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教是许诺我淮盐余盐之利五十万两,许诺他日可以推我进翰林院,如张孚敬和桂萼当年旧例,问题是那两位先辈当年进翰林院时多少岁了?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可我还不到三十,他敢让我不到三十就掌管翰林院?我当时就没好气地直接回了他,我宁可做杨一清,也不学张桂二人!”

    冯保见汪孚林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心下倒觉得今日这一趟非常值得。然而,从汪孚林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却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拿张四维怎么样。因为,在张居正重病的情况下,宫中太后皇帝也好,朝野内外的官员也好,全都希望稳定,他如果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来,扳不倒张四维不说,还会把自己惹上一身骚。于是,他不由得轻轻攥了攥拳头,这才对着汪孚林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回绝了张四维?”

    “不,我答应了。”汪孚林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冯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四教代他兄长提出了交换条件,那就是让我出面弹劾冯公公你。”

    张宁再次觉得额头冒汗,后背发热。他当然知道汪孚林那是胆大包天的人,可是当着冯保的面说我要弹劾你……大胆也不是这样的吧?

    总算冯保今日既然来了,那就绝对不会被随随便便惹怒发火。这位司礼监掌印挑了挑眉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缺钱,也并非图名利之人,答应了张四维这条件也就罢了,却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说?”

    “这不是希望冯公公来日有个准备吗?”汪孚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根本不畏惧冯保犹如针刺的犀利眼神,“因为张三老爷特意对我说了几句流言,比如说,当初皇上年少时,元辅曾经多次出入慈宁宫什么的。”

    砰——

    冯保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拳砸在了扶手上,竟是怒喝道:“你竟敢非议圣母?”

    “冯公公,不是我非议圣母,你执掌厂卫,难不成就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外间很多流言早已铺天盖地,不可收拾?想当初我和张公公去迎接张家太夫人,就元辅的轿子,传闻中说得有多难听?如果不是当面问钱普,怎么知道还有那样的玄虚?而你虽说曾经压下过流言,可不是还有人告诉皇上?”

    汪孚林一连四个反问,冯保怒气渐消,但心中那危机感却越来越强了。他自己是怎么上位的,张居正是怎么上位的,可以骗骗别人,但张四维这样的高拱密友,以及很多一直心存不满的清流君子,那却骗不了。如果照这么说来,万历皇帝朱翊钧连张居正轿子那样的传闻都听说过,连李太后和张居正的流言都敢有人瞎传,难保没有人说过他和张居正同谋扳倒高拱的那段往事。

    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按照慈圣李太后的吩咐,不遗余力照顾皇帝,可到头来很可能是最糟糕的结果,他怎么能心情好起来?

    因此,心里满是邪火无处可发的他忍不住冲着汪孚林冷笑道:“就因为张四维拿着这样的杀手锏,你就准备踩着咱家往上爬?”

    “冯公公信不信,如果这会儿张四维能倒台滚回老家去,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我也愿意辞官回乡享清福?不怕和你明说,我虽说只有二十出头,可现在却是有孙子的人了,我那养子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能考中进士,我放着安安稳稳当富家翁不干,劳心劳力如同一根钉子一般扎在都察院,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干掉张四维,我也好喘口气?我在这再撂一句实话,回头弹劾了冯公公你,我再依样画葫芦直接给张四维来一个狠的,参他一本,然后我辞官!”

    冯保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很难想象汪孚林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想得不是往上爬,而是辞官回乡享清福。他隐隐记得,当初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的位子,王篆一度属意于汪孚林,张居正也首肯了,但最后却发生了变故,汪孚林竟然在都察院岿然不动,而轻轻巧巧摘下这个美缺的,是殷士儋的女婿,当初谁都没想到会横空出世截胡的李尧卿,偏偏此人还是汪孚林的好友,汪孚林为了此人婚事,出力极大。

    难不成,文选司员外郎的人选突然换人,真的是汪孚林主动辞让的?

    这时候,冯保还在拼命消化这个消息,但张宁却忍不住了:“汪掌道,你要弹劾张四维那就直接上,为何非得先弹劾冯公公,这对你可没好处!”

