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有贵看着空空的盘子,像被噎住一样,死命地抠自己的喉咙,然后哇的一声呕出一片稀汤,偶尔还夹杂几块未消化的碎块。已经入了夜,烛光昏黄,稀汤倒映着光显得格外.....壮观。
师兄弟两人对脸一蹲,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白有贵弱弱地说:你看,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啦,如果我们拿个葫芦把这一滩装起来。你的本命就成了桂花汤,你看怎么样?往后碰见仇敌,大叫一声看本命把发霉的桂花汤往他脸上一泼,立刻毁他容,封他鼻。
小唯觉得白有贵已经精神错乱,根本不清楚他是在讲真的还是开玩笑。
白有贵不死心,说道:师兄怎么会害你呢,你看你看你看,这里还有一点没消化完呢,淬炼一下手说不定很厉害哦!
白富贵捋起袖子,伸出两根手指在稀汤之中搅了搅,夹出最大的一块不明物体。心里暗念,幸亏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不然到底吐出什么来还不知道呢。不明物体已是流体,被手指一夹,软趴趴地黏在了白富贵圆圆的手指上。
白富贵把手指凑近小唯的面前,刻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你看你看你看,这么大一块呢。
其实白富贵还想说,这一小团携带方便塞进鼻孔之中还能掩藏踪迹,让敌人找不出自己的本命在哪。但他毕竟还没疯,只是惭愧而已。
小唯鼻子里嗅到一阵刺鼻的气味,哇的一声也呕吐了出来。他可不像白有贵,今天的三餐可一顿都没落下,吐出的东西五颜六色丰富得很。两摊物什混在一处,根本没法再区分。
白有贵大喜,说道:你看你看你看你看,小唯啊,这可是你把自己的本命给弄烂了啊,师兄这回想帮你都不行了。诶呀,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小唯肠胃一阵抽搐,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纯粹地反胃,咳了好一会才把气息喘匀。他想起白瓶儿前些时候的嗟叹,也无奈地说道:师兄,到底是我想错了还是这个修行本来就是这么......不讲究啊.......
他实在不想说出那个更贴切的“下作”一词。
白有贵肚子太大,蹲下去之后全靠轻身之法才不至于摔倒,他费了不少劲终于站了起来,扯了扯衣裳上的褶皱,以出尘仙人之姿态说道:修行一途博大精深,你境界浅只能接触到这些模棱两可的变化,你若是能像先生一样天上地下无处不可去,当然是可以很讲究的。再者说,修行最紧要的说到底还是人,想当年我境界未成照样匹马单刀纵横中原,不也是快意半生。你如果能有我当年一半的风采,现在也不用对着一滩桂花糕发愣啊!
白有贵本来就长得很喜感,衣襟还残留着不少呕吐物,越是摆出一副当年好汉勇的姿态就越滑稽。
小唯退后两步席地而坐,说道:师兄,没了本命拿我以后该如何修行啊?
白有贵揉了揉小唯的脑袋说:说起来,你拿着一快桂花糕做本命修行也够丢人的,吃了就吃了罢。本来本命就是引导你进入修行的一张名帖,既然你入了境界,也不用再拘泥于本命之物。以前先生常说,形而下者谓之器,而君子不器。寻求大道就不该在执着于器物的修炼,对不对。
白有贵心里的答案肯定是:放屁!
