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难敌急速晃起脑袋,越晃身躯越大。才数个呼吸,已经长成了丈二高的象头人,妖力云蒸,真元增长到寻常炼气士的百倍,妖气滚滚如热浪排出。他通体洁白如樟脑,耳似一双芭蕉大树叶,牙如铜柱,他的长臂卷起一段原先被四象轮折断的树干,径直扔向我。

    我一纵上树。树干砸空,连带着推到周围三四颗根深叶茂的参天古树。

    小象嚎着狂奔趋近,地面都为之震动。长臂扫、缠、劈。常人或许会吓得魂不附体,在我眼中这就是将出招写在脸上。我鬼魅般地贴在小象的长臂上,全不受他动作影响,有时又跳到他身上摸摸眼睛,扯扯耳朵。这孩子蛮性大发,一味狂打,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忽略掉只有我心肠毒点,立马能将他戳瞎。缠斗一刻钟点,他连我一寸皮肤都没有摸到,小半片树林却饱受卢难敌蹂躏。我们打出驱虫香庇护的范围。无数毒鸟、毒虫却纷纷外逃,有毒虫吓得去咬卢难敌,但他的大象妖身体量巨大,也不在乎这些小毒,不过面上浮现数个呼吸的黑气,不久即退去。

    既是门人,我用不出阴损和血腥的道术和武技,又不便动用金丹真元,只能以逸待劳,候着卢难敌自己累垮。正烦恼间,忽而二道光华落入林中,止住我们相斗,却是盛庸和常欣。

    盛庸轻捷一指点在小象的胁下,卢难敌哇地一叫,立时又缩回了赤着上身的壮实少年模样,汗出如浆,大字趴开,倒在地上,不住喘气。

    “你先安静一下,候我处分。”

    盛庸道。

    我又跃回树枝上。盛庸这手超出了我的见闻。他是以指剑施放的纯正点穴术。这都不难,难在他如何对妖族的经脉穴窍洞若观火,没有这种不宣之秘,外行金丹只能硬斫硬斩。

    “修真界的惯例是不能以大欺小。便是武神周佳,也要降至道胎真元,才和南宫磐石试手。你比他们历练了许多,瞧这些孩子被打的,你可大大不该。”

    常欣先是去护那些被我打得欲仙欲死的小朋友的,以葫芦中甘露抹上,被我揍出的内外伤俱消。她语气埋怨,却不严厉。我坐在树枝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用炼气士真元和那些孩子玩玩,只是他们太不济了。

    盛庸板着脸训斥卢难敌,

    “私用神器,学艺舞弊,还私下斗殴。常长老,我罚他去度人院清理便溺一个月,何如?”

    常欣欲应不应。小象卢难敌指着树枝上的我,先嚷起来,

    “常长老,无名子和我们一道斗殴,要罚须要连他一道罚去清理厕所!还有,盛长老,用神器偷懒是我不对,但神器是我爷爷赐予的,就是长老会都不敢没收,你还给我吧。”

    盛庸、常欣脸色有点为难。僵持了会,盛庸瞧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

    盛庸干咳了下,向卢难敌和其他小朋友厉声道,“尽瞎闹!等你们走到传功院再说!区区上传功院的路,要从第一天日出走到第二天日出!”

    小朋友们搀扶着不满溢于言表的卢难敌,一溜烟散了。

    留下盛庸和常欣望着我。

    终于,盛庸先道,“原师弟,你和殷师弟太调皮了。我宗用心正羁縻妖族,象王的神器岂能乱收。”

    我一笑,他们已经知道了。

    常欣劝道,“罢了,往事难追。怪道我见你们心头不宁,原来正是夫君所卜,今日原师弟该至昆仑。门人们反正是要在第三关前饮食晚餐。盛师兄,他们暂由你照顾。我夫君邀请原师弟一晤,我们过会在道兵院驻林见吧。”

    盛庸允诺。

    修真界能卜知之辈,皆是非同小可之人,不知道是昆仑哪位高人是常欣的道侣。她既然邀请,我便应承下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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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新门人 五

    一条阔若长河的山涧自第六层山垂下,分成七道留下昆仑山去。我和常欣两人在夜空飞过,我俯视下方第四层山的溪涧,先过了毒虫谷的外门弟子已经在涧边驻扎下来,一群孩子人声喧哗,炊烟袅袅,浑无仙境清韵。吴四维等却没有拔得头筹。殷元元闷声不响地第一个达到,他望着天空,向我们俩招了下手。

    但吴四维一伙的人气显然比形单影只的殷元元旺盛多了。这孩子真有先见之明,他们居然在背囊里还预备了过夜帐篷,慷慨地分发给其余门人。以外门弟子的根基和毅力,自然能坚持风餐露宿,可既然有便车可搭,再故作姿态拒绝就不是昆仑弟子风格了。

    “倘若我取一些带回萤火虫,师姐不会见怪吧?”我问道。

    常欣笑道,“我这萤雪峰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我养的萤火虫最受昆仑师友青睐。”

    她指崖头一木杆上悬的木箱和葫芦,

    “常有门人中互相恋慕者,欲赠爱人嘉物,便上我的山峰囊萤。我烦扰清修,也不愿窥探他人**,来取者纳些符钱和丹药表示谢意,自去取便是了。师弟是我的客人,不必守那些规矩,择个日子慢慢为意中人挑选好了。”

    我脸红谢过。

    崖深处的林间有数间茅庐相连,溪流环绕,还有一株老树长到主庐里,主庐前悬了“待客勿扰”四字。蝉噪林寂,不闻屋内人语,只有香茗飘出。

    常欣嗅了下茶香道,

    “师弟勿怪。我家夫君云游无定;若在山里盘桓,也不回自己道场,都宿在我的山峰。寻他的都往此处找人。他候你不至,先见别人了。我们走庐后吧。”

    “无妨事。”我道。

    庐后草间杂立着许多小土冢,冢上皆树立着木牌。一块牌上有文,书法典雅质朴,其文曰:“龟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金鳌,甲子岁化于萤雪。乃裹以玄黄之巾,藏乎兹山之下。”其余木牌也例写某年得龟,又某年龟卒。

    “是我夫君葬龟于此。”

    常欣道。

    古人有金棺葬狗、摩崖瘗鹤的韵事,这位师姐夫倒也风雅。

    后庐陈设着数十幅画作。昆仑正宗门人要采药制器,都娴画工,唯有画匠和画师之别,我宗姬真人是宗内圣手,自然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画圣。后庐的画作也称的上惟妙惟肖,不下琉璃,趣味却不高远。画中尽是富丽堂皇、物什精美的宫殿宅邸池塘苑囿。我仔细观看,画里皆是恣意玩耍的灵龟。有幅画里灵龟浮在花色瓷砖镶嵌成的碧波池里,凑近池边数位颀长丰美,峰峦起伏的美姬。有美人用轻罗小扇为灵龟送凉;有美人纤纤玉手按摩灵龟的肚皮,有美人从碗里勺牛肉羹,一口一口喂它。吃到得意,灵龟不禁啾啾叫起来。竟连我这个赏画人,都能听到画中灵龟的得意声音。

    “这牛肉羹的食材是西荒黑森林的顶尖牛肉,王侯也罕能享用。很费这些木傀儡的烹饪功夫。”

    常欣道。

    “他们都是真物?”

    我问。

    “陋室狭隘,无处储物,夫君遂将它们移入画轴,只是画中之物还犹然不觉。”常欣答道,神情司空见惯的模样。

    ――我倒吸口冷气,姬真人能以幻乱真,她夫君却反其道,以真入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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