而激怒吧,那个明明弱不经风的女孩,竟然会像一个突然杀出勇士般的,将一块石头奋力砸在它的头上。
回人会因比自己弱小的敌人率先发动攻击而感到耻辱,想必那头巨狼就更是如此,那一刻我甚至能听到它已经被完全激怒的磨牙声,还有那个站在巨狼背后我根本看不到,却能清晰的感到她的存在的女孩因为恐惧而剧烈的心跳声。
【世子】
我甚至从那四颗长长的牙齿反射出的白光上读懂了狼的心思,它的确是很饿,但现在,杀戮蔑视它的人会比进食更令它兴奋。
我甚至想不到那个就连普通回人都看不上眼的懦弱的女孩为什么会来救我,我不禁愣愣的发呆,人品巨狼的大嘴把湿重的空气喷到我的脸上。
巨狼动了,它的嘴从我的脖子上移开,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扑向敢在它背后袭击它的那个人类。
我看得出它的愤怒,它的高傲与不屑不容许一个连它眼角都闯不进去的人类小女孩对自己如此侮蔑,为了它的荣耀,它宁可放弃它现在那个最大的敌人。
即使那四颗已经从唇两侧那道黑灰色的褶皱里凸出的狼牙可以很轻松的镶嵌在女孩柔嫩的脖子上,开合之间的巨力可以瞬间粉碎那个女孩的生命,犹如巨蟒一般的嘴可以一下子将女孩动脉中喷涌而出的血咽到干旱已久的肠胃,可它却像个绅士一样用两只前爪搭在她不堪重负的肩上,仿佛要将那个敢于践踏自己尊严的人看的更清楚般的紧紧盯着女孩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它大概也在欣赏对方的恐惧吧,人立起来的狼竟然要比一个成年的回人都要高大,锋利的门齿都快要碰到女孩的鼻尖,可它依然像个仿佛在仔细端详自己女伴的新郎,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闭起眼睛的女孩。
可它的表情在转瞬间又变成了疑惑,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怀疑什么般的盯着女孩脸上那滴缓缓滑下的泪,一动不动的站着。
或许,它也在想这个女孩,现在心里到底想着些什么吧?
那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过了女孩的脸颊,下颚,然后,无声无息的落下。
大地仿佛在发出愉悦而又微微不满的欢呼,他在催促那头巨狼,你现在还在等什么,快点,快点用她的血祭奠我啊!
可那头狼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呆呆的站在女孩的对面。
或许它在思考为什么这个如此娇弱的女孩子会如此拼命的去救那个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男孩吧,或许它在思考一个连跟它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人类为什么会为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拥有如此勇气?
就在那滴泪快要到达它最后的终点时,我,动了。
由下而上的短刀将那滴眼泪轻轻的破成两半,仿佛是在眷恋那冰冷的刀刃般的任由那柄刀给它们本已凋零的生命注入新的活力。
刀锋轻轻的划过巨狼柔软的肚子,在它的喉咙处轻轻的停下,又像是着魔般的狠狠刺入!
我大笑着抱着那个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的女孩,任由锋利的狼爪划破我手臂上的衣服,刺破我的皮肤,直到再也无力带给我伤害的缓缓倒下。
我能听到大地发出的怒号,他在为他的精灵的陨落而伤心欲绝。他不甘心自己最精锐的勇士会被两个弱小的人类打败,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英勇无畏的战士会突然在那里愣住。他更不明白从那个柔弱的女孩子脸上滑下的那滴晶莹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如我不明白那个本来和我并不相识的女孩为什么会来救我一样。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像只受惊的小兽,听起来的担忧似乎要比脸上担惊受怕的神色更深。我不屑的撇撇嘴,刚想着要道谢的话也不知被丢在了哪里。在族人眼中,在战场上负伤同样是一种荣耀。我虽然对那些褒奖之词很是不屑,却也同样喜欢听到别人的赞美之声。即使今天父王看到,他也会对我赞不绝口吧。偏偏那个我最想要听到赞美之词的人没有对我说哪怕仅仅一句话。
“喂,你看到了吗?”我忍不住向她夸耀,即使知道她同样是这件事的参与者:“我杀了那头狼,那头巨狼!是我一个人杀得耶!”
“・・・你受伤了,”她的语调渐渐平静下来,就连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淡淡的血色,从她的声音里我只能听出担心跟害怕,却听不出一点儿替我高兴的样子。
回人以能够猎杀比自己更强大的猎物为傲。今天的这件事足可以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唯独只有她・・・・・・
“当然啦,也有你的功劳・・・”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替我包扎,我不禁讪讪的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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