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凝视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其中分明藏着一丝闪闪的光亮。他知道,那是如焚的渴望,那是由衷的善良!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陈松,你不能拒绝她!否则良知何在,良心何安!

    “大娘,您还好吗?蓉儿来看你了!”卑梁蓉一进门,便喊道。

    屋里阒然无声,无人回应。陈旧的木桌上,褐色的陶杯陶碗上,灰墙挂着的背篓上,墙角的镰刀锄子上,腐朽的门槛上,灰色的干脆糊窗纸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蚂蚁蛀食着桌脚和房檩,胆大包天地招摇过市,对人没有一丝恐惧。蜘蛛不停地吐着丝,房檐里挂满蛛网,像一张阔大的纱衣包围住这个小小的空间。鼠妇们自由地穿梭在阴暗的大罐小罐里,偶尔出来溜达溜达。老鼠们在梁子上四处游窜,饿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是……谁……呀?”里屋传来无力的声音。

    卑梁蓉快步走进去,只见李大娘卧在床上,那张千沟万壑的脸庞面色苍白,像是被白露吸尽了水分。那双眼睛凹陷下去,突出的眼骨分明可见。黑白参差的头发,像是一夜见就染成一般。

    “大娘,是我,我是蓉儿啊!”卑梁蓉来到床前,双手抚摸着大娘干柴般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娘。

    大娘欲要起身,卑梁蓉连忙用手去扶。

    “蓉儿……你来啦……你还好吧?”大娘细声道。

    “大娘,蓉儿很好,蓉儿今天才来看您,真对不起!”卑梁蓉自责道。

    “你姐姐走了,现在剩下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你要好好活着!”大娘咳嗽几声,艰难说道,“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大娘还活着,就一定会伸出援手的。”

    “大娘,您怎么病成这般?”

    “不碍事……大娘没事……大娘还在惦记着我儿子啊!”

    卑梁蓉才想起李湧来,自从他十六岁那年被征入伍,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去年过年,他还送来一些年糕。当时,她甚至都有点认不出他了。他长高了,身材变得魁梧,面容更加凌厉,目光还是那样炯炯有神。

    “蓉儿,这是我娘刚做的年糕,她叫我拿来给你尝尝!”

    他的声音是难道浑厚而富有磁性,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像黄昏时分天边绚丽的晚霞。她接过他手中的篮子,害羞地低下头,然后说了声“谢谢”就扭身走了。

    那段青涩的回忆依旧如新,他想起李大哥也参加了此次吴楚之战,不免担心起来。可是自己又不能形于色,不能让大娘担心!

    “大娘,你放心吧!李大哥不会有事的!”

    李大娘握着卑梁蓉的手,唉声叹气道:

    “蓉儿,大娘恐怕撑不过此关了!”大娘躺在床上,脸色白的像一摊白面。

    “大娘……”卑梁蓉哽咽道,“大娘!您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活着!……我去请大夫来!”

    卑梁蓉正要起身,就被那根干柴抓住了。

    “不用了……我没病……你不用管我……”大娘气息愈发微弱,眼前图景越发模糊,嘴里停留着最后一句话,“我……的……儿……子……”

    卑梁蓉放声大哭,握着那根干柴,可是它早已冰凉,冷彻心扉。她在床边不停地喊着“大娘”,却无人回应。

    “卑梁姑娘,节哀吧!”陈松走到她身边,安慰道,“别哭了,大娘她已经走了。”

    “不会的,大娘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大娘对我最好了!”卑梁蓉激动地说。

    陈松抚着她的肩膀,说:

    “大娘要你好好活着!你得听话,大娘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你为她伤心难过啊!”

    说着,递给她一条手帕。

    卑梁蓉看着床上的李大娘,她走得是如此仓促,带着一丝不舍和怨恨。双鬓全白,是一刻的忧思,还是多年的操劳,还是日夜的怨恨?

    卑梁蓉转身看着陈松,看得出他的眼角也湿了。

    “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姑娘说吧!”