人为万物所厌恶,天地间的元气本也不能为人所用。但本命是唯一的一个例外,它既非人,又可以与人分享识海神魂,就像联通人与世界的一条纽带。所以本命自身是不是威力强横的法器并不重要,它存在的意义更重于提供了一条人摄取元气的途经。少了本命之物,小唯即使有望气这样极其取巧的法术,也很难让天地之中的元气对他生出感应。小唯之于这个世界,仿佛是猴子之于水中的月亮,能看得清清楚楚,却永远都摸不到实实在在的月亮。万幸是,小唯现在刚刚领悟境界,本命并没有分掉他的神魂,没了也就没了。若是像李哥舒、马阔这种经年苦修的人被毁了本命,创伤将不亚于妖兽被毁了兽丹。
但白有贵劝起人来有情有礼;小唯又没有系统深入地了解过修行,还真就被他给忽悠住了。而且先生在时一再强调修行之途“莫要被小小术法打了眼”,小唯一刻也不敢忘,于是应道:嗯,对吧。
小唯松口不再计较,白有贵如释重负。毕竟毁人本命是一条大罪状,白有贵口头上讨了点便宜后也不敢真的心安理得地弃小唯修行于不顾。他搜刮肚肠想出一计:小唯啊,其实修行法门并不是单一一种。除了以本命为媒介之外,我还知道另一个方法。嗯嗯,当然会跟你讲。先生传你望气之术后,你的五感和命感也会随之变得极为敏锐,甚至远胜过一些大修行者;这样你就有了资格去修习另一门极其神异的术法--兽语。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和野兽互通神魂,照样能达到沟通天地元气的效果。而且野兽灵性远超一般的本命,修行将比寻常人快上百倍都不止。
白有贵缓了一口气,接着说:
裂魂和通魂的术法我都略懂一二;而这“兽语”我听先生提起过,想来在先生所留的残卷和无名集里一定藏有线索,我们再去翻查一遍,肯定会有办法的。
小唯燃起了希望,当即起身要回小屋查阅。
可出谋划策的白有贵心里却复杂地多,因为他有一句未说出口:兽语乃是祆教和东境都严禁修习的邪术,但凡暴露肯定不容于妖、人两道。之前他自觉有愧于小唯,所以便未权衡轻重,兽语一术才脱口而出。换做往常,这般离经叛道地行径他倒也敢做,只不过绝不会如此轻率。
一见小唯如此上心,白有贵又犹豫起来。他拦住小唯,说道:你可记得地裂之前,我要传你起卦观星的法门吗,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正当是时候。你也不必急着学这兽语,先领悟领悟这一门法术如何?
小唯被兽语勾地心痒痒,却也知这一术法如何修行还未有个定论,急也未必急的来。他来回转了两圈,平复了一下心境,应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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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夜来奉常府,提汝首级去
此时入夜已深,奉常府里的差官都已睡下,偌大的府邸里就只有这两人在走动,但白有贵身法造诣极高,小唯年岁小身子很轻,行动间仍旧是静悄悄的。
白有贵左转右绕,最后停在了后院的一方凉亭旁边。他足尖轻轻一点,擒着小唯翻上了凉亭。白有贵耐不得热,秋夜里行这几步就出了汗。他抹了抹脸颊和双下巴,决定把罩衣解了下来铺在瓦砾自上。而后他惬意地躺了下去左右翻了翻身,圆滚滚地肉瞬间碾平了硌人的瓦块。小唯有样学样,也躺了下去,背后平平整整地比自家的床铺还舒服。
秋夜凉风,星光虫鸣,其实也容易让人困倦。白有贵三分清醒,七分倦意,话说得有气无力;小唯今夜心情大起大落,又起又落,已是疲惫极了,躺倒之后几乎立刻就要睡着。两人如同梦呓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起起卦观星之术。
白有贵这些占卜观星的本事乃是承自家学,非先生所授。讲解时难免回忆起了自己的前半生,他略带惆怅的说:想当年我家在道城赫赫的威名,历代家主哪一个不是一骑当千的名将,落到我这一世,身为嫡子却是个只懂声色花鸟的胖子。唯一会的法术就是这个百无一用的观星术,即使学得再好,也比不过国子监的老头子们。不过小唯,有时候观星术却比最快的身法和最强的拳头都更能让你保全性命......
小唯揉了揉眼睛说:师兄,往常从没听你提起过从前,原来你是道城人士。据说道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呀?
白有贵侧了侧身,圆润的手掌轻捂小唯的脑袋瓜子,说道:即使在道城过一辈子,你也说不出道城是什么样子。它有太多的门,太多的人,太多的禁忌,永远都不会被人看懂,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
小唯问:有人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人间的一个人,观星就是这样吗?