    “当然有好处。我若是不弹劾冯公公,张四维怎么能放心?他不放心,又怎敢轻易发动?他若是不发动,冯公公你怎么抓到他的把柄,把这位素来阴险却又死死占着位子不挪窝的次辅给赶回老家去?我的弹劾又怎么落到实处?”看到对面冯保那眼神中一闪即逝的精光,看到张宁那瞠目结舌的表情,汪孚林这才沉声说道,“冯公公要是还觉得我是踩着你往上爬,我可以就在这里把辞呈写了给你,又或者你要什么字据都没问题。”

    历来读过书的文官们,最忌讳的就是某些往来书信字据落在别人手上,想当初胡宗宪下场那么惨,除却徐阶的清算之外,也正是因为和罗龙文以及严世蕃往来的等种种书信落在别人手中。冯保非常确定,汪孚林这个事实上胡宗宪的女婿会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对着汪孚林的眼神中,沉静中流露出森然怒火。因为他终于确信,汪孚林确实是想借着张四维谈和的机会孤注一掷。

    然而,他纵使确信也不会贸贸然流露出来,当即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我却听到有人说,皇上似乎挺赏识你?”

    只是说皇帝赏识,而不是说皇帝已经笼络了自己作为腹心,这总算说明万历皇帝朱翊钧泄漏消息是有选择性的,身边人并非真正如同筛子一般,所以冯保还不大知情。确认了这一点,汪孚林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哂然一笑道:“冯公公是三朝元老了,你想想我从前跟着元辅干过的事情,若元辅有什么万一,你觉得单单凭皇上的赏识,能够从士林那激愤的情绪下保得住我吗?”

    保不住……

    冯保想了想张孚敬,想了想桂萼,又仔细思量万历皇帝朱翊钧的性格,他最终得出了那三个字的结论。皇帝并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尤其是在大明朝,即便嘉靖皇帝曾经好似把臣子天下都玩弄在手中,可最终天下变成了一团烂摊子!他陡然想到陈炌对汪孚林所在广东道的掺沙子行为,不禁皱了皱眉道:“你难不成想说,左都御史陈炌调你的人也是……”

    “我自己请求的。”汪孚林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更何况,王学曾和顾云程又不是我的孩子。他们是风骨硬挺的监察御史,离开我这一亩三分地,到别的道也都能纵情发挥。相反,调到我这里的那两个人都是大嘴巴的刺头,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跟着我冲锋陷阵。弹劾冯公公他们不会掺和,可弹劾次辅张阁老,那就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张宁已经彻底不会说话了。谁能想到,都察院两个人厌狗憎被人称之为麻烦刺头,调到广东道时,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说这是陈炌开始秉承张居正之意收拾汪孚林的兆头,却竟然是汪孚林和陈炌商量好的?而且那两个御史竟然被汪孚林收服了?这简直是……这简直他娘的太阴险狡诈了!

    冯保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今天来找汪孚林之前,他还想过各种各样众多手段,那么眼下他就只有一个念头。

    事到临头,赌一赌,相信汪孚林一次!

    然而,接下来汪孚林却又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张三老爷张四教为人非常审慎,不好套话,但张泰徵之前负荆请罪,身心俱损,对父亲和叔父都颇有恨意。我让家中仆妇给他起出荆刺,趁着他神志恍惚,倒是从他那儿掏出了几句话来。他说,司礼监秉笔张明和张维,似乎和他的三叔有些关系。锦衣卫缇帅刘守有也和张四教有点关系。”

    这是刘百川和郭宝锲而不舍跟踪刘守有的成果,如今栽赃到张泰徵身上却也正好!

    司礼监秉笔总共十几个,除却靠前的那些,余下的在冯保面前,也就和寻常小火者没什么两样,根本不曾放在眼里。因此,听到这两个名字,冯保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却破口大骂了起来。张维,张维,他早看到名字就应该想到的,这家伙竟然连名字都和张四维有些关联!宫里这些有头有脸的太监,除却张宏还素来颇讲情谊,其他这些姓张的就没个好东西!

    张鲸、张诚……还有现在的张明和张维!

