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满意一笑,抚了抚他的脑袋,将捆好石缸的粗麻绳扣上双肩,与川寒并行,朝这方圆百里唯一出路走去。

    晨曦除除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昨夜的雨水将山路刷洗得一尘不染,露出不少往日被泥土所掩埋的石块。

    师徒二人便是踏着这样的山石,缓步走着。身后炊烟渺渺,前方林海葱翠,柔顺的霞光,金灿灿地将一老一少二人全身沐浴,心中俱是说不尽的静谧与惬意。

    “师父,真没哪个婆娘看上过你?”川寒还在心念着方才莫道所说的话,忽地像是抓着了关键,开口问道。

    莫道瞪着眼斥道:“哪里的话?看你小子定是身痒了,说的尽是些不痛快的话儿,煞风景。你瞧为师貌比潘安,便知该有多少姐儿趋之若鹜。只是为师一心向道,这些繁琐麻烦的事儿不想去管罢了,若不然,嘿嘿,你现在也不知有多少师娘了……”

    川寒当真朝他仔细地瞧了瞧,故作沉思之状,道:“师父确是长相出众,那为何还是老光棍一条?我看十有**是这怪癖的性情所致,心肠狠毒,尽爱折磨人,这样的人要不得……”

    “你,你这百里寻花,可是吃了狗屎不成?难道个个都要学你,尽去人家寡妇门前惹草逗猫?”莫道骂起个不休。

    “万恶的老光棍,我何时有做过这等龌龊之事?如不道个一清二楚,我跟你恩断义绝,师徒也没得说。”川寒停下脚步,朝莫道吼道。

    莫道似乎未想到他这样激动,脚步顿了一顿,忽地失声哂道:“这只不过形容你小子浪荡罢了,你激动个什劳子。你不也捏造个不实,为师何时又爱折磨人、心肠毒辣了?”

    川寒腾出一只手,指着他,忿激道:“你还敢说没有?那乱七八糟的药儿,你根本不知有用没用,尽往我身上招呼,说什么胡乱一博,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就算做鬼也不能放过你。”

    “我……为师不也是迫不得已,谁叫洛婧那老姑婆东躲西藏,老不见人影,我这才死马当活马医,放手一搏。这不显摆有效了么,急啥急?”莫道说着,伸手抚着颚下胡茬,又喃喃道:“人云‘十道九医’,看来也不无道理,医术这东西毕竟出于阴阳八卦,不过也就讲个阴阳均衡罢了,阳盛以阴降、阴极以阳制,什么狗屁‘洛神医’,也不过打着幌子骗钱的江湖郎中罢了,他日定拆了她招牌不可。”

    莫道说完,竟然得意非常,笑了出声。百里川寒却一时气窒,涨红了脸儿,那神态似是恨不得扒了莫道的皮。

    他恶狠狠地瞪了莫道一眼,又像是实在找不出可以解恨的话语来骂,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寻花小子,走得慢些,这石缸可重得很呢。”莫道拢了拢麻绳,慌急朝前方招手呼喊道。

    这川寒反倒故意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气鼓鼓地道:“你要是嫌重,把这破石缸扔了便是,省得留下来折磨人。”

    “什么世道,还有天理?孙大过爷喽,唉……”莫道摇头苦叹,喃喃又道:“破石缸?你小子哪里知道,为了这烂石缸,可花了我六千两白花花银子呢。那打铁的老小子也应该改了名字,就唤高扒皮……”

    百里川寒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可见着莫道口中那“高扒皮”。

    十日之后,川寒与莫道站在一间铁匠铺门前。所谓的“铺”,只是一间破屋子,地理位置也实在不理想,远离闹市不知几里,隐在偏巷当中,生意自然冷冷清清。

    一张被熏得发黑的望子随风飘拂着,却依稀可辨得出当中一个大大的“铁”字。门口处那高大的烘炉火力正旺,火舌乱舞,灼热凛然。然那拉着风箱的“高扒皮”却是连背影也是予人一种冰冷的感觉,教人一瞥,便如进严冬一般不禁生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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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同门师兄

    “高扒皮,你这老小子做的生意当真不老实,就这么个破缸,竟然要价上万两,经道爷我这些时日一番推敲,才顿觉受了骗。你快快退我那六千两来,这破缸我不要了!”莫道神情颇为激愤,“轰”的一声,重重将石缸往地上一放,对那“高扒皮”呼喝着道。

    “打完斋不要和尚了?对不住,老朽一向秉着‘货物出门,恕不退款’的信条,如不帮衬,你等请便。”那“高扒皮”语气一样冰冷,只稍抬了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便又自顾自忙,推拉着那风箱,将炉火加旺“呼呼”作响。