白有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不是,人那么渺小无能,怎么敢用一颗星星去表示。难道你敢用臭虫来类比凤凰吗?瀚海星辰,如同一本没有尽头的书本,观星就是朝生暮死的渺小人类去向这位伟大全知求教一样。
小唯听得云里雾里,说道:观星是看书?
白有贵说:自人祖起,人不过万年长。而天地星辰却已经存在了无尽长的时光,人间所有可能产生的变化星辰都已经历过,人间尚未产生的变化它们也都演化过无数次。于是星辰就是世上最详细,最全能的沙盘,只要你懂得将人间的事情化作星辰的位置,它就能告诉你所有可能的来龙去脉。所以你不仅得懂推演,还得背诵记忆万年来的星图......
白有贵饶有兴致地讲着自己半生的经历和在观星术上的体悟,小唯的却在“万年的星图”这五个字上死死卡住。当初三根手指厚的无名集都把小唯吓出shi来,如今这万年星图几乎能把小唯的肠子也一并吓出来。小唯掏了掏自己的屁股,焦躁不安地翻来覆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不知何时,白有贵突然中断了谈话,他用一只手稳稳地按住小唯,不轻不重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唯这才意识到有异常!两人安静地埋下头匍匐住,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动静。不久,蛇鼠一般的悉悉索索声中突然夹杂了一声瓦片被踩碎的清脆响声。
有人潜入奉常府!
白有贵悄无声息地拱起身子,两道细微的眼睛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后院。果不其然,有一个黑影越过围墙一闪而过,直奔奉常府邸的后院。白有贵略加回忆了一遍,那里住的该是奉常府主簿--彻老。白有贵看似憨拙,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早就知晓彻老是李府的暗线。甚至换骨这头等大事也是由他一手操持,地位超然犹在李送青之上。但彻老为人孤僻低调,青江之中知道他身份的人一只手绝对数的过来,却不知这黑衣人是何路数?
黑衣人显然对奉常府地形并不陌生,身法掠过丝毫不作犹豫。白有贵看不出来人是敌是友,掩住了气息并不妄动。黑衣人临地近了,忽然发难,十几根细长的袖箭一齐发出,簇簇簇地刺过窗纸,石墙,房梁,像是没遇到任何阻滞一样射向屋中各处。
袖箭虽细,白有贵和小唯离得也远,但那股强横凝练地威势却比什么都耀眼!小唯本能地一缩头,下巴磕在了瓦片上。黑衣人一击即遁,一个翻身向后跃开三丈有余。滞空之时,一枝如蛇信一般刁钻地袖箭循声直刺小唯而来。
白有贵暗叫不妙,夹着小唯“砰”地一声从原地暴起。随着白有贵二人高高跃起,凉亭也破了一个大洞,瓦片哗啦啦地往下掉,一时间极为吵闹。
身穿黑衣之人自然不愿明着行事,一听声响也知躲在凉亭上的人来头不小,一脚踏碎了的房顶,落在了彻老的屋子中央。
屋中并未掌灯,黑漆漆地一片。可黑衣人听声辨位,一落地就一拳打向角落里微弱的呼吸。彻老刚刚仓皇躲闪银针,已经失了身位,却没料到黑衣人身手如此之快,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彻老蜷缩在角落,慌忙拿手去挡,十分力气使不出一两分。两人拼了一掌,彻老当然讨不得好,可就在黑衣人化掌为指,戳向彻老的脖颈之时,黑衣人忽然严重地咳了一声,力道随之一泄。彻老这才得了机会一歪脖子,躲过了这本该必杀的一招。
黑衣人心想:此时犯病,时也命也。自知再拖下去,若等凉亭上的人合围过来再也插翅难逃。黑衣人翻身一跃,顺着进来的破洞嗖的一声蹿了出去。
就在他转身跃出去的一刹那,彻老寝屋之中吐出一条浅青色的火舌直奔黑衣人的背。这一招何其的完美,何其的狠辣。至强之人在后退之时都难免有一丝破绽,更何况是在如此不需戒备的角度。看来屋中的彻老还活着。他仓促受敌,能化解攻势就已经非常了不得;居然还能临阵机巧,隐忍潜伏只等这最致命的反击时机,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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