    还有刘守有,明明是他和张居正用的人,竟敢和张四维眉来眼去!

    想到这里,冯保直截了当地对张宁说:“张宁,咱家提拔了你当司礼监随堂,你既是和汪孚林有旧交情,不妨常常出宫去他家中坐。”

    一应消息,全都交给你传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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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四章 双管齐下

    午后,汪孚林回到都察院时,来来往往的御史们有的与其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但更多的人却是眼神飘忽,像是没看见他一般。本来汪孚林论资历就远逊于很多至今还没能够掌印一道的寻常监察御史,从前那是因为在张居正面前炙手可热,前后两任左都御史又对其另眼看待,不少人方才不得不表现得殷勤一些,如今陈炌竟然耍了阴招,突然把汪孚林麾下的四个监察御史调了两个走,这其中意味,谁能没个体悟?

    因此,汪孚林走进广东道和福建道合用的那个院子,就只见对面本在说话的几个吏员赶紧躲进了直房。他哂然一笑,走进自己的直房之后,就把蔡光安和秦玉明给叫了过来,却吩咐郑有贵在外看着。两人调到他这里才是第一天,早起办事前见的时候,当着王继光和赵鹏程的面,赫然一脸桀骜不驯,但眼前却都坐得笔直端正,哪里还有半点怠慢。

    “早上也来不及让你二人彼此熟悉一下。蔡兄,秦兄,外人也就算了,你二人彼此心里有个数,都是自己人。”

    蔡光安和秦玉明新调来之后,汪孚林就让王继光和赵鹏程一间直房,剩下的一间直房则让蔡光安和秦玉明两人合用。结果,从早上到现在,他们俩已经吵了两架,刚刚因为是汪孚林召见,还派人在外头看着,两人担心接下来是说正事,这才放下对彼此的不顺眼,谁想到竟然听到了汪孚林这样的表态?

    “自己人?”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吐出这三个字,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又是异口同声问道:“你也是……”

    汪孚林笑呵呵地看着四只眼睛瞪得老大的两人,这才继续说道:“二位多年来刚正敢言,却被人排挤,差点连都察院都呆不下去了,家中拮据却从来洁身自好,确实令人佩服。如今同归广东道,还请精诚合作。当然,在别人面前如今天早上那样吵架,那也挺好的。”

    蔡光安顿时老脸大红。饶是他脸皮极厚,汪孚林这夸奖他却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

    敢言是真的,可刚直嘛……那就真的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他只是个大炮性子,有些话憋在肚子里很不痛快,尤其是对那些朝中大佬,动辄炮轰那是家常便饭,所以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至于家境拮据却洁身自好……他一个穷御史,又没有出过巡按,根本就没啥实权,谁会给他送钱?就这么一点俸禄养家糊口,老家的母亲还拖着他的妻子儿子到京城来,哭天抢地说在老家被族里欺负,一家人窝在蜗居之中,差点没炭过冬!

    他当即拱拱手道:“掌道大人,若非是您之前援手,家母和拙荆孩子们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更不要说家母那场来势汹汹的风寒,都是您照应才过去的。”

    秦玉明这才知道蔡光安的境遇竟然也和自己类似,不禁心有戚戚然地说:“若非掌道大人,舍弟险些就被人骗了去,那时候倾家荡产都是轻的,我这个小小监察御史怕是要赔进去。我之前就说过,您既然仗义,将来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至于今后,蔡兄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在外人面前该怎么装就怎么装。”

    “二位都言重了,我就是因为信得过,这才把你们调过来。”汪孚林微微颔首,随即开口说道,“你们都是敢言不怕事的人,所以我在这里预先给你们俩打个招呼,接下来这些日子,咱们要打一场真正的硬仗,你们都有个心理准备。当然,第一炮我亲自开。”

    汪孚林没有说要冲谁下狠手,蔡光安和秦玉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没有贸然发问,只隐隐觉得应该是不得了的大佬。他们刚刚说的只是其一,实则暗地里受汪孚林的人情还要更大,所以早有为人马前卒的觉悟。可汪孚林没有让他们率先冲锋陷阵,而是承诺亲自开第一炮,他们还是不由得心生钦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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