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寒本能举手挡额、闭目重开之际,但见一蓬鲜血飞溅,朱书绮便已手握小刀,挡在了他与怪鱼之间。
怪鱼巨首血如泉涌,垂死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动静。朱书绮挥了挥短刃,才笑道:“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以什么为饵将它钓起的吧?”
川寒惊魂甫定,嚅嗫道:“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这般骇人!”
朱书绮已然前去了几步,蹲在怪鱼旁边,笑道:“管它什么东西,你只管少时放开肚皮就够了。”他卷起了袖口,一双手颀长而白净。
这样的手,似乎只能在琴棋书画中挥拨指点。
但现在,这样的手却已扣上了鱼鳃,右手的小刀仿佛幻术,刀刃快疾难辨,幻作一团光圈,须臾间便已双手染得嫣红。
但川寒依然无法将他联想到“血腥”二字之上,就好似他只是揉碎了一把玫瑰、一束蔷薇,他的动作依然是那般温文儒雅。
怪鱼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上面铺着柔嫩鲜美的鱼肉,也如玫瑰,如蔷薇,自那尤胜女子柔荑般的手中,一片片被切割了下来,卷成花球,摆在了川寒面前。
川寒面前此时多了一个白皮小锅,当中汤水咕咕冒泡,鸡肉王八汨汨起伏,各种配料香气袭人。川寒挟起一块鱼片,在锅中来回刷了刷,道:“朱师兄,这鱼个头不算很大,怎会有如此胃口?”
朱书绮道:“欲望本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就算它撑破了肚皮,恐怕要是遇着了血肉,也绝不肯放过。”他突然叹了口气,道:“鱼的欲望也不过就是裹肚。人才叫可怕,财富、权势、女人,各色各样的奢侈品,得一求二,得二求三,不休不止,永不知足……若不然,便是那神兵当真可毁天灭地,也不会搅得眼下这般光景……”
川寒睁大眼问道:“那劳什子神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讲讲可好?”
朱书绮叹了口气,道:“莫师伯不愿与你提起,却也难怪。但你迟早也应该了解,便由我这身为师兄的为你讲上一讲。”
“前元朝苛政,残暴剥削惨重,官匪一家,民不聊生。许是上苍也已怒极而威,天显异象以作告诫——元朝定都北平,九十七年间,各地常降陨铁,伤民无数,人心惶惶。
然而海内各路铸铁大师,却睹状大喜若狂。如欧冶子后裔所建立的“神剑山庄”、除夫人后人借其威名所成立的“飞虹阁”,也不知动用多少财力人力四下寻获,以陨铁为料,铸造神兵共有九九八十一道。
岂知第一道神兵在江湖上露相,九州便为之动荡。神兵威力几可与天悍对,神能无匹。江湖上当时盛传:得其一道,得之天下。一时疾风骤雨般掀起争夺,腥风血雨几十载……‘神剑山庄’与‘飞虹阁’也在那时被灭,留下满门孤寡……”
川寒举箸的手定在了小锅上方,他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打从拜了莫道为师,所见所闻,无一不是诡异神秘之极,他以为就算那人人相传,却又没几个人见过的“鬼”,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他也已坚强得不会为之动容。
可,当他将近日所见所闻联系起来,脑中满是头颅滚滚,血流成河的惨象,禁不住连指尖都已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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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文无第二 武无第一
朱书绮又道:“所幸的是,昔年中原武林泰斗‘寒亭三士’眼及于此,不忍武林就此没落、平民遭难,决计设法毁去那八十一道神兵。
又巧逢北元叛将鬼力赤大举招揽人才,于山阳巨野盛办了一场‘神兵会’。在权位巨富的诱使之下,不仅正道武林各门各派的高手,便连魔教亦不甘落后,前来欲争高低,八十一道神兵竟齐露相。
‘寒亭三士’见时机正佳,可一劳永逸,为首的莫御云狠心定下一计:暗中令人挑拨,势在引起正道、魔教之乱战,借势夺兵灭魔……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中原正道这方,无需质疑,这一计果真奏效,不仅收获神兵八十一道,更将魔教驱出关外数十年,以换得中原武林太平一时……”
朱书绮说到此处,脸色渐趋变得苍白。惊惶、恐惧在他双目中显露无遗,显然另有所藏。
川寒不禁开口问道:“那一战可是很惨烈?”
沉默了许久,朱书绮才喃喃道:“我虽没亲眼目睹,但听师父所述,绝非‘惨烈’二字便可形容当时场景。积尸成山,血流成河,整个巨野数月间都留有血腥臭味,历久不散!”
川寒倒抽了一口凉气:“死了这么多人?”
“囊括鬼力赤部下在内,共计人数一万余人,便连朝廷也为这桩惨事动荡,只好对外宣称,乃剿匪之战……”
川寒咽了口唾沫,双目盯着朱书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突然大骂起来:“那劳什子‘寒亭三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头的什么莫御云更连畜生都不如,简直就是,就是杀人魔头……”
“恐怕他也未曾料想会以这般收尾……”
“怎会想不到?战争总会死人的。”
“杀一百,救一千,你敢说他错与对?”
谁说不是呢?恒古至今,哪场战役不是以战士的鲜血换来一时安定,保下一方百姓和平?只是为王为帝之时,还有多少人会记得以血肉铺成山河的战士?他们只会大肆宣传战争带来的政治、经济和领土的完整性来彰显它的功劳,除去真正经历过“修罗场”的人在外,太平之世,战争的残忍性与毁灭性,又还会有谁去在乎?
百里川寒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无论以什么为目的,绝不能牺牲这么多人。
所以他又骂道:“反正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毒计害人,阴险卑鄙,如若一心为武林正道,便应该光明正大!”
“纵然如此,你还是不能骂他。”
“我怎么就不能骂他,这等小人,应如过街老鼠。”
“因为你已经拜了莫师伯为师,所以不能骂他。”
“关老光棍何事?”
“连莫师伯都还得叫他一声父亲,你怎么能骂他?”
川寒果然没再骂了,他怔住了,喃喃道:“莫御云、莫道?我早该想到了……”
朱书绮道:“你岂非都没有想到?你更想不到的是莫师伯当初比你更激动,为那一件事被关了整整八年。”
“就因为老光棍也骂了他?”
朱书绮道:“他没有骂,只不过将‘寒亭三士’昔年的几个地盘全给‘扫’了。”
川寒拊掌道:“‘扫’得好!”
朱书绮叹了口气道:“‘扫’得不好。”
“为什么?要是我,就算被关八十年我也一样会‘扫’了它。”
“要是你连你岳父‘家’也给扫了,还会好吗?”
川寒搔着头,思索了很久,方才问道:“你是说‘寒亭三士’之中,便有一个是他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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