    “李大娘的儿子参军了,能否帮我把李大娘的后事料理一下?”卑梁蓉哀求道。

    “好的,你放心,我会派人去办的!”

    “谢谢将军!”卑梁蓉忙着下跪叩谢。

    “姑娘快请起!”陈松忙向前两手搀扶。

    “晃铛”一声,隔壁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那声音透过墙壁,又在墙壁上爬行,时而缓慢时而疾快,最后消失在卑梁蓉的耳膜里。

    “发生什么事了?”陈松着急地跑出去,询问部下。

    “大人,是隔壁厨房里的老鼠打翻了一个陶罐子。”

    “哦。”陈松不慢不紧道。

    卑梁蓉顺着声音的路线来到厨房,盘子罐子,橱子柜子,都是空空的。灶头里干干净净的,连草木灰都没有,显然是很久没有烧火煮饭了。柴火堆在墙角,腐朽生虫,爬满了苔藓和树菌。

    卑梁蓉打开橱子旁边的那个大缸,里面睡着一窝老鼠,一群鼠妇,一伙蟑螂,一对蜘蛛。它们在这里和睦相处,共生共存,仿佛一群难兄难弟。

    卑梁蓉恍然大悟,她回想起大娘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不觉泪流满面。

    “不用了……我没病……”

    大娘啊!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硬撑着?大娘,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来看您,才会让您饿着肚子走了!

    卑梁蓉哭得两眼红肿,整个人像一朵蔫了的花儿。她的泪水哗啦啦地流过脸颊,豆大的的泪珠足以在脸上划上一道深刻的皱纹。“砰”的一声,泪珠碎在地上,迸出一串泪花,路过的蚂蚁乘机洗了个澡。小泪珠们滚过,夹杂着浑浊的尘土,化成一个个小泥球,像是一个个肉丸。

    陈松扶着卑梁蓉走出李大娘家,门前的那棵桑树在夕阳下发黄。地上是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光斑,三角形的,长方形的,正方形的,平行四边形的,五角星的,圆形的,椭圆形的……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应有尽有。树上的群集着上百只鸟儿,它们在这里栖停,乌鸦,麻雀,燕子,喜鹊,鱼鹰,秃鹫……它们肆意地叫喊,仿佛在进行一场唱歌比赛。卑梁蓉走到桑树面前,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一丝紧张,她面带微笑,那笑容既是欣喜,又是哀伤,既是冷漠,又是善良,既是孤独,又是友好,既是无情,又是多愁,既是可怜,又是可爱,既是怨恨,又是赞赏。卑梁蓉抚摸着树干,那感觉是她从小到大都未有过得。她的手摸到了粗糙,尝到了苦涩,闻到了恶臭,听到了哀叹,看到了眼泪。多年以后,她再次经历这种感受,都会想起这个黄昏,还有那棵奇怪的桑树。

    卑梁蓉从中摘取一片嫩绿的桑叶,放在手心,仔细地凝视着上面清晰而错落的纹络,略有所思。不知哪来的一阵狂风,卷走那一片叶。

    只有陈松知道,此次及时赈粮的功劳要归于这片桑叶。
------------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3496 3497 3498 3499 3500 3501 3502 3503 3504 3505 3506 3507 3508 3509 3510 3511 3512 3513 3514 3515 3516 3517 3518 3519 3520 3521 3522 3523 3524 3525 3526 3527 3528 3529 3530 3531 3532 3533 3534 3535 3536 3537 3538 3539 3540 3541 3542 3543 3544 3545 3546 3547 3548 3549 3550 3551 3552 3553 3554 3555 3556 3557 3558 3559 3560 3561 3562 3563 3564 3565 3566 3567 3568 3569 3570 3571 3572 3573 3574 3575 3576 3577 3578 3579 3580 3581 3582 3583 3584 3585 3586 3587 3588 3589 3590 3591 3592 3593 3594 3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