    川寒这才将那“高扒皮”看得真切,瞧得他一时呆愣住了,心中实在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人——老当益壮?不,应当拆开来解才恰当,老的乃面孔,壮的是躯干。

    只瞧面目,年数大概**十,巨眼狮鼻,大耳阔口,黑面上满布着纵横交错的皱纹,长相可谓奇丑无比。

    然其一张老迈丑陋的容貌,偏生了一副健硕身段,那臂膀粗壮得如一根石柱似的,肌肉如同块块硬铁,带着条条韧筋高高隆起,便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怕也没这般好体魄。

    这等矛盾怪异的长相,一时使得川寒暗呼怪哉,心生好奇,禁不住目光不瞬地关注起他的一举一动。

    但见莫道像是斗败的猛兽一般,气急而怒,道:“好你个老小子,你要是不退银子,道爷我便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看你怎么做生意。”

    “烧吧,别人怕你‘活钟馗’,老朽却不惧你半分,你要真敢动我这铺子一根茅草,我斌洪高三字就倒着来念。”那“高扒皮”巨目一瞪,将身立起,宛如一头雄狮。

    “看道爷敢不敢!”莫道面色一寒,竟真抬起右掌,一蓬烈焰倏地在他掌中跳跃起来。

    “高扒皮”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花师伯果然没说错,您老就是开不得半句玩笑,您看我高洪斌这三字不已倒着念了嘛,无趣,实在无趣。您要真烧了我这铺子,以后有什么破铜烂铁要修要补的,看您找谁去?”

    “人道你‘铁狮子’高洪斌如何胆大包天,这不让道爷我给唬住了?”莫道早敛功收掌,大笑了起来。

    “恭喜莫师伯,显然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下心情大为好转,竟会开起玩笑来。”“铁狮子”高洪斌作揖笑道,状甚恭谨。

    这一笑不打紧,却着实吓了旁人。川寒登时便瞧得浑体透寒。看他那挤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皱纹,嘴角几乎裂至耳根,这笑脸当真比不笑还难看百倍。

    川寒全副心神尽在那张丑脸之上,便连二人说些什么,也没特意去听。这会他正暗自嘀咕着:“真是比牛伯家那头老母猪还唬人。”他想起那头母猪亦是皱着脸,越发觉得二者当真有几分神似,不禁笑了出声。

    高洪斌扭头看了他一眼,川寒当下吃了一惊,以为那话给对方听去,忙低下头,掩住口,心中怯怯的。

    然高洪斌却朝莫道问道:“这就是那‘杀龙小子’?”

    莫道领首微笑,对川寒道:“寒儿,赶紧见过你高师兄。”

    川寒一听莫道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然待他理清了这话中之意,冷不防又被吓了一跳:虽说师门之中,辈分是以按入门前后来列序,但纵如这高洪斌的师父入门最早,也不应有此差别,更何况他还是莫道师弟?这怎么看也不在理。

    莫道面容俊朗,似若在四十许间,俨然正当壮年;瞧那高洪斌发秃齿豁,沟壑纵横,便说是莫道爷辈都嫌老了,“师兄”二字如何叫得出口?

    高洪斌见川寒怔怔不语,像也知其所困惑,笑道:“看来小师弟也被莫师伯这副皮囊给蒙了,可知道你师父今年贵庚?”

    不听此言则好,一听更是云里雾里,川寒暗忖道:难不成比你还老?

    但见高洪斌“嘿嘿”一笑,打着手势向莫道问道:“师伯怕今年一百有七了罢?”

    莫道却只神秘笑着,伸出手,拇指与食指分开一比,作了个倒八字之状。

    川寒登时目瞪口僵,久不能言,心中震惊之情实是罄竹难书。他与莫道朝夕相处,足足半年之久,对方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俱都随性,哪有半分老道沉稳之状?再瞧这面容,若不是莫道亲口承认,便是有人用刀架着百里川寒脖子,他也断不会相信莫道真有这等岁数。

    须知人生七十古来稀,古时活到六七十岁的当属凤毛麟角,已然可尊为“长寿公”了。如北方某些地方风俗所致,这“长寿公”仙逝之后,他生前所触碰,或用过的东西,定给“洗劫”一空,皆被亲朋好友要去“沾点福气”,那抢不到的,恨不得连地板都给撬起来带走,可见稀罕。然听来也实在耐人寻味,甚叫人可笑可叹。

    跑题了,言归正传。

    呆滞了许久,待略微回缓了心神,川寒怪叫了起来:“那岂不成老妖精了?”

    莫道怒目一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斥道:“劣徒,你说谁是老妖精?”

    “不是老妖精是甚?人说五十知天命,你都一百多岁了,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川寒嘟嘟囔囔着。

    莫道斜眼朝他一瞥,道:“好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入师门最晚,还不给师兄行礼,日后还得多多倚仗这老小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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